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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离婚

离婚的念头,伴我经历了婚姻中漫长的冷战与厮杀。

直到有一天,女儿说:“离就离吧,我也长大了。”

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闺蜜方圆赶来危言耸听:“打算一个人度过孤苦的余生吗?”

“凭什么?”我说,“好不容易获释,当然得再觅良缘啦。”

“做梦吧你!”她冷笑,“还良缘哪,有人要就不错了。”

“知道你的现在的身价吗?”她说,“你20岁的时候要是值100分,40岁顶多50分,快50岁了,离婚还拖着个孩子,基本上属于地摊儿货,有人收留就算你走运了。”

我好奇心陡生,地摊儿货值多少钱?

“就算你找到了如意郎君,真在一块儿过也得为孩子不欢而散,”方圆苦口婆心,“这把年纪离婚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三思啊!”

三思之后,我觉得孤苦伶仃也比同室操戈强,就像饿着肚子也不能吃有毒的食物。

迈出婚姻登记处大门,阳光灿烂,天空湛蓝,赶上了北京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请你吃个饭吧?”前老公微笑着发出邀请。

看来离婚是双赢。难得他的慷慨,我欣然赴请。

“再找找什么样儿的呀?”啃着九头鸟餐馆的黄豆煨猪手,我调侃道。

“找个脾气好没孩子的,长像得顺眼,工作学历也不能差……”他心驰神往地描绘着我的继任。

他不属于地摊儿货,事实上他销路很好——有车有房没孩子,工作好学历高收入不菲,面对众多物美价廉的“地摊儿货”,他的烦恼顶多是没法兼收并蓄。

“我呢,就找个淘地摊儿货的吧,”我低调而自信,“那个人得独具慧眼。”

离婚的消息一传出,便收到亲朋好友的来电:都道我不该如此任性草率离婚,道理跟方圆说的并无二致。解释离婚缘由的过程中,我感到了电话那端的微妙心态:没离的,可能掂量一下自家婚姻现状与走势;离了的,觉得多了个知音;打算结的,可能想到婚前财产公证;离的没离的以及没结婚的,共同关注的都是离婚理由——不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涉及对婚姻的真知灼见。

我的离婚故事简单得令人失望——既没有小三儿篡位的热闹,也没有痛失爱情的悲伤,甚至没来得及对已故的婚姻痛定思痛,我就被人老珠黄的危机感抓住,急不可耐地想冲进下一个围城。

并非我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往的婚姻,其实没啥教训值得吸取,那只是困境下的无奈选择。

“文革”时期,“黑五类”之一的爹娘带着我们几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从北京来到那个贫穷的西北小镇安家。从那时起,我就像掉进一个黑咕隆咚的深井,看不见亮光,也不知何时见天,于是爬出井底就成了我生活的目标。

原本指望借考大学重回北京,谁知发奋读书的年纪被送到广阔天地发奋农耕。终于熬到了大学重新开张那天,才发现一直学种地的我,根本就没有考回北京的本钱。虽说经过几个月的拼命,最终进了一所省级大学,可一毕业又被分回自己发誓离开的小镇当老师。那时的我壮志未酬,想到在这儿嫁人生孩儿的前景,觉得还不如死了好,于是考研成了我回北京的唯一出路。

奋斗的路艰难而渺茫,一次次失败的煎熬中,老大不小的我又多了一重嫁不出去的忧虑。

几番冥思苦想,我决定在回城的途径中增加嫁人这项内容。于是我双管齐下,一边继续苦行尼姑般的奋斗生涯,一边踅摸同一方向的苦行僧——两个人应当比一个人成功的概率大。

遇见女儿她爹是在县招生办公室,那天我一眼瞥见有个其貌不算扬的人跟我报的是同一专业,便决定跟这个人套近乎。我盘算着,要是他考到北京我还是没戏就嫁给他。想到跟这个男人结婚的时候,我心里只想着北京,他的脾气、长相、家庭什么的,我压根儿就没注意。爱情对于我,毕竟太奢侈了。

他果然考进北京,而我一如既往地落榜,我们闪婚了。

卸掉了回北京的压力,考研变得轻松多了,第二年我顺利考进北京一家媒体的新闻研究所,毕业后进入这家媒体当了记者。

婚后发现,我跟这个男人仿佛是来自两个星球的物种:我爱买超市的环保菜,他专拣贱卖的撮堆儿货;我喜欢去餐馆、看演出,讲究生活情调,他说我不节俭爱享乐,败家子儿一个;我抗议他老家来人太多,搅得我三尺斗室没了清静,他说我不随和不贤惠,缺少妇德……如此这般,他动辄摆出武斗的架势更使矛盾激化。女儿的诞生非但没有缓解冲突,反而因教育观念不同争吵更甚。

“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吃着还下饭馆?电视上什么节目看不了,非得花钱上剧场看!瞧瞧你衣柜的衣服有多少了?还老逛商店……”

“我花的是我自己挣的,辛辛苦苦挣了钱,为什么不能享用?谁规定不节衣缩食就是败家子儿?”

