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左邻右舍都说阿爸得的是脏病，要远着这一家人。王福全听了，字字扎心。

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病？王福全想不明白。

爷爷也想不清楚，经常一个人坐在屋檐边，自说自话：“咱老王家一向安分守己，没做过对不住人的事，咋就摊上这种事？”

日子煎熬，依旧日复一日，王福全寡言很多，老的老小的小，担子全压在他夫妻俩肩上，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都说一个人一个命，这就是他的命？

爷爷年事已高，阿爸恶病缠身，几个黄口雀儿一样的孩子，都要照料，夫妻俩只恨少生了一双手。好在王福全还有宗手艺，累死累活的干，一家人勉勉强强过生活，只是欠下的窟窿，越来越大。

王福全不敢有一声抱怨，生怕老婆扛不住。刚嫁给他，老婆说看上他的人也看上他的手艺，家里连遭变故，再没过一天舒心日子，老婆没一句怨言。王福全发自内心敬重老婆。

夫妻本是同林鸟，见男人棍子打在身上都不轻易讨饶，老婆更是心痛。她心中的男人，就该是这样子，当初看上他，没走眼。

日子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阿爸的病，是个无底洞。这些年，只能隔着门跟阿爸说话，就没有好好看过阿爸一眼。看着阿爸痛苦不堪的模样，王福全总是恨自己没有本事，也恨老天爷不公平。

爷爷私下里跟他说，这么难，妹妹就不用去上学，照看三个小的，正好。王福全不同意。新社会了，女孩子也该多读书识字，读了书识得字，总归不差，他就吃亏在读书少。爷爷拗不过他，妹妹有学上，好不开心。

妹妹去上学，三个小的孩子，只能留给爷爷照看，老是拖累左邻右舍，不是事，欠下天大人情不说，小孩子之间，难免打打闹闹，谁对谁错，哪里分得清。

阿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已是即将熄灭的灯，稍稍有一丝风，就有可能把灯盏吹灭。阿爸离他而去，是早晚的事。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阿爸的路，越走越短。

尽管阿爸不甘心，还是败下阵来，杳无声息的走了，一句话也没留给家人。王福全心里杵得难受，爷爷更是老泪纵横。

这样也好，阿爸总算解脱了，不再有任何病痛能折磨他。但愿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疾病，没有痛苦，阿爸开开心心的生活。一家人，也终于解脱了。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活着。

苦怕了，王福全夫妻俩想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照看孩子的事，只好交给爷爷。

这年冬天，镇上唱大戏，不上学，七岁的儿子东生吵着要去看戏。去镇上，有很远的一段路，不方便。无论太爷爷怎么哄，小东生不依不饶。

太爷爷把他拢在怀里，左哄右劝，烟灰落在东生的肩膀上，老少都没在意。

东生终于不闹了，日头一晒，暖烘烘的，太爷爷也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墙，迷迷糊糊打盹。

突然，只听得一声惊叫：“还以为没人在家呢，东生的棉袄烧着了……”太爷爷浑身一震，赶紧站起来——邻居阿婆把东生搂在怀里，东生哇哇直哭，丢在院子中间的棉袄，还在冒烟！

“你呀，一把年纪，这样不小心，就晓得抽香烟，香烟屁股落在孩子身上也拎不清，你这是要坏你家福全的事！”

邻居阿婆说话不客气，东生太爷爷一个字也说不出，老脸一阵阵发热，挂不住。

东生右边肩膀上起一片水泡，嫩肉通红，看着就心疼。太爷爷直打头，邻居阿婆还在指责，“你呀，都快成烟囱了，抽香烟就这么有劲，要是出了事情，看你怎么跟福全交代！他们俩夫妻，很不容易了，养儿养女，还要照顾弟弟妹妹，你是有福哟！”

收工回到家，见儿子成了这样，东生他阿妈又心疼又生气，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数落一通。王福全也来气，转念想爷爷年纪大了，小声跟媳妇说：“媳妇，说几句就好了，爷爷也是大意。孩子皮肉长得快，过些天就好了。说再多，也没用。”

媳妇瞪着他，老半天不出声。王福全抱着儿子，到隔壁，感谢邻居阿婆。幸亏发现及时，不然，真不堪设想。 VPjFzMxJFSetB50fWw9wHFn9VwanSN19KmHN8sCJAahgkQtrBel2p6bZDa0n9J1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