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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亲

Bill订好了5月初来北京的机票,他只有一周假。

我拟了一个日程表,故宫、长城、颐和园、王府井,还有胡同游、琉璃厂、京剧、首都博物馆和特色餐馆,七天排得满满的。

一切安排就绪,我才有工夫发愁:见面怎么说话?我那点儿英语,有字典读写还凑合,听力估计为零,更没张嘴说过,怎么独自面对老外?雇个翻译?也太夸张了吧。

想来想去,没什么好办法,我打出一些英语的常用词和习惯用语,在电脑上跟着词典练练发音,又去书店买了一本中英文对照的旅游手册,和一本介绍中国文化的英语小册子,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傍晚,我到首都机场去接Bill。

他乘的航班晚点两个小时,加上出关、取行李,我足足等了三个小时。

正在怀疑他会不会出现了……忽见一高个儿老外向我招手,是他!

看上去挺帅,面色疲惫,但显得比视频上年轻。

我俩面面相觑,视频上常见没感到陌生。只是我脑子一片空白,准备好的英语一句也想不起来,只好望着他傻笑。

他对我说了几句英语,这是我第一次面对面听老外讲英语,只觉得那声音跟磁带里的差不多,来不及反应就过去了。我猜他在说一些问候话,可不知道具体意思,没法答对。

他见我傻笑,便也对着我傻笑。

出租车经过长安街的时候,他望着窗外灿烂的夜景,又咕嘟起英语来。我竖起耳朵使劲听,一句也没听懂。他掏出一本中英文对照的小册子翻了半天,指着上面的一个中文单词跟我说着什么,可车厢里太暗,根本看不清字,他只好收起书。不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指着小册子对我说起来,我还是既听不懂也看不清,就这样一路到了燕京饭店。

带他匆匆吃了点儿夜宵,我把准备好的英语日程表给他,就告辞了。

回家后我顾不得休息,连夜复习第二天可能用到的一些英语单词,还准备了电子词典、小本儿和笔。

睡前我理了理乱糟糟的头绪:明天决不能这样了。我必须跟这个老外说英语,听不懂就让他写下来,看明白尽量用英语答,说不下去再翻词典。要是还像今晚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怎么打发?面对面都不能交流的话,他不就白来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这点儿希望不就泡汤了!

第二天上午,我到宾馆去找Bill。

休息了一夜,他看上去容光焕发:浅棕色的平头精神利落,宽大的前额下架着一副无边眼镜,镜片后的蓝眼睛深邃而干净,高高的个头挺拔矫健,举手投足绅士十足。

我心下暗喜,一不留神还撞上个老帅哥!

上午我们去琉璃厂。琉璃厂是北京著名的文化街,因明代开过烧制琉璃瓦的窑厂而得名。清朝很多来京参加科举考试的书生住在这一带,所以这里出售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店铺很多,逐渐形成一个买卖传统文化作品的中心。

进入琉璃厂街,迎面一座高大的仿古牌楼装潢华丽、色彩斑斓,夸张得有点儿像舞台布景。街道两旁的店铺青砖灰瓦、彩绘木雕,显得清雅淳朴、古色古香。店外高悬的名家牌匾格外醒目,店内陈设的古今字画、文房四宝、金石陶瓷、碑帖线书等国粹精品,更显出特殊的文化氛围。

Bill目不暇接,不时停下来东张西望。

“Do you want to choose some pictures?(你想挑一些画儿吗)”我硬着头皮念着昨晚写好的纸条。

“Yes,I would like to get some(是的,我想挑一些)……”他懂了!这表明我发出的声音确是英语,而且我居然也明白他说想要选一些画儿。

接下来他说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看我一脸迷茫,Bill掏出小本儿写道:“All of them are amazing,I don’t know which one is the best.(所有的画儿都这么棒,我真不知道选哪个了)。”

“May I give you some suggestions?(我可以给你点儿建议吗)”我写道。

“Sure,I need your help.(当然,我需要你的帮助)”这句我又猜对了。

我不懂书画,凭感觉帮他挑了一幅水墨牡丹图,一幅工笔青竹画,我写道,“这都是典型的中国画。”

他端详着两幅画儿,爱不释手。一幅标价1200元,另一幅1000元。我知道这不是实价,一番讨价还价后,我帮他1000元买下了两幅画儿。

他表情迷惑地愣了会儿,写条子问我,为什么1200元的那幅免费了?