“当年我过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吗?”他痛心疾首地回忆,当年跟着老奶奶在山沟里无衣无食的情形,然后把“暴殄天物”之类的成语砸在我头上。

我搜肠刮肚地想让他明白,人活着并非越穷越光荣,“吃”的意义不仅是果腹,还有美味,“穿”的意义不仅是遮体,还有美丽……

最初我俩激昂慷慨、争论不休企图说服对方,后来发现道不同、理不通,全是鸡同鸭讲。当我们最终明白改变对方是痴心妄想的时候,冷战便开始了。

我们很少交谈,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女儿叽叽喳喳,欢声笑语。他一进家门,那张总不见天晴的脸便让室内结冰,女儿总是可怜巴巴地跟我嘀咕:“我爸什么时候去办公室呀?”

我常常想到离婚,并确信他也想到了,但中国人离婚需要桌面上的理由,比如第三者啦,家庭暴力啦什么的,我们的婚姻既没有婚外恋,也没有严重的家暴,那个年代还没有冷暴力的说法,离婚名不正言不顺,便显得没事找事,加上一个人抚养孩子太过艰难,便没了离婚的底气。

该来的终究要来。

女儿的教育成了压垮这段婚姻的最后一根鹅毛。

我的女儿叫晋早早。这孩子早产一个月来到世上,故取名早早。早早上初中的时候,时任驻美记者的她爹在她赴美探亲时郑重承诺,只要女儿学好外语考上高中,便可借工作之便让她到美国读高中上大学。向往美国学校的早早学好了外语,考上了高中,她爹却改口称:“先前的说法只为激励你好好学英语,真实想法是你在国内大学毕业,再到美国读研。”

早早不堪当爹的食言闹起严重的情绪,我心疼孩子助她力争,最终找到一个三人认可的权宜之计:先转到一所以出国为方向的高中,毕业后再去国外上大学。

早早在新学校拼命苦读,很快跃至年级第一。

不想一年后她爹再次违约,非要她转回普高,在国内上完大学再出国。

早早崩溃了,哭闹无效便以罢学对抗;她爹雷霆震怒,以拒绝抚养相威胁。

父女俩僵持不下之际,我向她爹发出通牒:“如果你把承诺当儿戏对孩子出尔反尔,我只能离婚,用我的那半财产兑现你对她的承诺。”

他表示将食言进行到底。

早早表示爱离不离,别拿我说事。

我义无反顾地离了。

2005年算是个大顺年景:

青藏铁路贯通,神舟六号升空,我的离婚告成。

陆路,空路,解脱之路条条畅通。

这一年,我48岁。

我踌躇满志,要为自己找一个有爱的归宿。

我摩拳擦掌,兼职攒钱送女儿去美国上大学。

离婚的亢奋过后,我清醒地认识到:实现这两个目标谈何容易!

既然我的择偶行情不容乐观,找如意伴侣就肯定不易。但至少我从上一段婚姻枷锁中解脱了,以后找到美满的婚姻我赚了,找不到我也不亏。况且素有阿Q精神的我,总觉得事在人为,别人找不到不等于我就找不到。说不定哪个与我天造地合的人,也在苦苦地寻找我,哪天我们撞上了,岂不是一段人间佳话!不试怎么知道?

送女儿去美国留学倒是个严峻的难题:关键是钱,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钱?

离婚的导火索是她爹不同意女儿留学,离婚后他更不会分担这笔费用,这意味着留学巨款只能由我一人承担。按协议房子归前夫,他付我一半房钱,加上存款和车我总共分到40万。靠这点儿钱去美国上学显然不现实,我的工资支付娘俩生活开支后所剩无几。

要攒钱只能另辟蹊径了——我认识一个穴头,此人经常组织媒体为企业做宣传,虽说干这个有时候良心有愧,但为给女儿攒学费我别无选择。 OIUGmMw7vx5r3e3S39LYFKHpFX+VT7kvWClVZybpudpSfGB9ltXjcKKIt4CYOmh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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