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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大卫耗费多日，精心完成的调研报告并没有引起金秉荃等人的重视，盘龙湖开发全面启动，势头迅猛。为此，他心里感到十分难过，只好用工作来填补心中的失落，驱散心头的乌云。此后一段时间，他灵感频发，连续炮制了几篇大作。
他过人的才气，率直的性格，无意中触动了别人的奶酪。于是，明枪暗箭一齐袭来。有人说他好出风头，野心勃勃；有人说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更有甚者，把他发表的文章用墨迹涂得一塌糊涂，偷偷扔进纸篓。一时间，他陷入人际关系的泥潭，越是拼命工作，就越不被人理解。在评选先进、推荐干部时，有人趁机煽风点火，请客送礼，拉帮结派，故意挤兑他。
不平之余，他开始认真地反思。他发现自己一段时间以来锋芒毕露，忽视了人际关系。他一度认为只要干好工作，自然会得到大家认可。这时才发现这种想法太过天真和理想化了。
大学生小岳来到调研一室干科员。这位年轻人自恃自己是文科高才生，屁股还没坐热，就乌里哇啦地发议论，对一室的工作提了一大堆意见。虽然他用心良苦，不乏真知灼见，但梁志和同事觉得他狂妄自大，爱出风头。结果可想而知。不到半年，四面楚歌，只好卷铺盖走人。
小岳的事对柯大卫触动很大，他由此认识到官场的水很深，有时甚至有些浑浊。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而经验教训只能靠自己去领悟和总结。苦闷之余，他想起了那位河边垂钓的马老。
马老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来到滨江大学任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推荐当了一名党政干部。身份的变化，没有改变他身上深入骨髓的知识分子本色。置身于错综复杂的官场，他感到特别纠结和痛苦。后来，他终于下定决心，辞去官职，回学校重执教鞭。多年来，他甘于寂寞，淡泊名利，游走于教坛书斋。闲暇时，赋诗作文，垂钓对弈，潇洒自在，其乐融融。
怀着忐忑的心情，柯大卫敲开了马老的家门。马老住在滨江大学生活区的一栋公寓楼的底楼，开南门，楼前是一个大约二三十平米的前院。进门是客厅，面积不大，东墙挂着一幅名家的墨宝，上书一段禅语：
不争，元气不伤；不畏，慧灼闪光；不怒，百神和畅；不怨，心地清凉；不求，胸怀坦荡；不执，可圆可方；不忧，快乐健康。
靠北墙摆着一张圆形的红松原木茶几，几只藤椅，南边靠墙是一组浅色矮柜，上面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水族箱。水族箱底部缀有假山、沙石、水草，以及充氧设备和灯光。水族箱里养着几种观赏鱼，有澳洲彩虹鱼、接吻鱼、红苹果美人鱼、金菠萝鱼。水族箱的背面贴着一副山水画，与水族箱里游动的鱼相映成趣，煞是好看。西边靠墙是一排博古架，上面摆着一些石雕、根雕、陶瓷、青铜艺术品，还有几只大大的海贝壳等。一方用寿山冻石雕造，题名“琼瑶余韵”的盆景，线条流畅，造型饱满，意境高雅，特别招惹眼球。
四季轮回，外面已是寒气袭人，客厅内却温暖如春。二人在藤椅上相对而坐，茶几上摆着一套功夫茶具。马老习惯性地开罐、取茶、温具、烧水、冲泡、奉茶，动作规范，手法娴熟，一招一式，颇含神韵。
“马老的茶功夫可谓炉火纯青啊。”柯大卫双手捧杯，一边细细品味，一边由衷地赞叹。
“过奖了，中国的茶文化丰富多彩，我只是通其大略而已。”马老谦逊地一笑，顺口说道。
“晚辈是否可以请教一二？”柯大卫饶有兴致地问道。
“茶，发乎神农，闻乎鲁周公，兴于唐而盛于宋，已有五千年的历史了。按照加工方式，可以分为绿茶、青茶（乌龙茶）、白茶、红茶、黑茶。按采摘加工的季节不同，可分为春茶、夏茶、秋茶和冬茶；按对鲜茶叶中水分处理方式的不同，可分为萎凋茶和不萎凋茶；按生长环境不同，可分为平地茶、高山茶和有机茶；按茶的品质、口味不同，又可分为绿、红、青、黄、白、黑、花等不同种类。茶的烹制工序很复杂，龙井茶十二道，祁门功夫红茶也是十二道，普洱茶是十三道，武夷山功夫茶十八道。”马老一边续茶，一边细细道来。
“茶对茶具和水有些什么讲究？”柯大卫追问道。
“宜兴的紫砂茶具具有良好的透气性和吐纳功能，对冷热的适应性强，所以堪称为最理想的茶具。另外，各种瓷茶具质地温润细腻气质淡泊清雅，也深受茶人喜爱。茶对水的要求也很讲究。古人喜欢用雨雪露水，现在大气和地表水污染严重，所以最好选择山泉水。”马老经验老道地介绍说。
“马老，茶艺与茶道有什么不同？”柯大卫端起茶杯，细品一口，进一步问道。
“茶的使用有四种境界：喝、品、艺、道。茶艺是泡茶技艺和品茶艺术的结合。茶道是用茶与做人的最高境界，精神内涵是和、静、敬、怡、真。茶道对于治疗现代人焦虑、浮躁、冲动、急功近利，无疑是一副良药。”马老神清气定，从容作答，话语间充满哲理和智慧。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一片小小的茶叶就有这么多学问。”柯大卫不禁感慨道。
“细讲起来，茶的学问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小柯啊，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心？”马老话锋一转，关切地询问道。
“马老，谢谢您的关心，晚辈让您失望了。”柯大卫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听你这口气，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马老追问道。
“不瞒您说，我还真遇到了一些难题。”柯大卫如实回答。