我随口说:“This is just Chinese culture.(这就是中国文化)”看他眼睛都瞪圆了,我知道解释不清了,只好说:“sorry,my English is too poor to explain it.(我的英语太差,解释不了)。”

我们边走边看,他像个孩子进了玩具店,对什么都感兴趣。我又帮他挑了两幅书法、一套文房四宝。他兴致勃勃地为自己刻了一枚中文“比尔”的印章。

想到今天还要逛街看戏,东西太多拎着不方便,我赶紧提醒他该吃饭了,我们这才离开琉璃厂。

Bill要请我吃午饭。我带他去了一家以宫廷菜为特色的餐馆。一进门,富丽堂皇的大堂格外扎眼,服务员穿着仿清宫的服饰,连桌布都是黄缎子的。虽然有点儿不伦不类,倒也蛮气派,唬老外够了。

我告诉Bill这里的环境是模仿清代皇宫的,菜也是按照皇宫的菜谱做的。

他开心地叫道:“Wow,now I am going to enjoy emperor’s food.(哇,我要享用皇帝待遇了)”

我点了冷热六个菜,这里的菜量很小,两个人应该够吃也不至浪费。

我告诉他,到这儿来,是想让他感受一下中国的食文化和皇家气派。

他兴奋起来,忙问我今天的午餐有什么文化。

“What is the name?”我指着刚上来的一道叫作“龙凤呈祥”的菜让他猜菜名。

他尝了尝说:“是鸡和虾。”

我的词典显示“龙凤呈祥”的英文是:prosperity brought by the dragon and the phoenix,我指给他看。

他傻傻地张大嘴:“这是龙和凤凰吗?”

我忽悠道:“是呀,我们正在吃传说中的神。”

他端详了一会儿笑了:“我明白了,虾的形状确实有点儿像画上的龙。这个鸡代表凤凰,这菜名是这样来的吗?”

还挺聪明!不过菜名的意思可不是简单地指形似,否则就不是文化了。

该怎么解释呢?我查了半天词典然后写道:“皇家菜的名字有别于民间菜。取这个名字,不光是因为虾和鸡的样子跟龙凤有相似之处。在中国古人的观念中,龙代表皇帝,凤凰代表皇后,皇帝和皇后聚在一起,自然是非常吉祥啦!”

“我们在吃皇帝和他的妻子吗?”他用手在自己脖子上一砍,“要杀头的!”

我被他逗得大笑,我知道自己解释得乱七八糟,可这位怎么老忘不了吃呢。

“OK,OK,”他一副想开了的样子,“不管后果了。”

服务员端来一个香味儿扑鼻的小坛子,我让他猜这道菜叫什么,用什么做的。

他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咂了咂味儿又尝了一勺说,写道:“像是好多种肉加上调料煮在一起的。上帝!这味道太美妙了,简直无法描述。”

他还真说对了。“菜名呢?”我追问。

他想了一会儿写道:“Halloween.”

我一查词典,万圣节前夜?听说万圣节是西方鬼节,在万圣节前夜,人们化装成各种动物和鬼怪聚会狂欢。他的意思是把好多动物和它们的冤魂一锅烩了?亏他想得出!

“我们在吃一群鬼吗?”我笑得喘不上气来,忙写道:“Its name is that Buddhist jump over the wall.(这叫佛跳墙)”

他又傻了,疑惑地舀起一勺肉想要辨认:“这是佛吗?墙在哪里?”然后煞有介事地比画起来:“怎么跳呢?”

我连说带写带比画:这个菜名来自一个传说,传说中这道菜烧好以后香飘四溢,隔壁寺院里的佛教徒本来不吃肉,闻到香味儿,也忍不住跳过院墙来偷吃了。

他怔了片刻,恍然大悟:“哇,太有想象力了!”

