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婚后，王福全问媳妇：“呃，刚开始你是看上了我的手艺，还是看上了我这个人？”

媳妇捂着嘴笑，就是不告诉他。

王福全一再追问，末了，媳妇说：“看上你的人，也看上你的手艺。”

王福全还是不甘心，再问：“先看上人还是先看上手艺？”

见他还像个大孩子，媳妇跟他说：“要是个丑八怪，光有手艺又有啥用？光长得好看，没一宗本事，成了家，又怎么过日子！人貌当然要，手艺也不能少！”

听媳妇这么说，王福全心里头暖烘烘，把媳妇抱在怀里，半天不松手。

王福全他阿爸，老早就是大队食堂的会计。不差似脱产干部，谁不羡慕。尤其三姑里的老人，都说他家祖坟葬得好，儿孙都要吃轻巧饭。

媳妇进了门，自然想着早一天抱上孙子，阿爸跟王福全说，小夫妻好好过，好日子还在后头。阿爸经常不着家，爷爷虽说年纪大了些，依旧是家里的主心骨，更盼着早日抱上曾孙。

王福全的弟弟出生了。隔了这么些年，得来个幺儿，阿爸阿妈没想到。爷爷也没想到，王福全更没想到。不管怎么说，添丁进口是大好事，不管日子怎么过，一个家族，就有希望，就有奔头。

看着媳妇的腰身越来越丰满，王福全走路的步子越来越轻快，好像一不小心，就能蹦到天上去。这跟日子过得富不富裕没有关系。瓜熟蒂落。女儿降生了，王福全也当阿爸了，看着粉嫩的一张小脸，王福全暗暗鼓劲，一定要努力，让一家人过上像样的生活。

四代同堂。阿爸阿妈不敢有一丝怠慢，王福全小两口也格外努力，年终结算，还是透支。“透支户”这顶帽子，年年都戴在头上，有些人在背后指指戳戳。

看着阿爸阿妈不敢喘气，耕作的牛一样，用尽力气，爷爷的脸色难得舒展，王福全跟媳妇说：“怎么办呢？该他们出力了，不咬紧牙关，往上冲一冲，这个家，真的就要撑不住了。”1937年三姑里在吴淞江南，没有特别出产，水田里种稻子为主，再种些蔺草，收割了做席子。一些荡田里，种些莲藕、荸荠、慈姑和茭白。如何做，还得听生产队里安排。养家糊口，全指望爷孙俩的手艺。

爷孙俩做手艺，阿爸在大队上，分不开身，阿妈还有媳妇，也不能不上工，叫社员们说闲话。偶尔留下阿妈在家照顾孩子，立马有人在一边说风凉话，还是孩子多好啊，不管透支不透支，能在家歇着。这些话，刀子一样剜人心。阿妈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听到这种话，牙一咬，心一硬，扛上工具，照样上工。

孩子们咋办呢？关在家里，千叮嘱万叮嘱，吧嗒一声锁上门。人家嘻嘻哈哈，有说有笑，阿妈一个字也说不出，总是担心家里的孩子，会不会调皮，打翻东西。东西打了就打了，千万莫伤着嫩皮嫩肉。遇上左邻右舍家里有人，就把孩子们寄放在人家，千感谢万感谢，说上一大堆好话。出工了，心里更不踏实，生怕这些小孩头不老实，打坏了人家东西。赔偿都在其次，惹人家不高兴，还有啥面子。

熬过两年，稍好些。每天出门前，还是少不了费一番口舌，教大的带好小的，一再说，在家莫调皮，莫捣乱，等分到钱了，给他们买糖吃。

吴淞江的水，把天上的日头，洗了一遍又一遍，河浜两边的芦柴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小河汊边的柳树，两件衣裳换来换去。三姑里的日子，无声向前，王福全一家，紧紧跟着，不管富不富裕，没有落下一步。 zDhTse8ToKx1tApJMOswouxHkvWsnkfUhPzLa2jl0omspBDzgsBW0pnxLBS+xwG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