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姓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是跻身三甲的大姓。随便聚集十个八个说闲话的人,信手就能找出王姓子弟。王姓族人遍布全国各地,从古至今一直流传着“无王不成庄”的说法。蔺姓虽然历史上有赵国名相蔺相如彪炳千秋,但是在中国,乃至郯城县,在人数上都是名次靠后的小姓。本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名士蔺奉长老师,曾经在东北的佳木斯市当过三年警察,同事和朋友都叫他“林奉长”。由此可见“蔺姓”在社会上的知名度的确是不高的。他努力三年都无法纠正别人的口误,于是愤愤然辞去公职,义无反顾地回到家乡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后来因为能力卓著,成绩斐然,又转成公办教师,一路升至校长。
王彭生也做过蔺老师的不肖弟子,有幸受过他的教诲。现在提起蔺奉长老师他依然是一脸虔敬。并且嘘吁惋惜:如果蔺老师在东北不回来,早就当上局长了其他村民听了,都深以为然。辛弃疾说过:我看江山如此多娇,料江山见我应如是。可是蔺奉长老师对他这位另类门生,却有着大相径庭的看法:这孩子么,长大不进监狱就不错了。
在蔺王庄,姓氏图谱发生了180度的大逆转。蔺姓是占绝对多数的第一大姓王、马、周、赵、张、于、文、孙、许、高、尹等十多个姓氏的族人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全村总人口的30%。按坊间俚语的说法,王家和其他姓氏是“外来户”,蔺姓是“当庄虎”。蔺家没有因为人多势众而仗势欺人,其他姓氏的乡亲也没有因为人少势单而妄自菲薄。大家从祖上开始就和睦相处,融洽至今,时逾100多年之久,早已经是乳水交融了。大家一同生活在红山碧水之间,共同辛勤劳作,在同一片蓝天下繁衍生息,相互通婚。再加上其他至亲的纵横勾连,王家和蔺家从老一辈就是姑表亲戚。虽然族人之间的亲戚们在辈分上不能整齐划一,但“是亲三分向,不亲另一样”。王家与蔺家的感情越来越深厚,关系也越来越密切,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国家在称谓上有约定成俗的三大原则:一是亲不压祖,再亲再近也压不过同宗同族,本家户族的班辈永远不乱。二是各亲各叫,同宗至亲会随着亲属关系变动改变称谓,亲兄弟以外的族人不会改变。三是先叫后不改,原先叫倒的不再变动。因为变化常有,越改越乱,弄得邻里之间无所适从。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首先近邻必定是本庄上的人。虽然乡亲们大多没给孔圣人送过冷猪肉,但都在不自觉地践行着“温、良、恭、俭、让”的中华传统美德。大家都在遵循这一潜在法则,和其他姓氏的邻里和睦相处,尊昵有序。
王氏先人迁居蔺王庄的时间可能是在晚清时期,那时候的蔺王庄叫蔺庄,因为王氏先人英勇护寨,数次舍命击退抢掠的土匪,守望家园平安,有功于村民,所以才添加上王姓元素的。
说起王氏一族的演变,就得扯一扯王家的族谱了。据考证,蔺王庄王氏家族系琅琊郡(今山东临沂)王族系列,与“书圣”王羲之同属一脉。明朝万历年间,整个华夏民族大迁徙时,琅琊郡王族的分支南迁至苍山一带繁衍生息,并且中断了和临沂宗族之间的联系,割裂了以前的历史渊源,另起炉灶,从第一世算起。向后排班顺延,仍称“琅琊郡王族”。晋朝时,因为王羲之英名鼎盛,曾一度被称为“琅琊右军王”,堂号也改为“墨池堂”。中国的王姓“三槐堂”居多,都说“天下无二王,都是三槐堂”。
据坊间流传,王母娘娘成仙升天之后,娘家遗留人间一支近门,号曰“瑶池堂”。后来她老人家的女儿思凡下嫁董永。他们感谢槐树做媒,玉成人神之恋,又把堂号改为“槐荫堂”。蔺王庄王氏一族都食人间烟火,和远在九霄的西池王母搭不上关系,沾不上仙气。又离开了王羲之故里,割裂了原来的渊源,就选择归属在“三槐堂”的麾下了。
