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秉荃和翁卓除了性格气质不同外,在工作思路上同样存在明显分歧。金秉荃主张开发兴市,热衷于抓城市化、矿山开发,翁卓主张工业立市,侧重于招商引资、国企改革。于是,大部分时间,两人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作为工委书记的金秉荃不满足主抓党口的工作,时常直接干预指挥行政工作。对他这种做法,翁卓当然无法接受。然而,无法从气势和力量上限制、压倒对方。
身为官场老手的金秉荃明白一个道理:要保持自己在权力天平中的优势地位,必须恩威并用,培养一批进可攻、退能守的铁杆部下。基于这一考虑,一年前,他从管委会主任升任工委书记后,打算对全区各级领导班子进行一次全面调整。然而,管委会主任翁卓对他的这一想法表示了反对。翁卓自然有他的道理,因为他刚从市政府副秘书长调任经济新区管委会主任,情况不熟,如果立即对干部队伍进行大规模调整,他的发言权和回旋余地很少,只能听任金秉荃随意安派,一支独大。这样一来,他势必会陷入孤立和被动,今后开展工作难度就大了。
如今,一年过去了,金秉荃再次提出这一问题,他没有理由继续反对了。他唯一可以做的是,提出自己的调整方案,在政府系列尽量安插上自己的人,与金秉荃形成势力上的平衡,哪怕只是微弱的平衡。
在干部评价使用上,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标准。翁卓比较注重实绩和能力,金秉荃则主要看忠诚度。而他考验忠诚度的标准是礼品的轻重。在他看来,礼品代表了忠诚度,不给他送礼就是没有忠诚度,甚至是不懂规矩,没有德行。谁不给他送礼,就等于不给他面子。谁送什么,送了多少,他记不清;但谁没送,他记得很清。有事相求自然要送,即使无事相求,也必须送。否则,不仅不能提拔重用,原来的地位也难保。
区规划委副主任高青研究生毕业,业务过硬,工作成绩突出。他自恃才高,看不惯官场的恶劣风气,更不想趟金秉荃这湾浑水。金秉荃一直怀恨在心,决心找机会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楞头青。于是,派人秘密调查。查来查去,却找不出高青大的毛病。于是,又授意时任规划委主任关尊铭想办法排挤高青。关尊铭言听计从,在工作中故意刁难、架空高青。还拉帮结派,暗中操纵民主评议,鼓动机关干部投高青的反对票。这样一来,高青处境变得十分艰难,工作无法正常开展,只好主动辞职,下海经商。
从那以后,官员们危机感大增,争相给金秉荃送礼,极尽巴结之能事。于是乎,送礼成为经济新区官场的通行证、敲门砖、保险栓。为了得到提拔,更为了保住乌纱帽,他们只好坚持不懈地送礼,不遗余力地送礼,昧着良心送礼。
与各自的工作思路和权力布局相对应,两人对各部门人事安排的重视程度同样不同。金秉荃除了把党口的人事安排抓在手上,在城市规划、土地矿产、公检法等关键部门的干部人选上同样毫不让步。翁卓在关注政府系列部门人事安排的同时,对招商局、国企办、经贸委等部门的干部人选极力坚持。
这次干部调整之前,他们各自提出了拟任人员名单,经过反复争论、沟通和讨价还价,终于达成了妥协。随后,金秉荃把组织部长魏安培叫到办公室,对调整工作进行了安排。
“坐吧,老魏。”见魏安培推门进来,金秉荃放下手中饱蘸墨汁的毛笔,自我欣赏地瞅了瞅刚才临摩的一副名帖,随意招呼道。
“金书记,我看,您的字可以进荣宝斋了。”魏安培走过来,认真地看着金秉荃的作品,适时恭维道。
“哪里,哪里!跟大家相比还有一定距离,我只是随便一练,借机休息一下大脑。”金秉荃故作谦虚地笑言。
“不是我有意吹捧,以您的毅力和天资,假以时日,必成大家。”魏安培一本正经地说。
“咱们不谈这个了,言归正传吧。今天让你来,是想谈一下干部选拔任用工作。”金秉荃点上一支熊猫牌香烟,招呼魏安培在沙发上对面而坐。
“好,我正想听一下您的指示。”魏安培随声附和道。