我又写道:“这就是中国的食文化,吃不仅意味着填饱肚子和享受美味,还有文化。”

他说:“哦,在美国吃只负责填饱肚子和享受美味,没有文化。”

我有点儿得意,捎带着就给他上了一堂中国食文化课。

看来这种说、写、查并用的交流方式还行,只是我能记住的词太少,频繁查词典按得我手指头都疼。

午饭后,我们来到王府井步行街。大概全世界的商店都差不多,而且男人大都对购物没什么兴致,他没那么激动了。

Bill在外文书店买了一套学汉语的软件和一本中英文对照的旅游手册。然后就着书架写了一页纸给我。大意是他很抱歉,因为我的英语很好,他却一点儿中文都不会,这对我不公平,所以他要好好学中文,下次来的时候跟我说中国话。

我忽然想到,他应当有个中文名字。

听了我的建议,他很高兴,问我Bear用中文怎么翻译。

“熊。”我说。

“我就叫‘熊’吧。”他兴奋地说。

“熊?Why?”我问。

“从昨天一见面,你一直在叫我Bear,我很乐意做你的熊呀。”

啊?想了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发音太差,一直把Bill念成Bear,而他当熊当得挺美就没纠正我。

“那你叫‘大熊’吧,就是Big Bear。”

“大熊?我喜欢这个名字!”大概觉得应该对等,他说:“你呢?”

“叫我兔子吧。”我告诉他我养过很多兔子,我的性格也像兔子——表面安静,一蹦就蹿出老远。

从此,我叫他大熊,他叫我兔子。

在外文书店,我买了一套英文版的《三国演义》送给大熊,告诉他这是非常有名的中国军事历史小说,读懂了这本书,会明白中国人打仗的方法。

在工艺美术商店,我买了一套少林小和尚的武术群雕送给大熊当警察的儿子。他说让他儿子模仿这些和尚的动作,学习中国武术。

这样且走且逛,我俩手里的袋子越来越多,想起晚上还要拎着这些袋子去看戏,我感到购物安排在别的活动之前,真不是个好主意。

晚饭简单吃了点儿汉堡,我们来到位于厂桥的中国京剧院实验剧场,看折子戏《八仙过海》《拾玉镯》《吕布戏貂蝉》。

戏一开场,大熊就被台上的表演吸引住了,《八仙过海》里的神仙们载歌载舞十分卖力,他随着锣鼓点儿摇头晃脑,观众鼓掌的时候,他也跟着使劲儿拍手。

我根据剧情略作解释:那八个人在渡海,每个人的方法不一样……这个女孩在家门口丢了东西,那个小伙子捡到还给她,他们就相爱了……演到《吕布戏貂蝉》的时候,我发现没法讲明白,干脆就不解释了。

看完戏,我们到剧院旁边一个小茶馆喝茶。

大熊还沉浸在看戏的兴奋中,一边喝茶,一边写起观后感来。大意是京剧的服装、脸谱还有舞蹈如何神奇,那八个家伙打得多么精彩,那个小姑娘多么可爱等等,最后问我:“那个妈妈和女儿在谈什么?”

我觉得奇怪,今晚的戏里没有什么妈妈呀。

他说:“最后那个故事里,穿粉色长袍的不是那女孩儿的妈妈吗?”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他把吕布当成貂蝉的妈妈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我告诉他那是一个年轻的将军,他在追求那个女孩儿。

“那是个男人?!”他不相信地摇头,“他的声音那么尖,穿着粉衣服,脸上没有胡子,怎么会是男人?”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好了,京剧小生的声音就是挺像女的,而且没有胡子,也不画脸谱。

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好写道:“京剧里表现年轻男人的角色就这么规定的,粉衣服也不代表什么,男人穿什么颜色的都有呀。”

他这回信了,面带羞愧地检讨自己无知并解释说,在他的国家,婴儿一出生就以蓝色和粉色衣服来区分男女性别,所以他以为那个穿粉色衣服的是女人。

我对自己用英语解释吕布和貂蝉的关系没什么信心,灵机一动,便指着新买的《三国演义》说:“故事就在这本书里,等你读完了,我告诉你是哪一部分你就明白了。”

品了会儿茶,大熊写了个条子递给我,我看了吓一跳,“Will you marry me?(你愿意嫁给我吗)”

“Why do you ask me this question suddenly?(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被他的突然袭击搞懵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写条子反问。

他赶忙道歉,解释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爱你,你正是我要找的女人。”