星转斗移,物是人非。“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王氏祖先的荣耀已经载入历史的长河之中,与后辈子孙们渐行渐远。可是迁入蔺王庄的王姓第一世高祖王凡有一身精湛的好武艺,据说曾在“义和团”里当过小头目。他老人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为了逃避官府追杀,才流落到蔺王庄的。没曾想落下脚就转了运。而和王家一同落户蔺王庄的许家和尹家,却早就“绝户”了。王家不光是人财两旺,还辈辈都出个把精明人。传到第五辈,就出了王义轩这么一个县级干部,让乡亲们“啧啧称奇”了好多年。
王凡老祖为了避祸,从苍山境内颠沛流离,逃荒至郯城县的沭河东岸,沿河结庐居住。后又聚集马、周、赵、张、许、文、孙、高、尹等10余户落魄之家,汇成一个小小的村落,取名叫“沭河村”。人数虽然不多,但个个都是怀揣“一技之长”的人才。王家会武术,后来弃武改艺,又学了“厨艺、剃头、吹喇叭”等零零碎碎的手艺。尹家会做炮仗,赵家和高家是木匠,张家会打绳,文家会扎风筝、糊灯笼,马家会杀猪屠狗等等。蔺家只有一个富农蔺奉勋,会做月饼。因为村落较小,没有寨墙,常受兵匪袭扰。加上沭河汛涝枯旱,自然灾害不断。王凡老祖应蔺姓大户的邀请,带领族人和乡邻一起,迁到堰东有圩沟寨墙的大村——蔺庄居住,并带领族人看护村寨。王凡老祖自称是“琅琊王”苍山分支的第14世传人,为迁居蔺王庄王姓家族的第一世老祖。因为他老人家的加盟,蔺庄才改作蔺王庄的。这似乎也是报效乡里,光宗耀祖的一种形式。
老辈的人说,解放初期,堰西“沭河村”的旧址上还留有一块王凡老祖使用过的“综合石”。那是一块来自马陵山的紫红色巨石,重量超过千斤。石头的一端有一个圆形空洞,可以拴马。上面平坦砥砺,可以磨刀。两侧都有凹槽,是老人家练武镗枪留下的印记。后来那块石头不知流落何方。整个堰西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果树,有栗子、梨子、山楂和柿子,最多的是栗子树。
王氏一族在蔺王庄已历8世,按平均20年一世计算,王姓在蔺王庄落户已经100多年了。善良的蔺姓祖先舒展双臂,敞开温暖的怀抱接纳了王姓的祖先,给落魄的王氏先人以容身庇佑之所,是值得王姓后人尊崇的。王姓祖先替蔺姓祖先看村护寨,守望家园,拼舍性命保卫一方平安,也是值得蔺姓后人尊崇的。
据本村长者口传,琅琊郡王氏南迁苍山分支第14世传人,迁徙至郯城县蔺王庄定居的第一世祖先王凡老祖,系习武之人,粗通文墨。老祖宗背井离乡的原因或与“义和团”有关,但具体细节无从考证。只记得老祖宗弥留之际告诫后人不必去家乡认亲,以免官府知晓。下葬时头向西北,权慰思乡之情。王凡老祖英明神武,一身绝世神功。艺高人德馨,老祖宗王凡兼备中华民族的各种传统美德,他一生勤劳节俭,宽厚善良、与人为善。王彭生的祖父王福林老先生说过,王家过春节全族人张贴同一幅祖辈流传的对联,是“一餐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是王家信奉“克勤克俭”的写照,颇有几分“家训”的味道。王凡老祖含辛茹苦地养育家人,并身体力行,教导后辈诚实、宽厚、勤俭、正直、善良守信。老人家的信条是“达则兼治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圣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凡老祖颠沛流离实出无奈;他老人家虽然没能侍奉严慈双亲终老,却保全王氏宗族一脉香烟不绝于世,上对列祖列宗而言,居功至伟。老祖宗走南闯北,开荒拓土,为后人寻下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并且多行善事,荫福子孙,其善莫大焉。抚今追昔,慎终追远。王凡老祖蕴含伟大于平凡之中,令后人高山仰止。
从王凡老祖向后顺延推算,王彭生是“琅琊王”苍山分支第19世(蔺王庄王姓第6世)传人。他们一族早和“苍山王姓”失去了联系,可以另立门户。
彭生的姐姐和妹妹也能在族谱中找到名字,却不排班辈和长幼顺序。这是中国的国情,各个姓氏续写家谱都是这样的规矩,女孩子不入流。
