一

吴泉云的家，在通安、东渚和镇湖交壤处，再往西，就是烟波茫茫的太湖。澄明的太湖水，养育了附近的山川田园，也养育了村落人家。

一九三九年，吴泉云降生在一户普通人家。苏州城已被日本人占据，生活动荡不堪。

太湖边上的小村庄，也不能幸免，日本人和它的爪牙，经常鬼魂一样在乡下四窜，干尽坏事，老百姓的日子，更加艰难。

再难，绣花这个手艺，还是不少人家谋生的希望。

苏州刺绣，有人说以镇湖为最。就如歌谣里唱的那样：生个男孩会写字，生个妮子会绣花，会绣花，几乎成了女孩子天生的一种技能，要是少了这种本领，生活就只会更难，更局促。

嫁娶、居家过日子，好像这是必不可少的本事，要是不会绣花，一定会让人笑话。专职的绣娘少之又少，这里的女子，白日里照样下地干活，照样要浆衣洗裳、照顾一家老小，夜晚或阴雨天做不成农活，不得一会闲，绣花。看起来轻松，实际上绣花极熬人，心要细，屁股要生根，坐不住冷板凳，还绣什么花，一根草也绣不成！

大户人家的女子不屑做这些，只有穷人家的女子，当成一宗过日子的本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绣花师傅就在乡里，就在家里。在这样的土壤里长大，绣花的本事，几乎是与生俱来。

在吴泉云的记忆里，打小就跟绣花针、各色各样的丝线，密接在一起。男孩子玩泥巴，她的眼里只有绣花针。阿妈抽空绣花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看着阿妈飞针走线。红橙黄绿的丝线，在阿妈手里跳跃，一朵朵花，一片片叶子，一条条鱼，就长在阿妈的手心里。花跟春天里开出来的花一模一样，迷人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叶子就是长在枝丫上的叶子，仔细看，露水还没干呢。特别那些鱼，摇头摆尾，刚从太湖里捞上来一样，鲜活，闪着光。阿妈的一双手，在她眼里绣出一个精彩的世界。尽管门外的日子，总是叫人提心吊胆，这一刻的安宁和满足，让一家人都看到生活的希望。

有时候，小泉云趴着阿妈的腿，睡着了。一觉醒来，阿妈还在豆大的油灯下，一针一线赶制绣品。从那个时候起，绣花这门技艺，就深入心灵。稍大，有些按捺不住，趁阿妈不在意，拿起绣花针，照着阿妈的样子，一针一针摆弄。阿妈见了，哭笑不得，这哪是绣花呀，纯粹是害人！

小泉云不服气。再大些，阿妈看她有这个心窍，就开始教她，从最简单的针法教起。小泉云很来劲。一个女孩子，做不了别的，能绣花，也不错。

兄妹四个，就吴泉云一个女孩子，还是老幺。阿爸阿妈疼爱不说，就是三个哥哥，也宠着她这个小妹妹。尽管世道不好，想不到的事时有发生，有钱有势的一味持强霸道，一家人没少提心吊胆，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往前过。就像太湖的风，太湖的浪，哪一天停下来过！太湖水里那么多鱼，有多少上了餐桌、入了汤镬，还是有数不清的鱼儿，在太湖里觅食。

平常人家过光阴，平常人，都是这样。

见她年纪小，喜欢摆弄绣花针，阿哥们都笑她：阿妹，你也会绣花？你要能绣花，阿哥到湖里给你捉鱼吃。

听说有鱼，小泉云哪还有心思绣花，缠着哥哥们，哥哥们哭笑不得。

吴泉云慢慢学会了绣花的本领。天赋只是一个方面，阿妈手把手教，她又肯学，不怕吃苦，才把阿妈的本事学到手，成为村子里一帮女孩子中的佼佼者。

绣花是认真工夫，稍不留心就会出错，要是一针绣坏一幅作品，想哭都来不及。要是分心，被绣花针扎到手是常事。吴泉云也吃过这种亏，自后不敢有一点马虎。只要往花绷前一坐，格外精神，也格外谨慎，心不静，坐不住，心不细，会出差错。缺了一样，都绣不出好绣品。阿妈跟她说，一个姑娘的秉性，不用看别的，看她绣花，就一清二楚！

阿妈还跟她说，绣花就是绣人。年纪小，吴泉云似懂非懂。 5vvjo3FcsUfE1HjcOkmrrnHvIDlgizMpS7RGMAzXf8GHc9uO7BdFkcKExEsI6j0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