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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掌握第一手资料，柯大卫突发奇想，只身深入基层进行暗访。国营缫丝厂是经济新区一家大型国营企业，产品一度成为国际市场的抢手货。后来，经营管理出了漏洞，经济效益出现滑坡。令人特别气愤的是，有的管理人员与供货商互相勾结，购进原料时以次充好，甚至把掺了沙子的原茧卖给企业。一位中年师傅忧心忡忡地说：“这样下去，企业只有死路一条，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工人。”
红星电机厂是经济新区一家街道集体企业，产品曾一度供不应求。后来，厂里实行了厂长承包制，厂长个人说了算，私自拍板，把倒下来的老设备低价卖给他兄弟，合伙建了一家私营电机厂。再后来，街道电机厂的技术骨干和客户被不断挖走，经营每况愈下，而厂长的私营电机厂却越来越红火，规模不断扩大。
眼看着曾经蒸蒸日上的企业一片衰败，工人们痛心不已。他们说：“用不了几年，厂子就会倒闭。到那时，有人就会捡破烂似地捡了去。监守自盗，巧取豪夺，伤天害理啊。”
柯大卫了解到，那些黑工厂光天化日之下挑战法律，用最野蛮、最落后、最血腥的生产方式大发横财，让他感到十分意外和吃惊。
一天，他无意中走到一片不起眼的厂房跟前。这些厂房鸟笼似的，面积狭小，低矮阴暗，里面挤满了女工和缝纫机。女工大多十五六岁，一个个低头弯腰，手脚不停地忙着赶活。正值盛夏，天气闷热，房间里又没有降温设施，女工们汗流浃背，面额潮红，稍有松懈，虎背熊腰的监工就蹿过来，怒目圆睁，一顿斥责。
中午开饭，女工们端着碗筷，排队领饭。每人一小碗糙米，一勺清水煮青菜，上面飘着几点油星。女工们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奴隶活。为了防止她们中有人私携布料，每天下班她们都要遭到强制搜身。有的监工胡摸乱捏，趁机在女工身上揩油。听说，不久前有一个长相漂亮的女工，不堪忍受监工三番五次的污辱调戏，选择了投河自杀，年仅十八岁。
这些小工厂、小作坊，由于安全措施不到位，经常发生事故。有一家小服装厂乱搭乱建，私拉硬扯，导致电线起火，一下烧死了十几名工人。
在一片厂房里，正在加紧进行假烟生产。柯大卫了解到这一情况，于是装成买烟的商贩混进工厂。厂方见他边看边问，却不买烟，于是对他起了疑心。一番盘问后，把他关进了黑屋子。那些人对他拳打脚踢，折腾了半天，却问不出结果，最后只好把他放了。走出烟厂大门，他立即报了警。
梁志得知事情经过，把柯大卫叫到办公室。
“身体有没有受伤？”梁志关切地询问。
“没事，谢谢主任关心。”柯大卫回答。
“休息几天吧，不要着急工作。”梁志劝道。
“不用了，皮肉之苦，忍得住。”柯大卫表示。
“深入基层，掌握第一手资料，精神的确可嘉。”梁志说到这里，略作停顿，喝了一口茶。
“不过，我还是要批评你。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方法、路子不对头。我们不是小报记者，不是侦探和其他执法人员，不能干这种太冒风险的事情。你想，假如大家都像你这样，领导要操多少心？所以，你要深刻反思，吸取教训，避免类似事情的发生。”梁志板起面孔，语气严厉地说。
话已至此，柯大卫只好承认错误，虚心接受批评，保证下不为例。事后，他得知那家假烟厂幕后老板是白裕富，所以他的举报并没有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假烟厂换了个地方，照样生产。
星期天，柯大卫带上钓具，一早来到盘龙湖边，枯坐良久，却不见鱼儿上钩。正在焦躁，见一位老者款款而来。老者在不远处停下，放下竹凳，打开随身携带的帆布包，取出钓竿，按上饵料，然后甩竿抛钩，一连串动作娴熟老练。不一会儿，一条半斤重的鲫鱼就上了钩。
“您好，请问老伯贵姓？”柯大卫看得心里发痒，忍不住上前搭讪。
“免贵姓马。”老者淡然一笑，从容作答。
“哦，应该叫您马老。”柯大卫恭敬地称呼道。
“乡野之人，不必客气。”老者谦虚地回应道。
“您老技艺超群，令晚生大长见识哪。”柯大卫赞许道。
“过奖了。”马老温和地笑了笑。
“您老可否赐教一二？”柯大卫试探道。
“年轻人，怎么称呼，在哪里高就？”马老看了柯大卫一眼，随口问道。
“晚辈姓柯，名大卫，在工委研究室上班。”柯大卫如实作答。
“哦，秀才，官员。”马老点了点头说。
“哪里，哪里，兵卒一个，无职无权，混口饭吃而已。”柯大卫连连摆手，纠正道。
