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日子都过得艰难，所幸吴泉云手上功夫不错，补贴家用，多半靠她。白天，照样去生产队上工，绣花，都是晚上赶出来的，几乎每一天不到三更半夜，吴泉云都不会睡觉。

很多时候，惠金水一觉醒来，吴泉云还在灯下飞针走线，又心痛，又感激。他人实在，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只能靠力气养家，这些事，真个是有心无力。就是手上攒了千斤力气，两根手指也捏不住一根细小的绣花针。

吴泉云安慰丈夫：不要紧的，吃得消，真要吃不消，会这样死扛着？

有了第一个孩子，肚子一天一天隆起，吴泉云还是这样。该挣的工分没少挣，手里的活，也没有放下。惠金水急了，责怪她：泉云，你不是机器，不能这么拼命，就是机器，也要检修，你都是快要做阿妈的人了。

吴泉云能不知道丈夫是心疼她，家里的情况，也清楚不过。她伸伸腰，摸摸肚子，跟丈夫说：金水，我也知道累，家里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过些时候我就要生了，又多一张嘴，要吃要喝。再说，孩子的满月酒、剃头酒，要不要请？办酒就得要钱。

知妻莫若夫，吴泉云的心思，惠金水哪能不理解，一直这样劳累，也不是办法，万一有个差错，咋办？

惠金水说：你太累了，泉云。

吴泉云安慰丈夫：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真累了，就不做了，好好歇会，好好睡一觉。

听妻子这么说，惠金水稍稍放心。

话虽这么说，几乎没有一天中断过。陪伴她的油灯清楚，屋外的太湖来风最清楚，天上的星星最清楚。

踏踏实实过生活，吴泉云不敢有一丝懈怠。

瓜熟蒂落，总算能松口气。头一回做阿妈，难免手忙脚乱，好在有婆婆支撑着。添丁进口，自然是喜事。看着身边幼小的生命，吴泉云说不出的欢悦，就算再累再苦，也心甘情愿。

女人坐月子，有很多讲究。年轻，毫无顾忌。生完孩子没几天，感觉身体还行，吴泉云又拿过绣花绷，绣起花来。

婆婆跟她说：泉云，这不好做的，月子里的女人，娇着呢，要好好将养，千万不要落下月子病，这可是一生的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吴泉云跟婆婆说：阿妈，没事的，我慢慢来。

婆婆说：慢慢来也不行，到时候年纪不大，眼睛就不行了，还不是害了自己！

婆婆边说话，边拿过吴泉云手里的绣花绷，说：听阿妈的，阿妈是过来人，比你清楚。

吴泉云有些无可奈何，冲婆婆傻笑。

惠金水回到家，吴泉云让丈夫把绣花绷拿过来，惠金水说：坐月子也不晓得爱惜自己，急啥呢，不是还有我嘛。

吴泉云说：你敢说你不着急？我把这件绣完，正好上交了，拿到钱办儿子的满月酒。家家都这么办，能不办？我不想丢这个人。要是不办，还不晓得老老少少会怎么议论我们。

惠金水说：你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吴泉云说：我就白天绣绣，夜晚好好睡觉，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能不知道？你放心，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我一定要好好活，好好过。

惠金水拗不过吴泉云，只好把绣花绷给她拿过来。阿妈看见了，大骂：你还是个男人不？泉云坐月子，你就由着她，眼睛弄坏了，我看你往后怎么办，到时候后悔都没用！

吴泉云替丈夫开脱，说：阿妈，不怪金水，是我让拿的，我想把这件绣完了上交，拿到钱好替儿子办满月酒。

婆婆看着她，半天不出声。这样的媳妇，不多见。

月子里，吴泉云绣了两床被面，一床鸳鸯戏水，一床龙凤呈祥，展开一看，鸳鸯都是活的，就在清凌凌的水面上游来游去，龙的胡须一动一动，凤的眼睛随便哪个方向瞄，都看着人。见过的人都竖大拇指，这个吴泉云，把这些个东西都绣活了！

儿子的满月酒，靠她绣花挣的钱，儿子的剃头酒，还是她绣花挣的钱，吴泉云一双手，几乎就是这个家的经济来源。 Z2MRgG4jKqoEt3IPDKiwlF9S7wZ9kkqsNqP17JNBpuqEExF7v9ZRvnmk6d4RZtf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