“我想,各方面都在改革,干部选拔任用同样需要解放思想,大胆改革。要敢于突破那些已经过时的老办法、老套子,敢于创新、出新。怎样看待德才兼备?我看在我们经济新区,对领导忠诚,与工委保持一致就是最大的德。能够为加快发展献计出力,建功立业就是最大的才。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金秉荃深吸了一口香烟,目光幽深地看着魏安培。
“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努力开创干部工作新局面。”魏安培点头如捣蒜,连连表示。
“干部需要经常调整,只有这样,他们身上才会有压力,有压力才会有动力,有活力。你说对不对?”金秉荃阐发完自己的一套理论,然后语气柔和地征求起魏安培的意见。
“哦,我明白。”魏安培应付道。
“我考虑了一份名单,你们研究一下。如果没有什么不当,先行考察一下。虽然党管干部的原则不能丢,但该履行的程序要履行,该走的过程要走。这样做,对各方面好交代一些,避免有人说闲话。”金秉荃一边做着指示,一边把几张写满人名的公用笺推到魏安培面前。
“我马上安排。”魏安培拿着名单,随意翻看了一下。
“要抓紧时间考察,然后交常委会通过一下。”金秉荃把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是,我明白。”魏安培见金秉荃再无指示,于是把名单装进公文包,打了声招呼,转身走了出去。
按照既定方案,经济新区对各部门和单位干部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大到各部门的一把手,小到关键岗位的办事员,全部换成了金秉荃信得过的人。对原来的干部,资历浅的,直接调整;资历深的,明升暗降;有过错的,抓住把柄,夺其实权;没有过错的,则罗织罪名,逼其交权。
连才原来是区政府接待处副主任,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头脑灵活,善于揣摩领导心理。金秉荃到任后,连才整天鞍前马后地围着转,比伺候他亲爹还细心周到。金秉荃喜欢杀几盘棋,他就按时陪他杀几盘;喜欢搓麻将,他就经常陪他搓上几把。每次他都输多赢少,拿捏得滴水不漏,恰到好处。有时还陪金秉荃找个僻静悠闲的地方,喝点小酒,唱唱歌,跳跳舞,泡泡澡,做做按摩。再后来,趁金秉荃乔迁新居之机,送上一套价值数十万元的正宗大红酸枝家具。由于表现积极,很快被任命为接待处主任。这次调整干部,金秉荃先把关尊铭提拔为管委会副主任,然后力排众议,让连才接任了规划委主任。
其实,连才并不是规划委主任的合适人选,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懂业务。但在金秉荃看来,懂不懂业务无所谓,只要忠心、听话就行了;业务外行不是缺点,因为这样才不会自作主张,才会事事请示汇报。不仅不懂业务,连才还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不断有人写信举报他,反映的问题各种各样。但金秉荃对此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极力袒护。他认为,人无完人,有缺点和问题不要紧,只要忠心就行。而且,这样的干部更听话,更容易控制,使用起来更得心应手。
斐彪从基层民警一步步干到区公安局副局长,不仅熟悉业务,更重要的是与金秉荃气味相投,关系亲密。金秉荃知人善任,把老局长调到区政协任副主席,让斐彪接任了公安局长。
另外,现任土矿局长李坤对金秉荃言听计从,俯首贴耳,眼看就到内退年龄了。金秉荃想让他干完最后一段时间,然后再物色一位新人接替他。
为了推进盘龙湖周边地区开发,金秉荃决定成立一个专门委员会。他亲自担任委员会的主任,并提议连才、斐彪两位虎将担任副主任,连才兼任办公室主任。
晚上,连才、斐彪请金秉荃到江天大酒店吃宫廷御宴,答谢主子的知遇之恩。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个人打开了话匣子。