“其实，钓鱼和做其他事情一样，知彼知己，有的放矢而已。”又一条鱼儿露出水面。马老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提竿，不慌不忙地收入鱼篓。
“此话怎讲？”柯大卫追问道。
“不同品种的鱼生活的水域不同，黑鱼、鲶鱼、鲫鱼、鲤鱼一般生活在下层，鳜鱼等生活在中层，鲢鱼生活在浅层。不同的鱼喜欢的食物也各不相同，要根据鱼的品种，选择不同的钓竿、钓钩和鱼饵，选择适宜的下钩深度。另外，水质、天气、风向等自然因素也很重要，因为水的含氧量决定鱼的活跃程度。当然，这些只是大概的要领，很多技巧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摸索。技巧技巧，熟能生巧。”马老一边甩出鱼竿，一边简要地回答。
“据说，印度人在浅海竖立木橛，用直钩钓鱼，还不用饵料。”柯大卫忽然想起一则报道，心存狐疑地问道。
“你说的是‘海钓’，这种钓法与当地特殊的风向、海潮、鱼种和钓技关系密切。”马老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柯大卫似信非信，感慨系之。
“人生在世，应该只管耕耘，不问收获，超然物外。姜太公钓鱼，钓的是一种姿态，一种风格，一种心情，一种境界。如今，好多人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已经迷失了做人的本真。”马老注视水面，若有所思地说。
“马老，有一个问题我思考了好长时间，却弄不明白。想请教一下，不知可否。”柯大卫由眼前的湖水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于是诚恳地试探道。
“不必客气，但讲无妨。”妙海法师正襟危坐，手擎钓竿，温和地说。
“在您眼里，何为清，何为浊？”柯大卫谦虚地问。
“清就是纯净透明，没有杂质，就是明白，不混乱。与此相反，浊就是不清，不净，混乱。”马老注视着平静的水面，款款作答。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怎样？”柯大卫追问道。
“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不变的。清中有浊，浊中有清，清浊相互依存，又不断向着对立面转化。清珠投浊水，浊水不得不清；浊珠投清水，清水不得不浊。”马老整理了一下鱼饵，然后甩钩入水，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无论自然还是人生，清总比浊好。”柯大卫点了点头，似有所悟地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人不是生来就充满罪恶的，后天的教育、引导和周围环境的影响很重要。不良的环境、外界的诱惑一旦与人性中不健康的因子结合，就会把一个人引入歧途。由清到浊易，由浊到清难。所以，要谦虚谨慎，洁身自好，防微杜渐，守住底线。只有走好每一步，才能走好一生，在人生的路途上留下踏实而闪光的足迹。”马老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我明白了，人不是天生的清，或者天生的浊，关键在于后天的努力。那么，怎样才能守清远浊呢？”柯大卫问。
“佛教认为四大皆空，把希望寄托于西方极乐世界。道家主张顺应天道，师法自然，淡泊名利，守清无为。儒家主张远离污浊，坚守节操，达则兼治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中国的本土鬼神学说讲四世轮回，因果报应，惩恶扬善，激浊扬清。”马老历数了历史上不同宗教和学派对于清、浊的态度。
“渔夫劝说屈原，举世皆醉则啜其糟，举世皆浊则扬其波，可行不？”柯大卫寻根究底地问。
“投机取巧，随波逐流，没有原则、立场，这是一种典型的实用主义观点。如果一个国家和民族的人都持这种观点，那么这个国家就危险了。”马老一脸忧戚地回答。
“沧浪之水清则濯其缨，沧浪之水浊则濯其足，怎样？”柯大卫接着问。
“这句话与后来的‘达则兼治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异曲同工，寓意接近。作为一条安身立命的原则，几千年来，一直为儒家所推崇，为士大夫所坚守。虽然不够积极，也只能如此了。”
“哦，我明白了，多谢您老指点。”柯大卫恍然大悟，诚恳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