1960年7月1日,是中国共产党建党39周年纪念日,也是王彭生回到故乡的日子。蔺王庄的王福林老先生10天前就接到了儿子王义轩寄来的挂号信,告知他今天到8里外的店子车站去接孙子。老爷子这把年纪,在村里、在族中早就是爷爷辈的人了,做“爷爷”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是这次要抱回家的是一脉相传的嫡孙,是自己的至亲骨肉,嫡亲血脉。这就叫老人家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10多天来一直激动、兴奋,心潮难平。
母亲的怀抱是婴儿的天堂,这是一条颠扑不破、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公理。王彭生却对这条金科玉律强烈质疑,直到自己娶妻生子,知道了父母抚养孩子的艰辛,才慢慢地接受它。恐怕姐姐王雨生、妹妹王文生也是这个样子的。彭生和姐姐妹妹的名字都是老爸给取的。姐姐出生的时候正赶上下大雨。彭生就出生在徐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徐州的古名叫彭城。妹妹出生的时候,父亲的工作又有了新的调整,到秦台市的一所中学当校长,算是彻底的弃武从文了。
后来彭生的父母离异了,继母又给他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叫戎生当时王义轩刚得到一把驳壳枪,马上有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八百里分麾下炙”的豪迈,有了重新回归部队的感觉。彭生的弟弟叫皖生,那时他父亲参加的那一派被赶出了秦台市,跑到安徽萧县的黄口去避难。皖生就在此落草。
彭生回到家乡的时候才7个月大,比他年长4岁的姐姐两个月就离开了妈妈的怀抱,返回了故乡。比他小3岁的妹妹回乡的时候稍迟一些,大概是小一岁的年纪。虽然小妹妹回城的时间比较早,但她出生不久父母就离了婚。父母积怨甚深,相互之间水火不容。无论是跟着母亲还是父亲,家对她而言始终不是“温馨的港湾”。她从未感受到家庭的亲切和温暖。在世人眼里,离开爹娘的孩子,不论在哪儿都会怀揣坚冰,拥抱着一个苦难不幸的童年。
长大之后,姊妹三个一致认为,他们儿时的“伊甸园”是祖母的怀抱和祖父的脊梁,对父母的关怀鲜有印象,没办法恭维。
店子镇是郯城南部知名的重镇,307国道贯穿东西,连接徐州和连云港。省际干道南北通衢,北边经郯城到临沂,南边经新沂到淮阴。镇上农历二、五、八逢集,一年四季热闹非凡。
王福林老先生到镇上去,都是沿着沭河东岸的拦水堰行走,这样比走官道近一些。再者堰上植被茂盛,树木葱茏,草丛和树林里有各种昆虫和蛙类的鸣叫也有鸟儿的啁啾。头顶上有茂密的枝叶遮挡阳光,双脚下有地毯一样的绿草吸附热量;深吸一口气马上就能感到原始的芬芳沁人心脾。行走其间不光十分凉爽惬意,还很超脱。百草入药,可以养生。花鸟怡情,可以养性。老人家已经68岁高龄了,依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他头戴一顶斗笠,肩上搭着马搭,沿途还逮了几个蚂蚱、草婆子、黑知了什么的,别在斗笠的边沿上。那些虫子都还活着,不停地蹬腿扎翅。老人家随着昆虫舞动的节拍,哼着他的曲牌《大官调》“铛铛啷得铛……”悠悠然,一副韵味十足、美不胜收的田园胜景映然入画。
王老爷子信手捉来的这些小虫子都是小瞧不得的。要知道1960年正处在“三年自然灾害”之中,是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虫子是极好的副食补充,它们用自己的身驱拯救过无数人的生命。改革开放之后,人们解决了温饱的问题,有道是“衣食足、知荣辱,仓廪实、知礼仪”。人们肚皮鼓胀起来以后,曾一度误认为“吃虫子”是蛮荒时期茹毛饮血者流所干的野蛮勾当。困难时期为了保命倒也无可厚非,衣食无忧的文明人再去咬嚼令人生厌的虫子,就很不雅观了。曾几何时,人们的生活档次和品位又上了一个大大的台阶,开始崇尚绿色、天然、有机食品,注重保健养生。鸡鱼肉蛋、乌龟王八全部滚下台,高蛋白、低脂肪的昆虫爬上来。由此可见,“天道轮回”之说并不虚谬。
