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出生于社会底层,自称“鄙人”(《吕氏春秋·爱类》),也被称为“贱人”(《墨子·贵义》),他参加劳动,是一名技艺高超的能工巧匠。同时,他又接受过儒家思想的熏陶(《淮南子·要略训》)。不过,他对儒家学说越来越不满,创立了自己的思想学说体系,建立了一个组织严密的墨家学派。
墨家学派在先秦时代影响巨大。韩非子将墨学与儒学并列为中国先秦时代的显学。孟子将墨与杨并列为当时影响最大的学派。
《孟子·滕文公下》篇说:
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96]
由此可见,墨家学派在先秦时期具有巨大的影响力。
墨子和孔子一样,有很多弟子。如前所述,孔子弟子三千,其中通晓六艺者有七十二人。墨子的弟子虽然我们今天能够知道其姓名者不过二三十人,如禽滑釐、耕柱子、曹公子、高石子、公尚过、跌鼻等,但是根据记载可知,墨子弟子和孔子弟子一样,确实人数众多,充满天下。
《吕氏春秋·有度》篇说:
孔墨之弟子徒属充满天下。 [97]
《吕氏春秋·当染》篇说:
(孔墨)从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王公大人从而显之,有爱子弟者随而学焉,无时乏绝。
孔墨之后学,显荣于天下者众矣,不可胜数。 [98]
《淮南子·要略训》载:
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 [99]
墨子止楚攻宋,直接出动弟子三百名,帮助宋国守城。墨子后学总数估计应在千人以上。
禽滑釐,墨子最得意弟子。禽滑釐曾经与田子、段干木、吴起受业于子夏(《史记·儒林传》),后学于墨子(《吕氏春秋·当染》)。
《墨子·备梯》篇载:
禽滑釐子事子墨子三年,手足胼胝 [100] ,面目黧黑,役身给使,不敢问欲。子墨子甚哀之,乃管酒槐脯 [101] ,寄于太山 [102] ,昧茅 [103] 坐之,以樵 [104] 禽子。禽子再拜而叹。
禽滑釐虽然曾经师从孔子弟子子夏,年龄应该不会比墨子小太多,但是对墨子仍然视之如父,非常尊重。当墨子带着好酒、肉干来看他的时候,禽滑釐多次行礼,并虚心向墨子请问防守的办法,墨子遂教之以守城之道。
《墨子·公输》篇载:
臣之弟子禽滑釐等三百人,已持臣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矣。
当时,禽滑釐已经成为墨家的掌门大弟子,并率领三百墨家弟子帮助宋国守城以抵御楚国的入侵。《墨子·备梯》篇等称禽滑釐为“禽滑釐子”或“禽子”,《墨子·耕柱》篇称“子禽子”,《庄子·天下》篇将墨子、禽滑釐并称,表明了禽滑釐在墨子弟子中具有很高的地位。禽滑釐的弟子有许犯和索卢参。
许犯,禽滑釐弟子。《吕氏春秋·当染》篇载:“许犯学于禽滑黎 [105] 。” [106] 许犯有弟子田系。
田系,许犯弟子。《吕氏春秋·当染》篇载:“田系学于许犯。” [107]
索卢参,禽滑釐弟子。《吕氏春秋·尊师》篇载:“索卢参,东方之钜狡 [108] 也,学于禽滑黎。” [109] 索卢参原为东方大狡,后学于禽滑釐,成为天下名士显人。
耕柱子,墨子重要弟子。《墨子·耕柱》篇记载,由于墨子对耕柱子要求很严格,耕柱子不明白为什么,就问墨子自己难道就没有胜出别人的地方吗?墨子以“驾马车还是驾牛车上太行山哪一种方式更好?”为喻问耕柱子,耕柱子说当然是驾马车,因为马车更能够担负重任,墨子于是鼓励耕柱子说“你也能够担当重任了”,对耕柱子寄予厚望。后来,墨子推荐耕柱子到楚国去做官后,墨子的几个弟子专门前去拜访耕柱子,可是耕柱子每顿只给吃三升米,招待不周,墨子的这些弟子就到墨子那里告耕柱子小气,并称让他去楚国没有什么好处。但过了没有多久,墨子就收到了耕柱子叫人送来的十镒 [110] 金子。对此,墨子十分满意。
高何,齐国人,墨子弟子。《吕氏春秋·尊师》篇载:“高何、县子石,齐国之暴者也,指于乡曲,学于子墨子。” [111] 高何原是齐国的无赖,其暴虐行为为乡曲人所斥责,但他在拜墨子为师后,成了天下名士显人。
县 [112] 子硕,齐国人,墨子弟子。县子硕即县子石,石、硕通用。县子硕最初也是齐国的无赖,但他在拜墨子为师后,成了天下名士显人。
治徒娱,墨子弟子。《墨子·耕柱》篇载,治徒娱、县子硕曾经问墨子做什么样的义事最为要紧?墨子回答说:“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能实壤者实壤,能欣者欣,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也。”墨子认为,谈辩、说书和从事是做义事三个重要方面。