“老板,今晚的菜肴做得怎样?”连才讨好地问金秉荃。
“要的,要的,满不错的,不愧是宫廷御宴。”金秉荃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听了连才的问话,他点了两下头,顺水推舟地回应说。
“嗨,今晚咱们也算做了一会皇上。”斐彪大大咧咧,心满意足地扬言。
“御宴是吃上了,只可惜没有宫女嫔妃作陪啊。”李坤听后,不以为然地感慨道。
“别急,今晚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只怕你老兄的身体吃不消啊。”连才吃吃一笑,讥讽道。
“还是做皇帝好啊,三千佳丽。随便玩,喜欢谁就是谁。”斐彪瞪着眼,眨巴了几下,用羡慕的口吻说。
“斐彪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到做皇上的好处,没看到做皇上的难处,所以才羡慕做皇上。”听了斐彪的话,金秉荃忍不住纠正道。
“佳丽三千,也未必真是好事,弄不好会肾虚伤身,历史上有多少短命皇上,年纪轻轻就驾崩西去。”金秉荃的秘书佟镜顺口附和说。
“那是各人造化。康熙生了那么多子女,龙体却保持康健。还有那个纪晓岚,妻妾成群,夜御数女,照样长寿延年。”斐彪坚持己见,举例证明。
“古人说的采阴补阳,不知是否符合科学。”李坤从心里支持斐彪的观点,于是插话说。
“好了,别胡扯了,谈点正事吧。”金秉荃对这些乌七八糟的议论不感兴趣,他最关心的是巩固他的权力和地位。
“听说方明对盘龙湖周边开发意见很大。”连才伸着脖子,转移了话题。
“我看这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得防着他。”斐彪目光阴森地说。
“纪委能监督同级党委?天大的笑话。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况且他还不是孙猴子。”听到这里,金秉荃干笑了两声,不屑一顾地说。
“老板站得高,看得远,兄弟甘拜下风。”听了金秉荃的一番话,连才点头如捣蒜,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明不可怕,关键是那个二号人物。这小子有野心,想与我平起平坐,分庭抗礼。你们几个要给我盯紧了,只要抓住把柄,看我怎么治他。”金秉荃阴着脸,一本正经地吩咐道。
“老板放心,我们一定照办。”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表态。
“这次清理住房,你们有没有问题?”金秉荃用双眼的余光扫视了在场的几位部下,认真地问。
“如今谁没有几套住房?我看方明他们是小题大作,借机整人。”连才满不在乎地回答。
“的确如此,好像只有他方明廉政,别人都是贪官。”佟镜不服气地唱和道。
“不管你们的房子有多少套,也不管你们从什么渠道得到的,赶紧给我处理好了,别在阴沟里翻了船。”金秉荃见两人狡辩,于是吩咐道。
“老板,请问怎么处理”斐彪不解地问。
“你猪脑子啊,这还用我说?”金秉荃生气地看了斐彪一眼,训斥道。
“老弟,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大不了出售变现,或者把户头换成亲戚朋友,问题不就解决了嘛。”连才开导说。
“现在就卖?妈的,我还等着涨价,再狠赚他一笔哩。”斐彪不甘心地嘟囔道。
“户头换成别人,如果将来对方不认账,只怕打官司都找不到人作证。”李坤担心地提醒。
“打官司?那不露馅了吗?”连才补充道。
“那怎么办?”佟镜撇着嘴说。
“听天由命呗。”斐彪回答。
“妈的,那可惨了。”连才抱怨道。
“行了,办法自己研究,总之,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金秉荃严肃地敲打说。
“是,老板。”几个人看了看金秉荃的脸色,一齐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