儿子早在挂号信中言之凿凿,说是这次送回家中一个带把的小小子。儿子是中共党员、国家干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欺骗自己亲爷老子的;老人家对自己的儿子也有起码的信任,可是即将和孙子谋面的爷爷还是满腹狐疑。老人家太想抱孙子了,他怕和上次接雨生一样,再抱回家一个丫头片子。所以接到彭生之后,爷爷马上解开襁褓,反复检验几遍,确实看到小孙子两腿之间多长了一坨碎肉,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小子。爷爷这才放下心来,像喝了蜂蜜一样,张开大口,酣畅淋漓地大笑一回。然后把系在腰间的一枚小烧饼一样的大铜钱取下来,挂到孙子项上。那是一枚以一当百的“咸丰通宝”大钱。孙子是嫡亲血脉,宗族的传人和子嗣,是家中至宝。老人家把他们放在一起,并驾齐驱,一样重要。
今年老爷子和亲戚家都是人丁兴旺,儿子和闺女家接连三次“弄璋”。彭生出生前的一个月,二闺女添了一个胖小子,叫尤陵生,说是闺女从马陵山上干活回来就临盆生产了。彭生出生不到一个月,三闺女又添了一个胖小子,叫朱港生和彭生一样,小外孙出生在连云港,就按属地命名了。这仨小子都是第二胎,都属猪。三猪拱门,真是既热闹又祥瑞,老爷子心中自然高兴。不过要填满三只小猪的肚皮也是一件愁人的事。孩子来了就得养活,大人怎么作难他们是不知道的现在老人家最为牵挂的还是儿子的儿子王彭生。老话说“疼外甥瞎糊弄,疼孙子攒金子”。不知别人对这事怎么看,王福林老爷子是坚信不疑的。三只小猪常在一个槽里拱食,越闹越亲,到后来竟成了裁缝手中的皮尺、画粉、大剪子,谁也离不开谁了。
从爷爷离家到爷爷回来,奶奶一直在户外倚门翘首张望。奶奶和爷爷一样心绪不平,她老人家更多的是忧心忡忡。
很显然,儿子和媳妇之间的裂隙仍然没能弥合。如果小两口和好如初了,怎么舍得把亲骨肉一个接一个的往乡下扔呢?养育子女是父母的天职,现在第一责任人甩手不干了,隔代养育孩子就成了老两口推卸不掉的责任。
“养育”和“养活”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其中的内涵却大不一样。奶奶深知个中三味,柔弱的肩膀一下子佝偻起来。奶奶比爷爷小三岁,也是65岁的老人啦。她不知道自己和丈夫这对老夫妻还能伴陪孙子、孙女在世上走多久,能把隔代的亲人养育到什么程度?所以爷爷抱着彭生、红糖、背包、奶粉和鸽子形的玻璃奶嘴瓶一起进门的时候,奶奶毅然决然地搀住爷爷,毫不犹豫地和丈夫一同背负起这个沉重的包袱。她紧绷着一脸凝重,竟然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雄鸡一唱天下白,这样的形容似乎并不贴切。在冬季,公鸡高叫三遍也唤不醒太阳,天色依旧是黑蒙蒙的。夏季里昼长夜短,公鸡还没正式亮嗓,阳光就探头探脑地溜进了室内。
彭生的爷爷早早就醒了。他老人家把孙子抱在胸前,坐躺在剃头专用的大马扎上闭目养神。仿佛是警示自己不要忘记隔代抚养的任务一样,爷爷把彭生抱回家之后就没再放下来。白天干活的时候,把他背在脊梁上,晚上就把孙子移至前胸,坐在大马扎上囫囵打盹。老爷子也只能在天大亮之前小憩一会,因为白天要开始新的劳作。晚上小孙子不停地闹腾,一会儿给他擦屎刮尿,一会儿给他冲奶粉、熬糊糊。
奶奶要哄雨生睡觉,要做一日三餐,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顾命。两位老人天天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等小孙子闹腾够了,天就麻麻亮了。两位老人的骨头也散了架,合不上眼皮又要开始新的劳作。这样天天如是,周而复始地折腾,身体健壮的年轻人也承受不了,两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居然能奇迹般地坚持下来,岂不是咄咄怪事?
