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过去了,等待的邮件杳无音信。
大熊安慰我说,按照程序,美国移民局应当在调查他的收入财产和纳税情况,为的是确保我和女儿移民美国后的生活。调查还包括他有无犯罪记录、虐待倾向等劣迹,以保证我们母女的人身安全。
美国政府的考虑确实周到,但不知要等到何时。
我在Google上查找申请未婚妻签证的信息,了解了一些对付签证官的技巧和要准备的证明材料:如往来信件、机票票根、旅馆收据、合影、互赠的礼物等等。
我告诉大熊这些情况,他第一反应就是“再来一趟中国”,他说我们再拍一些合影,多攒一些票根收据之类的物证,这样签证就多一些把握。
其实我俩心照不宣:这不过是找个借口相聚,以缓解等待的焦虑罢了。
10月份大熊再次来到中国。我们去了上海、厦门和云南。这次旅行让他大跌眼镜:中国不仅地大物博,而且南北各地的语言文化、饮食习俗差异之大,竟好像不是在同一个国家。他对此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和兴趣,一路之上大惊小怪,稀奇古怪的问题接连不断。我只好不停地查字典、翻手册、编答案,还要想象一下从美国人的角度怎么理解,最后把资料加常识加杜撰混合而成的结果,译成英语解释给他。
虽然累得我身心疲惫,却也加深了我们对彼此性格、爱好、思维方式的了解。如果说他第一次来中国,我们的交往还限于平面层次的话,这次旅行则使我们的互知进入立体层面。至少,我懂得在未来的婚姻中怎么更好地和他相处了。
秋去春来,下一年的3月底,盼望已久的移民局通知终于来了。4月18日这天,我要携女儿去广州美国领事馆面签。
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广交会,广州的旅馆爆满。好不容易订到一家小旅馆,房间连窗户都没有,灯还是坏的。本来就忐忑不安的我更加心烦意乱,莫名其妙地跟旅馆老板吵了一架。
大熊在网上安慰我,万一美国不给签证,他就到中国跟我结婚,我们也可以在北京生活。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再分开。
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熬到早晨6点。
简单梳洗后,我和早早打车到了领事馆,门口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7点钟开始排号,人群排成长龙依次进入签证大厅,坐下等待叫号。
来这儿的都是办移民的,所谓的“移民倾向”,在这儿不是拒签的理由而是申请的前提,签证官的任务只是考察移民的理由是否真实。听网友说,面签的时候告诉签证官自己英语不好,可以只讲中文。也有网友说,要是碰上不会说中文的签证官,也只能说英语。
我密切关注每个窗口,发现签证官都能讲流利的中文,而且所有的面签都用中文进行。我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落了地。
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一起进来的办完离开了,后面进来的也大多签完走了,还没轮到我们。12点过了,我正嘀咕是不是把我们的号弄丢了?忽听广播叫号要我们到3号窗口。
忙不迭赶过去,窗内一位五六十岁的老签证官语速很快地说了一串英语,我没听懂一个字。
我结结巴巴地用英语问:“我可以说中文吗?”
他摇头说NO。
早早告诉我,签证官说因为你的申请人填写的表格显示,他只懂英语,所以你必须用英语谈。
我的头嗡的一下,这不坑死我了!这头傻熊,干吗不填也懂中文?
此刻我又像初见大熊时一样,耳朵对英语没反应,完全不知签证官在说什么。
我意识到情况严重了:要是我不能讲英语,他肯定想,这两个人一个不懂中文,一个不懂英语,怎么可能谈恋爱呢?由此他会怀疑我和大熊恋爱关系的真实性而拒签。
没有选择,只能豁出去了。
“对不起,先生,我的英语说得不太好,听力更糟,但我的英语读写很好,我和Bill平时通过Email交流,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听和说自然会越来越好。今天我很紧张,我担心因为听力不好,对你的提问有误解,万一答错了你就不给我签证了。”我竭尽全力,磕磕绊绊地用英语向签证官坦诚相告,早早也帮助解释。
“我理解,”签证官通情达理地点头,“可是我不懂中文呀,你的面签又只能由我进行。”
早早机灵地问:“我可以帮助吗?”
