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刺绣分双面绣、单面绣,针法也很多。一副好的刺绣作品,构图、配线、针法技巧,都很重要。心里有,手中才会有,说是心神合一的作品,一点不夸张。
见女儿愿意学,肯动脑筋,吴泉云满心欢喜,把自己的手上工夫,一点一点传给女儿。奶奶时不时也指点一二,祖孙三代,在刺绣上,相互切磋,阿妹的手艺日益精进,没几年工夫,也是走线飞针的好手。
绣花,只是业余,阿妹不服输的性格,年纪轻轻,在生产队也很有名,她是妇女队长,做起事来,一丝不苟,跟阿爸阿妈一个样。要把事情做好,只有事事以身作则。一个年轻的姑娘,硬是叫比她大的阿婶阿婆、媳妇姑娘没得话说。
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吴泉云。人家总是说,真不错,是吴泉云的妮子。
阿妈的刺绣工夫,不要说在大队,就是方圆五七八里,都是一流,要想达到这个水平,只有一个办法,多练,多绣。
辰光,在一针一线的交织里,默默向前。太湖边的小村庄,花开一年,叶落一年,似乎也就在眨眼之间。对阿妹来说,她就是水田里的一株稻子,长叶、分蘖,欢快的成长。
1980年,开始实行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犹如呼呼啦啦的春风,刮过万顷太湖,在村庄里荡起前所未有的回响。
所有的农人,面貌焕发一新,甩开手,大踏步向前奔。
吴泉云一家哪甘落后,阿妹哪敢落后!
一个好消息,让母女俩兴奋了好久——公家外贸的单子看涨,刺绣的活计一下子多了起来,刺绣发放站到处物色人揽活。谁不清楚吴泉云,这些活,还能少得了她!越是难度大的绣品,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这些外贸单子,要求高,不能有一丝马虎。日本的和服,韩国的韩服……这些老外喜欢苏州的刺绣,但很挑剔。
刺绣,成了乡下妇女的副业,家家都在乎。
吴泉云带着阿妹,认认真真做绣品,一张绣花绷,就是她们的田与地。要想有好收成,就得熟悉田地的脾性,还要舍得花力气,更不能怕多流汗。
种庄稼的大事,全靠惠金水张罗。吴泉云和阿妹只能帮一把。孩子们大了,各有各家,各有各事,不可能都绑在这几亩土地上,赶上了好时代,正是各显神通的时候。愿意干什么,只要走正道,他们做阿爸阿妈的不反对,缩手缩脚,能做成什么事!
绣花,成了吴泉云和阿妹的头等大事。婆婆料理完琐杂事情,也会搭把手。赶货的时候,清早爬起来就开工,一天要连续绣十六七个小时,三顿饭就跟抢一样,生怕多耽误了一秒。每天晚上都要绣到半夜。当时没有钟,更没有手表,不好掌握时间,咋办呢?听附近的矿上放炮——在村子边上,有个矿场,每天夜晚十二点,矿工会放炮收工。
只要炮声一响,吴泉云就会跟女儿说,阿妹,歇下了,明早再来。阿妹总是捶着又酸又涨的腰,龇牙咧嘴。
吴泉云跟她说,看着绣花好玩,实际熬人得很,眼要明,心要细,更要坐得住,屁股上要长根,眼睛就是一盏灯,要是麻雀弄个响都想去看看,就不要做这个了。
大概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也许是从小就浸透血脉的一种乡土文明或者说文化,那个时候的女孩子,对刺绣都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养家糊口也好,忙副业也好,肯动手,坐得下来,尽管每个人的水平不一样,有好有坏,但是,刺绣这种技艺,自发的传承下来。
订单也有不稳定的时候。单子减少,意味着很多人拿不到货,没有活干,就没有收入。熬更守夜、受苦受累,看重的还是报酬。有些人为了拿到货,没少托人。
吴泉云不太担心这个。这些年,她的口碑一直很响,只要她点了头,吃亏沾光,从不多说一字,再难绣的绣品,一准按质按量完成。刺绣发放站的那些人,都愿意跟她合作。订单少的时候,会特别照顾,配额远远比别人多。
有人不服气,甚至找到发放站的领导理论。
领导说:要说别人,我们还听听,说吴泉云,听都不听。你们谁有她绣的质量过硬,谁绣过难绣的活?你们就知道挑挑拣拣,只有她心眼实,给她做,我们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