两位善良的老人也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并没有“金刚不坏”的神仙躯体;之所以能为常人难为之事,是因为老人心中有一团希望之火在燃烧,王家的香烟又在延续了。他们同时抱定这样一个信念:不论多苦多难,一定要把孙子、孙女养大,让他们读书识字,有出息。
古人说过: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人生中的三大不幸。小彭生的父母依然健在,他们姊妹都是不乐意别人这样类比的。但是身卧襁褓之中,就早早地被父母抛弃在农村,怎么说都是一种不幸。然而,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出了万物都有两重性,颇有点辩证法的味道。
王彭生姊妹们来到蔺王庄,也演绎了一出现代版的《塞翁失马》。且不说他们受到祖父母什么样的呵护,得到乡亲们什么样的帮衬,单是适应社会、独立生活的能力,就足够他们终身受用的了。他们都在乡下锻炼得健康瓷实,尤其是调皮捣蛋又懒惰的小彭生,更是出落得皮糙肉厚,放在寸草不生的沙漠里也能存活。
苏东坡说过:自古能成大事者,不惟有旷世之才,亦有坚韧不拔之志。法国老头巴尔扎克对成功的诠释更偏重于后者。他说“人类所有的力量,只是耐心加上时间的混合。所谓强者,是既有意志,又能等待时机”。不敢妄夸王福林老爷子和他的老伴有什么“旷世之才”,但是在蔺王庄,他们也是有口皆碑的名人、好人名人能够做得持久,并且长期得到大家的认可,那是必须有些真本事的。老人家并不知晓他们的言行会暗合什么至理名言,却是十分执着地坚守着,那势头也是“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只是二位老人年事已高,唯恐坚持不久。
蔺王庄“长”字辈的人都知道,彭生的祖母李氏老太太精通医道,还乐善好施,不收报酬、不图报答。她凭借一根纳鞋底的钢针和沭河岸边、马陵山上的野花、野草、小虫子、破石头什么的,悬壶济世于四里八乡。蔺王庄周边10多公里范围内的乡亲都知道并钦佩她的医术,因为她在施救过程中让不少人获得重生,在她手中脱厄解痛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在治疗疑难杂症的时候,老人家也会“神神道道”的,说是能请神仙附体。不知是故弄玄虚,增强心理暗示,还是冥冥中果真存在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王彭生姊妹(包括蔺王庄的老少乡邻)都不相信老太太会无中生有、装神弄鬼。但她确确实实借助虚幻之中的“胡能行”仙师,治愈了很多被医院判处“死刑”的人,真叫人匪夷所思。
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是社会上“人才成团”的现象普遍存在。比如说“精明一片,呆傻一窝”。就像老师的孩子普遍学习好,干部子弟大都穿得阔一样古人按出身贵贱区分,说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其实这是很不着调的歪理,贵族和下等人之间真正的区别,是受教育的机会和程度不一样。孔圣人倡导“有教无类”之后,“鸟巢里面飞凤凰”的现象就屡见不鲜了。现代《遗传学》对这类事情的解释就比较靠谱,身上先天就有“聪明的基因”,后天有良好的学习环境,再加上个人的勤奋努力,名人的后辈再成为名人就不太稀奇了。象形之下,处在同等条件下的智障儿就会逊色很多。毛主席说过,给石头再好的温度也孵不出小鸡来。
王彭生的曾祖父、“琅琊郡王氏”苍山分支第16世(蔺王庄王族第3世)传人王丕吉老先生。沿袭习武的家风,并且融会贯通,发扬光大。王老太爷身高一米九多,是蔺王庄有名的“王大个子”。身大力不亏,他很有一把子力气,又有一身精湛的拳脚功夫,加上门徒众多,在十里八乡的名气很大。方圆数十里内,有人开山收徒,要先到蔺王庄王家拜山打招呼,连啸聚山林的土匪都不敢轻易骚扰蔺王庄。
老人家为了养家糊口,带领族中兄弟,推着独轮土车到赣榆县青口镇去贩卖私盐。当时铁盐私卖是官家明令禁止的。官家越是禁止,利润越是丰厚,风险和利润成正比。他们为了躲避官卡的检查,都是选择在小路上行走。每每贪图脚程,往往错过宿头,危险便尾随着落单的生意人不期而至。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是土匪们惯用的伎俩。但是碰到王丕吉先生,是他们祖上失德,自己交了“狗屎运”。赶在凶神值日的时候做生意,王老太爷是他们的克星。