“这不奇怪，一帆风顺只是美好的愿望和梦想，万物无不遵循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马老理解地点了点头。
“我遵命围绕湖区开发搞调研，跑了好多地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了任务。可是报告交上去，却泥牛入海无消息。目前条件下，这种开发必然造成湖水严重污染和湖区生态环境的毁灭性破坏。但他们还是我行我素，强行展开全面开发。”柯大卫气愤地诉说道。
“目前的情况下，你已经做了应该做的，尽到自己的责任了。至于他们看不看你的报告，听不听你的建议，那就是他们的事了。你大可不必为此心生烦恼。”马老安慰道。
“位卑未敢忘忧国。个人劳动成果得不到尊重无所谓，我只是担心湖区百姓今后的生计和盘龙湖的命运。”柯大卫解释说。
“一种风潮突然来临，非个人力量所能阻挡。”马老像一位阅尽风霜的历史老人，用一双穿透时空、睿智宽厚的眼睛注视着柯大卫。
“这是一股破坏力极大的狂风，是一股逆历史潮流而动的浊流。”柯大卫理解地表示。
“面对这股狂风浊流，有责任心的人们不应袖手旁观，逆来顺受，而应该团结起来，积极斗争，有所作为。”马老轻啜香茗，从容陈词。
“我赞同，不能随波逐流，碌碌无为。那样，只会愧对百姓，愧对时代，愧对子孙，被历史的沉沙所湮没。”柯大卫慷慨激昂地陈述。
“希望还是有的，年轻人理应大有作为，成就一番事业。”马老微微颔首，赞许地说。
“马老，还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在我的心头。”柯大卫略作停顿，抿了一口茶。
“但说无妨。”马老热情地鼓励。
“我越是努力工作，越是不被理解，这是为啥？问题出在什么地方？”柯大卫坦诚相见。
“人生在世，无非是两件事，一个是做事，一个是做人。做事不易，做人更难。”马老听后，略作沉思，然后善解人意地回应道。
“俗话说，狗有狗道，猫有猫道，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道儿。马老，您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您认为应该怎样把握做人之道？”柯大卫谦虚而恭敬地询问。
“我是个不问世事的‘槛外’之人，不过，你既然诚心相问，我不妨絮叨一二，供你参考。从理论上讲，茶道就是为人之道，为人之道就是茶道。无论为官、治学、从文、经商，都应首先立足于做人，做一个真实坦诚的人，一个有德行、有品位的人。”马老一边端杯品茶，一边悠然作答。
“一个成功者最应把握的原则是什么？”柯大卫深入探究，直奔问题的关键。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人情社会，人们对一个人的评价，不光看他的能力、特长，更重要的是看他与周围人的关系。工作大家都在做，即使你有天大的本事，有特别突出的成绩，如果不慎陷入人际关系的泥潭，也很难得到成功。”马老直奔主题，入情入理。
“您认为应该怎样处理日趋复杂的人际关系？”柯大卫接着问道。
“要有容人之量，一首民谣唱道：‘忍耐好，忍耐好，忍耐二字无价宝。一朝之仇不能忍，斗胆争强祸不少。身家由此破，性命终难保。逞财势，结怨仇，到了后来不得了。让人一步又何妨，量大胸宽无烦恼。’置身名利场，难免吃亏受气，不可能事事如意。逞一时之勇，争强好胜，结果只能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所以，要学会宽容，你只有宽容别人，别人才能宽容你。”马老语重心长地叮嘱说。
“谢谢您老指点。”听了马老的一番话，柯大卫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万物都有自己生存的土壤和条件，一个人要有所成就，同样要适应环境。”马老言犹未尽地补充了一句。
“怎么讲？”柯大卫继续追问道。
“只有学会适应环境，才能改变环境。君子必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敏于行而讷于言，内精明而外浑厚。要提高情商，讲究说话做事的艺术和技巧，大处着眼，从长计议，学会沟通，善于合作。只有这样，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不要过于强势，善于示弱于人，做事要留有余地。人生在世，潮起潮落，鼎盛时不要得意忘形，低谷时不要消沉自卑，应该保持虚怀达观、进退自如的良好状态。”马老语重心长地说。
“马老，什么叫聪明？”柯大卫有感而发，接着问道。
“聪明者最愚蠢，愚蠢者最聪明。聪明有真假之分。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视别人为傻子，其实那不是真聪明。聪明有大小之别。小聪明损人不利己，大智大勇方能安身立命，成就大事。只可惜现如今具有大智慧的人太少，自以为聪明和玩小聪明的人倒是随处可见。”马老轻啜芳茗，娓娓道来。
“大智若愚是否可行？”柯大卫接着问道。
“世间千人千面，各有各的活法，大智若愚不失为一种值得推崇的处世之道。”马老语气肯定地回答。
“虽然值得推崇，却容易遭人嗤笑。”柯大卫略作停顿，随之提出自己的疑虑。
“‘斥鷃每闻欺大鸟，昆鸡常笑老鹰非。’笑什么？他们笑他们自己。”马老听后，立即正色评说道。
“您的指点拨云见日，令晚生心胸豁然开朗，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柯大卫由衷地致谢。
“一家之言，仅供参考。其实，人生有如一本复杂的天书，真正能够读懂的没有多少人。有些人穷其一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真义。”马老感慨地说。
“多谢您了，马老。”柯大卫一边再次致谢，一边起身与马老辞别。
“不必客气，有时间常来。”马老微笑着回应，一直把柯大卫送到门外，然后挥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