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王东生初中毕业,回乡。王福全问:“不上学了,有什么打算?”
“我才多大,就谈打算?”儿子反问。
王福全一想,儿子说的也不完全错,刚出学校门,能有啥打算。
“就跟我学木工吧。刚好你俩舅和小叔都出师了。”王福全蹦出个念头,试探一下儿子。
“学木工?”儿子望着他,眼睛里有些疑惑。
“学木工有什么不好。我们王家,正宗的香山帮传人,手艺过硬,一向口碑不错。这些年要不是你阿爸有这个手艺,我们家能有这个生活?念了这么多年的书,会写会算,正好派上用场,不荒废。我没念啥书,能跟你太爷爷把手艺学出来,全靠死记心。”
尽管有些不甘心,王东生看不到更好的前景,便跟阿爸学木工。想儿子学木工,王福全有点私心,希望自己的手艺,传给儿子,家传手艺,就要一代一代传下去,只有这样,才对得住先人。
1986年,王东生十七岁,跟着阿爸去了相门木器厂。阿爸是木器厂的招牌师傅。进城头一天,王福全带着儿子在苏州城里逛一逛,逛到观前街,看儿子盯着柜台里的手表,两眼放光,摸出口袋里的钱,给儿子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七十五块钱一块。当时绝对是稀罕物,好多脱产干部,都没有这样一块锃亮的手表。
小徒弟就得做小徒弟要做的事,做饭、洗衣服,这些活王东生都得干,要是做得不好,阿爸毫不留情教训,有好几回王东生实在下不了台,差一点东西一丢,回三姑里拉倒!
学徒快一年的时候,能撒手做活了,这天,要根方料,正好边上就是一根,拿过来,尺寸量好,几锯子就锯断了。正好阿爸看见,问,“好好的料,锯了做啥?”
“差一根方料。”王东生纳闷,阿爸连这都过问。
“差一截方料就把这根好料锯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大料有大料的用场,小料派小料的用途,就不会到一堆余料里找找?手艺再好,不惜料,都不是好师傅。平常人家,有多少木料让你浪费!做师傅,就是大元帅,要懂得调兵遣将,这一堆木料,就是兵,就是将,派何用场,脑瓜子里要门清!”
一根方料,阿爸说上这么多,王东山有些不服气。没过一会,就有师傅在边上喊:“哎呀,我放这儿的方料,谁不问三不问四就锯了,剩这么一截,还派啥用场,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王福全看看儿子,王东生望望阿爸,都做声不得。
做木工,都得从斧、锯、刨、錾学起,这是基本功,只有把基本功学扎实了,才好做后面的活计。王东生跟阿爸在相门木器厂待了一年多。这一年多,基本上都锯木头、刨木头、打眼,小脾气都快磨没了。阿爸就是要磨炼他的耐性,苦练他的基本功,一门心思要把他培养成数一数二的大师傅,好继承自己的衣钵,对得住“香山帮嫡传”这张金字招牌。
岁月不饶人,王福全的腰,老是不舒服,用不上力,做活远不如以前,不好再待在木器厂里,只好带着自己的老伙计,回到三姑里。正好舅子在浒关的木器厂里有活干,跟姐姐姐夫说,东生他带去了,木器厂里,收入稳定。
舅子的手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东生跟舅舅去浒关,王福全放心。
要去浒关,阿妈给了东生十块钱。王东生用五块钱买了个小挎包,五块钱留着零用。到了浒关,为了方便,舅舅让东生去买辆自行车。东生想都不敢想,怀疑自己听错了。
“阿舅,买自行车,我没听错吧?”
“没错,买辆车,出门做工方便。谁骑着车子天天驮你!”
“刚跟你来,我哪有钱?”
“叫你买,自然给你钱。先给你垫,年底从你的工资里扣回来就是!”
王东生差一点就蹦起来!
舅舅带着他,去供销社商场里挑半天,买了一辆“长征”牌自行车,也是数一数二的牌子,两百零四块,看舅甥俩付钱,边上的人一脸羡慕。
上海牌手表,长征牌自行车,光这两宗行头,就长了不少脸,三姑里王家这个小木匠往外一站,小姑娘都要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