“这算是求婚吗?”我心里嘀咕,西方人求婚应当是单腿跪地,展示一枚钻戒……

怎么什么形式都没有就说出来了?不过要真那样,就太尴尬了。毕竟刚见面,还是在公共场所。

望着他热泪盈眶的蓝眼睛,我稀里糊涂地点头答OK,估计他搞不清我在表达什么,是答复他的请求,还是理解他的解释?其实我也不知道。

第一天的日程顺利结束,我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最欣慰的是,我说的英语这个美国人基本上能懂——虽然我听不懂他的英语。

他给我的感觉是:真诚、幽默、聪明、简单。完全不同于我认识的那些五六十岁的中国老男人,老奸巨猾的,干什么都像在做生意。

周五下午,早早从郊区的寄宿学校回家,我约了方圆和她老公一起来家里包饺子。

方圆是英语教师,早早英语也还行,估计这顿晚饭可以吃得轻松点了。

早早这年17岁,乖巧懂事,一双美丽的凤眼透着聪明,跟当年的我是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也带捎着帮我找点儿父爱。”她很看好我跟这个老外的缘分,沾光去美国的想法应该是主要原因。

今天是他俩第一次见面,希望他们相处融洽。

下午,在跟大熊回家的路上,我用手机把晚饭安排妥当:方圆两口子准备饺子馅面,早早到对面的餐馆买几个凉菜。

我们到家后,晚餐已经准备就绪,方圆在揉面,她老公从厨房端出饺子馅,四个凉菜已摆在饭桌上:卤水拼盘、川北凉粉、拍黄瓜和橙汁莲藕。

寒暄介绍之后,大家在客厅里围着饭桌包饺子。

方圆擀剂子,我和大刚包饺子,大熊在一旁好奇地观望,早早在一旁悄悄拍照。

方圆告诉大熊,饺子馅是把白菜、韭菜和猪肉剁碎加上各种调料做的,饺子包好煮熟后,吃的时候沾上酱油、醋、蒜、香油做的调料汁。

看着大熊垂涎欲滴的样子,我告诉他,中国人在过农历春节的时候,家人才在一起包饺子,今天是为了欢迎他才包的。

“谢谢!我太荣幸了,”他要求道,“我可以体验一下吗?”

我笑道:“好吧,让早早跟你做伴。你俩比比谁包的更难看。”

可能是我的英语太差,他直打岔:“当然是我难看,早早是多么美丽的女孩儿呀。”方圆忙解释我的意思,他大笑说:“比饺子难看?那我争取当亚军吧。”

饺子出锅后,不用分辨就知道,又扁又皱巴的和露馅儿的肯定是大熊和早早的作品。至于他俩包的怎么区分,他们自己也看不出来。

大熊很负责任地说:“我保证把我包的全吃光。”

早早赖唧唧地说:“我包的送老妈啦!”

大熊费力地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蘸汁里,然后干脆放下筷子,用叉子戳起饺子放进嘴里。“号赤(好吃)!”他伸出大拇指,用怪腔怪调的中国话赞道。

“又是混合的美味,这两天我吃的中国菜,都是这种无法描述的感觉,为什么中国菜的味道这么复杂?”大熊望着饺子若有所思地问,方圆把他的话翻译给大家。

我说:“中国菜是文化嘛!文化当然就复杂啦。不同的食物和调料混合加热后会产生不同的味道,这是一种奇妙的化学变化。我们的祖先花了很多工夫去研究这些味道,所以中国就有了多种风味的特色菜。”

他肃然起敬:“了不起!这是中国人对人类化学的重要贡献。”

晚饭后,方圆夫妇告辞。

女儿跟老外接着聊,我基本上听不懂,但知道他们在说北京哪儿好玩儿,还有美国的大学什么的。

我递过茶去,指了指果盘。

“老妈,我在帮你侦察哪,”早早一脸的鬼灵精,“看他是不是好男人。”

“搞什么?”这小屁孩儿,懂得什么叫好男人!