“当然。你们是同一个签证包。”他存心放我们一马。
“谢谢。这样可以吗?我女儿把你的问题翻译给我,我用英语来回答。”我必须让签证官知道我有英语表达能力。
“很好。”
总算峰回路转。
“你们在哪儿认识的?”早早把第一个问题翻译给我。
“在互联网。”我告诉签证官,“我们在网站相识后一见钟情,然后通过EMAIL和视频聊天相见恨晚,接着他来中国看我难舍难分,现在盼着在美国团聚简直度日如年……”这些英语句子是我事先背熟的,我发现煽情的话用英语说,一点儿也不显得肉麻。
“人家没问你那么多!”早早直瞪我。
我继续滔滔不绝……
“OK,OK。”签证官并无恶意地打断了我,接着问,“你的未婚夫第一次来中国是什么时间?”
“2006年5月12日,”我再次拓展他的提问,“他第一次来北京的时候,我们参观故宫、长城、老北京胡同和博物馆,我们去餐馆……”
“老妈!”早早急了,“问你什么答什么!”
这傻丫头哪里懂得老妈的用心。网友说每个人面签的时间,仅限于那几分钟,我用有把握的英语说得越多,签证官出难题的概率越少。况且细节能证明我们的恋爱关系真实——这是我事先琢磨好的策略。
接下来的问题依次是:“你未婚夫的工作是什么?”“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他有孩子吗?”
真得感谢自己,昨晚趁着失眠,我把有关的英语烂熟于心,尽管那时我还以为面签用中文。
我底气十足地絮叨着:“未婚夫在底特律的汽车公司工作,是个工程师。他在大学是学电子工程的,他在海军的时候是船舰工程师。他的父母80多岁,已经退休了。他爸大学没毕业就当了海军,参加过二战,退役后做生意;他妈当过老师,有了孩子就成了家庭主妇。他还有个儿子当警察,三十多了还没结婚……”
“All right.”签证官做了个手势让我停下。
“行了,老妈,问完了。”早早忙止住我。
估计他也被我的啰唆折磨得差不多了。我不失时机地递上贴满证据的文件夹:合影照片、信件、旅馆发票、飞机票根等,每份旁边都注有英文说明。条理分明,一目了然。
签证官接过夹子会心地笑了笑,随意翻了两下就还给我。
“Congratulations!”他说。
我不懂什么意思,感觉像是结束语。于是我紧张地盯着签证官的手,直到看见那只长满汗毛的手抓起了红色单子——网友说红单子是通过,我才如释重负。
签证官微笑着起身跟我握手,说两天后来取签证。
道谢后,我筋疲力尽地往外走。
“老妈你刚才显得特傻!”早早不忘损我。
“不傻能拿到签证吗?”我对自己的表现颇为得意。
“是呀,瞧你傻得可爱,人家都不忍心拒签了。”早早没明白,还拿我开心。
“他有那么好心吗?”我情绪大好,教女儿一招,“你想啊,拒签不拒签,取决于签证官认为我和大熊的恋爱关系是真是假。我刚才深情款款、如数家珍地念叨大熊和他们家的事儿,而且一副提起未婚夫就打不住的架势,英语那么烂还没完没了。他会认为我们的关系是假的吗?”
“哦,”早早悟出点味儿了,“他看你一提未婚夫就激动,就不怀疑了。”
“还有,”我道破另一玄机,“要是遇上个问一句,答十句的主儿,你会怎么样?”
“赶紧打发他走呗。”
“所以他就打发我走啦。”
“老妈真狡猾!”
“他要觉得我狡猾就糟啦!他得认为我是恋爱中人,特纯特痴才行。”
“哎?你刚才不是紧张吗,怎么还顾得上算计这些?”
“签证官那么友善,我就不紧张了呗。我一放松,记者的功力就出来啦——根本用不着算计,审讯和被审讯的关系就变成观众和演员的关系啦。”
回到宾馆,我立即上网把好消息传给了大熊,并当即收到他的回音:“现在,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至此,我走投无路时的异想天开——嫁到美国去,算是有了现实的可能性。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远嫁他乡带来的变化。这变化将涉及我的事业和家人,意味着我不得不告别熟悉的一切。
我知道,这并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