适逢土匪打劫,有人结伴的时候王老太爷就叫同伴们推着盐车先行。独自落单时,他先把近千斤重的独轮土车抱到青纱帐里藏好,拿着一根顶车棍,力战众匪,直至彻底把匪徒击溃。
然而,常在河边走,终究要湿鞋。王老太爷也有过失手的经历,丢过货、见过红。有时候遇到大股土匪,他们仗着人多势众,采取车轮战术,轮番上阵。王老太爷消耗不起,只能舍财保命。就像非洲大草原上的花豹,面对一群锲而不舍的鬣狗,只能放弃猎物一样。他意识到“刀刃舔血”的活法,不是安身立命的长久之计。平安是福,他不能让后辈子孙在风口浪尖中继续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于是他想起了“一技之长,足以养身”的古训,毅然收手,不再去干那些“揪心”的营生。也不再向本族子弟传授武功,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外地,拜访名师,每人都学一样“养身”的手艺。
老人家有四个儿子。老大王福田学的是秦行厨艺,鲁菜系列。据说他老人家切的菜细如发丝、薄如蝉翼,并且能兼顾色、香、味、形、意,随便什么食材都能做成美味。
有一次事主家准备的菜少,来的客人多,再去集上买菜已经来不及了。王老大爷就用事主家的山芋、剩菜帮子和刮下来的两盆鱼鳞,做出10多桌美味。后来川陕一带有人把鱼鳞菜发扬光大,美其名曰“美味锦鳞”。更为重要的是,不论谁家有事请他,他都想尽办法为事主省钱,还给事主长脸。老人家在十里八乡享有极高的声誉,被蔺王庄及周边地区的乡亲们视为秦行的正宗师表。
老二王福林就是彭生的亲爷爷。他老人家主学的是剃头和吹喇叭。老爷子聪明好学,还勤奋钻研。老人家连偷带学,混了一身的本事。笙、箫、笛、管、喇叭、号,他样样玩得精熟。此外还会理发、推拿接骨,兼配一些不伦不类的偏方治疑难杂症,无一例无效。
老三王福品学的是堂倌手艺,单手裸托5只大盘,信手撒到桌上,就能摆出梅花形状。把盛满汤菜的大小碗盆摆在托盘上,老人家举盘过顶,劈叉打把势汤菜纹丝不动。这有点像云贵大山深处少数民族重大庆典上表演的“跳菜”形式,在当今的年代里,是可以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可惜这门手艺失传了,项目好立,传承人难觅。
老四王福德专业学习理发,技艺炉火纯青,一生以此为业。他老人家曾经跟着师傅一起到探花郎府邸干过细活,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所以老人家总是中气十足地吹嘘“谁敢在探花郎头上耍刀?我。”在集市上遇到同行,他总是毫不客气地指导一二:“执业几年了?师傅教你剃头的规矩了么?不能拿起推子就动手,要看清对方的身份。僧前道后人偏旁,知道么?”
解放前他们兄弟四人骑着蚂蚱驴走州过府,十天半月回家一趟,总要驮几被搭制钱、铜板回来。路上常有劫匪出没,仗着王二爷会几句过卡子的黑话,他们总能化险为夷,安全到家。王二爷利用这身杂学作掩护,替儿子王义轩往红区送情报,到白区接关系,全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乡亲们都说,他老人家没能生在达官显贵之家,瞎了一个相国之才。他若是少年时期到文庙拜过孔圣人,必能捞个“顶子”在头上,说不定还是“三眼花翎”呢。谁料社会变了,老爷子的才智没能施展,以至穷困忧郁到老死。否则,老人家是绝对可以创造辉煌,当上千儿八百次“万元户”的。
王福林老先生也是很有忧患意识的。解放前,像他们兄弟这样的手艺人,都归属在“下九流”之列,是伺候人的差事。挣钱辛苦不说,还受气。他认为前程在仕途经济上,当官才是“正经木头”。所以他没让儿子跟着出门学艺,而是花重金把儿子送进了“私塾堂”。儿子并不理解老爷子的苦衷,没有认真专注的晃着脑袋读“子曰”,却悄悄地投奔了共产党,辜负了老爷子的殷切之望。
蔺王庄王姓家族的子弟们,除了上学参军等在外地工作的人,凡是留守家园的后辈,都还依靠着祖传的技艺生活。很多自学成才,没拜过山门的“吕生子”外出干活时往往被科班出身的正统手艺人盘道。被问得理屈词穷时,便冒名是蔺王庄王家的弟子,于是就不受难为了。不过“家伙什”不能带走,要有王家嫡传弟子亲自带领前去才能讨回,这是“验明正身”的意思。帮别人讨要“家伙什”,自然少不了要喝一壶小酒的。王氏族人常为此类事情出入酒场,被乙醇和请酒人的溢美之词熏得飘飘然,不免沾沾自喜。不论活干得好坏,钱挣多少,我们老王家……是郯南手艺界的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