“我跟他说我前男友的毛病,我问他这是不是男人的通病,他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样伤害过女孩子。”早早的问题咄咄逼人。

早早的前男友在跟她交往期间,跟别的女孩儿玩暧昧,早早为此跟他分手了。这会儿她是在刺探大熊的品行。

我瞥了一眼大熊,这么尖锐的问题,会不会让他尴尬?他果然有点窘,沉思了一会儿,语气凝重地跟早早谈起来。

“他说美国的年轻人结婚前,交异性朋友比较随便,一旦结婚就非常负责任了。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段也是这样。曾经有个女孩儿很爱他,但他不在意,让那个女孩儿很伤心。”早早撇撇嘴:“男人都这个德行!不过……他说他结婚以后对家庭很专情,但妻子对他不忠,所以他们离婚了。”

“他说他对你很认真,希望你能成为他的妻子,他会好好爱你,也会对我们这个家负责任。”早早冲我挤挤眼。

“我刚才问他,你跟我妈交往的时间不长,为什么确定要跟她结婚。他说经历过失败的婚姻之后,他思考了好几年,现在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他说你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女人。”早早边侦察边报告她获取的情报。

我理解大熊的意思,好比一个人走错路了,当他弄清从哪儿错了,下回再走这条道他就不会错了。大熊显然把我同他梦想中的女人对号入座了,而我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是不是我要找的男人。说实在的,从这个美国人来北京的那一刻起,我的精力就集中在怎么跟他讲英语,怎么完成每天的日程上,差点儿忘了他是来跟我相亲的。

我需要另外的时间来梳理一切。

星期六一早,我和早早带大熊到玉渊潭公园参观晨练。

初夏的玉渊潭,满眼是醉人的绿:绿草、绿树、绿的湖。

在草坪、树林与湖泊之间,有一片平坦的空地。

空地上,生龙活虎的一幕展现在眼前:

一对对中老年男女,伴着录音机传出的音乐欢快起舞,无论舞姿优美的还是动作笨拙的,看上去统统开心自信;练健美操的,矫健柔美舒展大方;舞剑的打太极拳的,一招一式魅力无穷;拉京胡唱戏的,一板一眼有模有样;还有练歌的、打网球的、遛鸟的、扭秧歌的……整个晨练场面,构成了一幅激动人心的健身图。

大熊看呆了,好奇地问:“今天是什么节日?他们在这儿庆祝什么?”

“他们在健身。这里每天都这样,周末人多一些。”我说。

“是政府组织的吗?”他问。

“不是,”我摇头,“政府不管这些事。”

“那是商业活动?”

“也不是,”我说,“是市民自己来的,他们想要锻炼身体,就自发地到这来了。”

“太神奇了!”大熊说,“美国人锻炼身体,要么到体育馆练器械,要么在街上跑步。他们绝对想不起来用集体狂欢的方式来健身。”

有早早在一旁解说,今天我压根儿用不着写条子查字典,便连说带比画中英文并用,跟大熊侃起中国普通人的生活来。

我告诉他,这是中国城市居民创造的健身方式:去体育馆健身又花钱又枯燥;在大街上跑步太挤,空气也不好;中国人本来就喜欢扎堆儿活动,早晨空气新鲜,大家在公园里伴着音乐唱歌跳舞,健康快乐友谊兼而有之,自然大受欢迎。不知道最初是谁发明的,反正现在这类活动在中国的城市很流行。普通的中国人虽然生活条件一般,但他们想方设法让自己活得健康快乐。

“我太感动了。”大熊说他从来没想到人们可以这样生活,还说希望将来我们每天早上到这儿来,跳舞打球打太极,那我们一定可以活到100岁。

从玉渊潭出来,我们参观了军事博物馆和后海的老胡同。一路之上,早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熊不时开怀大笑。

看到他俩相处这么融洽,我特别欣慰。女儿是我心中很重的筹码,她不喜欢的人我恐怕很难接受。

周日下午,我帮早早收拾回学校的东西,她认真地说:“老妈,这老外人不错,跟你也挺般配的,我觉得靠谱儿。”

“那我就勇往直前啦。不过——”我调侃她,“你是为了去美国上大学,才急着让老妈跟这老外走吧?”

“哎呀,我这不是盼着你有个归宿吗?”她装模作样道,“你有着落了,我也就放心啦。”

“行了,托福成绩考高点儿,到美国上个好大学,也不枉我这么老远折腾一趟。”我趁机提要求。

“那当然。”

一个星期转眼就过去了。

回美国的前一天,大熊来到我家,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一起完成。

我正琢磨他要说什么,忽见他单腿跪地,亮出一枚戒指:“你愿意嫁给我吗?”

