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让吴泉云引以为豪的有三件大事。

一是在五十年代就谈了一场恋爱，找到自己喜欢的另一半，而且还没有走眼。二是自己学会了绣花的本事，还在公家的比赛中，拿过大大小小的奖，靠这个手艺，在日子过得最苦的时候，能补贴家用，帮助丈夫一起渡过难关。三是跟丈夫一起，把四个孩子都送进了学校，都读完了初中。那时候上高中靠推荐，乡下人家没有靠山，想都不敢想。

六七十年代，四个孩子接二连三都念完初中，一般人家不敢奢望。

他们怎么就做到了呢？

除了眼光跟旁人不一样，再就是不怕吃苦，拼死拼活也要让孩子们有出息。五十年代初，为了多识几个字，他们去上夜校，孩子们的条件跟他们比起来，还是好了不少，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多念些书？就是还回家务农，肚子里有墨水总比大字不识一箩筐要好上很多。肚子里有点墨水，无论是想问题、做事情，肯定要灵格些。

吴泉云就是这么想，也有这个自信。有没有为难的时候，肯定不会少，只要肯动脑筋，总归能想到法子。

吴泉云的法子就是四处找活做，夜晚绣花。

大儿子初中没毕业，老二眼见就要上初中，老三还有老幺都等着呢。尽管条件不够好，看着儿女们雨后的笋一样往上蹿，吴泉云心里还是蛮高兴。做阿爸阿妈的，看到儿女们慢慢有了出息，怎么会不高兴呢？

乡下历来就不少好事者。

老二老三进初中的时候，就有人在背后说，这夫妻俩也不知道图啥，把孩子都往学校里送，念了几年书，能写自己的姓和名、能记账就好了，还真指望惠家出个状元？就是白花钱，回家帮他们做活多好，兄弟几个，绑起来拿的工分不会少，要不了三年，保准是响当当的余粮户、余钱户！这些话，传到夫妻俩耳边。吴泉云跟丈夫说：听听，人家怎样说我们。

惠金水说：爱说不说，做我们的，管他呢。这些人哪，眼睛就盯着脚尖，不晓得看远些。

吴泉云说：就是，朝前看总比盯着脚尖好。孩子们多念几年书，总是比少念好。书只要念进肚子，就是自己的，哪天说有用就有用了。

轮到女儿上初中，风言风语更多了起来。

有人说：这个吴泉云，就是个劳碌命，把女儿留在身边帮帮自己，多好，一个女孩子，在家里还能待多久，说不准哪天就嫁人了，念那么多书，还不是帮人家念的，白费气力。

有人说：她呀，以为自己到过几个地方，就觉得了不起，指望女儿也跟她一样。由得她想？顶多也就念个初中，多花她几年钱。

甚至有人说：都说吴泉云这了不得、那了不得，依我看，惠金水找这么个老婆，腰杆子就没直起来过，瞧她那样，在家里还不是事事她说了算！

这些话，吴泉云就当是太湖里刮过来的一阵风，远了就远了。女儿的书，照念。

惠金水一家，在村子里最特别的地方，就是四个孩子都念完了初中，女儿是村子里头一个念初中的女孩子。即便是孩子们都在念书的时候，一家人的生活，并不比旁人差。夫妻俩都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让孩子们有书读，一定要把自家的日子，过出滋味来。

看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成了小大人，吴泉云终于能松口气。最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担心什么呢？

有时候，吴泉云也会回头一望，回头一想。年轻时候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惠金水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清晰。普普通通的人，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有个能安身的家，有活泼可爱的孩子喊阿爸阿妈，就知足了。绣花就是门手艺，能养家糊口，最好。这些年，也幸亏有这个手艺，才挣到这些钱，比不上条件好的人家，起码每年过新年，孩子们都有新衣服穿。当初学这个，纯粹是爱好，没想到成家以后，竟成了谋生过活的一宗本事。

吴泉云蛮庆幸。也是靠这个手艺，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孩子们有书读，要是没这个手艺，还真不敢想。

吴泉云没想过要大富大贵，有门手艺，能帮丈夫一把，两个人合力养家糊口，就很不错。 brBDF8QCW87KiKac0B7vd2NOXqNc09W6qQYu5VaKCK0YQ/gn7hUVaFoj6wncSN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