虽然这个镜头在我的想象中出现过不止一次,可我还是吓了一跳。

“Yes……Yes”我别无选择。

他为我戴上戒指……

“希望你和早早跟我到美国生活,我会对你们负责任。如果你想念中国,等我退休了,早早大学毕业了,我们可以回北京定居。”他说他会把早早当作亲生女儿,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

我找到了渴望多年的安全感。

大熊打开皮夹子,掏出一大摞表格说:“这是美国移民局未婚妻签证的申请表格,现在我们需要一起做这件事。”

表格要填写我们三个人的信息,包括年龄、收入、财产、家庭成员、工作经历、教育背景、有无犯罪记录等,十分烦琐。我们花了一个下午完成了所有的填写。

在首都机场,大熊的眼睛湿润了:“我的生活已经无法没有你。”

我真切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内心的孤独和对亲情的渴望——这是他对我如此依恋的理由。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种柔软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男人,我要好好照顾他,给他家的安全,家的温暖。

大熊回国后发给我这样一封Email:

自从我们在网上相识,你的坎坷经历,不屈从于命运的奋斗精神,以及伟大的母爱就深深打动了我。在北京的相聚,我发现了你更为可贵的品质:你的善良周到令我非常感动,你的善解人意则使我惊讶不已——你甚至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你是一个懂得爱、需要爱并甘愿为此付出的女人。我相信,所有的男人都渴望找到这样的妻子,而我是他们当中最幸运的。

你的智慧给我的生活带来极大乐趣:你把中国文化诠释得耐人寻味,你让我了解了那么多我闻所未闻的东西。你向我打开了这个世界另一扇精彩的门,让我知道生活原来如此丰富有趣。我相信,你不仅会是一个好妻子,而且是我的知音、挚友和不离不弃的伴侣。我愿以男人的名义发誓,用我的全部去爱你,照顾你,决不让你再吃苦受累。因为你是唯一值得我这样做的人,我确信,自己找到了世界上最美丽最优秀的女人。愿上帝保佑我们尽快团聚。

剔除美国人表述方式中的夸张溢美,我读懂了他看中我的两个理由:善良和智慧。

之前我一直有个疑问:这个美国人为什么对我这个没钱没色还有孩子的女人如此衷情?换句话,为什么中国男人再婚要考虑的条件,他却完全不在乎?

他的信帮我理清了这样一种交换法则:他相信我的体贴和智慧,可以温暖他冰冷的生活,丰富他枯燥的时光。我指望他的呵护和关爱,能驱走我内心的孤寂,减轻我奔波的疲惫。

我们的交换单纯而明确,它更多地来自精神,物质条件自然可以忽略不计。在这样的交换中,我相信我们得到的,不会输给任何具备青春和财富的人。

方圆说:“你还挺幸运,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其实,真有来路不明的馅饼砸到头上,宁可饿几顿我也不敢接——谁知道会不会吃死人。我相信任何看似幸运的事,都有它内在的合理性,大熊给出了合理的解释,我可以安心享用“馅饼”了。

回信中我写道:

谢谢你的爱和理解。在未来的婚姻中,我会全心全意地关心你,并为我们的家庭付出全部,也相信你会做同样的事情。作为历尽沧桑的中年人,我们的感情或许不像年轻人那么热烈,却更加持久和深沉。因为我们了解生活,懂得彼此的希望,知道责任和义务。我们共同的目标,是携手走完余生,为此我们将彼此关爱,相互支撑。

未来的婚姻也许会面临一些困难:文化的冲突、语言的障碍、性格的磨合、家庭关系的处理等等,但只要我们坚守今天的共识,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让我们约定,无论何时遇到分歧,都要坦诚交流、相互理解、彼此包容。我们的心将在理解和包容中更加靠近。

这些信件既是对前一阶段交往的总结,也是对未来婚姻的寄予,为我们后来的婚姻生活奠定了基础。

等待的日子漫长而煎熬。我天天盼着从美国移民局寄来的邮件,以至于一听见楼道有响动,就冲出去看是不是我的。 vmI4ewv/bZMNY1Tn/Z3l8u/P6CpIqP0rAhUW+HQfBa10QWtB1dU3Rtc9TMT07Um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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