高石子,墨子弟子,曾经到卫国做官。卫国君主虽然给他卿的位置,而且给的俸禄也很多,但是高石子所提出的意见都没有被采纳,于是辞去职务来到齐国向墨子报告。墨子认为,只要高石子的辞职符合原则就是对的,而且说常常听到的是“背义而向禄”,很少听说有“背禄向义”的,从而高度赞扬了高石子的高尚行为。(《墨子·耕柱》)
管黔敖,墨子弟子。墨子曾经让管黔敖推荐高石子到卫国去做官。
胜绰,墨子弟子。高孙子,墨子弟子。《墨子·鲁问》篇载,墨子曾经推荐胜绰到齐国项子牛那里去做官。项子牛三次侵犯鲁国的领土,胜绰都没有加以阻止,反而跟着参与。墨子听说了之后,立马让弟子高孙子请求项子牛把胜绰给辞退了。墨子认为,胜绰的行为属于明知故犯,嘴里说仁义却不实行,道理都懂,但心目中却是把俸禄看得比正义更重要,这属于“背义而向禄”的行为,是要遭到谴责的。
公尚过,墨子弟子。墨子对公尚过的评价很高,他曾经说:“过之心者,数逆于精微。同归之物,既已知其要矣,是以不教以书也。”(《墨子·贵义》)像公尚过那样的人,其心已经达到洞察精微,对于殊途同归的天下万物,已经知道了切要合理之处,因此就不用书来教育了。墨子后来推荐公尚过到越国做官,公尚过受到越王的充分信任,并为越王到鲁国迎接墨子。越王对公尚过说:“先生苟能使子墨子于越而教寡人,请裂故吴之地,方五百里,以封子墨子。”(《墨子·鲁问》)后来因为判断越王不可能践行自己的思想,墨子没有前往越国。
弦唐子,墨子弟子。墨子有一次南游到卫国去,车中装载了很多书。弦唐子觉得很奇怪,就问墨子:“老师您不是教导过公尚过说书不过是用来衡量是非曲直罢了,您现在装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呢?”墨子回答弦唐子说:
昔者周公旦朝读书百篇,夕见漆 [113] 十士,故周公旦佐相天子,其修 [114] 至于今。翟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吾安敢废此?翟闻之:“同归之物,信有误者。”然而民听不钧 [115] ,是以书多也。(《墨子·贵义》)
周公旦忙于治国理政,每天早上还要读书百篇,所以才能辅佐好天子,我墨子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怎么敢不读书呢?虽然世间事殊途而同归,但流传的时候确实就会存在差错,加上人们听到的不一样,于是书就多起来了,至于公尚过的情况,他是已经掌握了事物的切要合理之处的人,不再需要用书来进行教育了。
跌鼻,墨子弟子。《墨子·公孟》篇记载,有一次,墨子患了疾病,跌鼻就问墨子:“老师,您不是认为鬼神是神明的,可以决定人的祸还是福的吗?做善事的人就给予奖赏,做坏事的人就给予惩罚吗?那现在老师您既然是圣人,肯定都是做的善事,怎么会患疾病呢?难道是老师所说的话不对?还是鬼神不神明?”墨子回答说:“虽然我墨子患了疾病,怎么能说鬼神不神明呢?一个人患病有多方面的原因,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劳苦。我墨子做善事,只相当于是在一百个门中只是闭了一个门,这样的话,盗贼怎么可能不进来呢?”在墨子看来,做善事与得赏之间是一种因果关系,但这种因果关系未必就是充分条件的关系,即并非做了某些善事就一定会得赏,当然墨子也没有断定是一种必要条件的关系,而最有可能是断定为一种概率性的关系。 [116]
魏越,墨子弟子。《墨子·鲁问》篇记载,有一次,墨子出外游历,魏越问墨子:“如果您得见四方的国君,将先给他讲些什么呢?”墨子说:“凡进入一国,都必须选择紧要的事去做。国家混乱,就告诉他们尚贤、尚同的道理;如果国家贫穷,就告诉他们节用、节葬的道理;如果国家喜欢音乐沉湎于酒,就告诉他非乐、非命的道理;如果国家淫乱怪僻而无礼,就告诉他尊天、事鬼;如果国家专门掠夺侵略,就告诉他们兼爱、非攻。所以说一定要选择紧要的事去做啊。”在墨子看来,一定要看所遇到的国君,针对他的国家实际存在的问题来开出具体实际的方子。
曹公子,墨子弟子。《墨子·鲁问》篇记载,墨子曾经推荐曹公子到宋国去做官。过了三年,曹公子回来看望墨子时说:“当初我在您门下学习,穿着粗布褂子,喝野菜汤,有时吃了早餐却吃不上晚餐,没有什么东西来祭祀鬼神。现在由于得到老师的教导,我的家比原来富裕多了,又经常祭祀鬼神,但家里人却死得多,牲畜繁殖也不兴旺,我本身又生病。我真的无法理解老师的学说是可行的。”
墨子对此回答说:
你说的不对啊。鬼神希望做的事情是多方面的:希望人处在高位上的时候,能够让贤;财产多的时候,能够赡济穷人。鬼神难道只是想拿祭品吗?现在你处在高位上,却不让贤,这是第一种不祥;你钱财多,却不拿来分给穷人,这是第二种不祥。现在你对待鬼神只是祭祀罢了,却问病是从哪里来的?这就像有一百扇门的房屋,只关闭了一扇门,却反问强盗是从哪里来的?像这样求福却责怪鬼神没有给予保佑,这怎么可能呢?
在墨子看来,祭祀鬼神与得到鬼神保佑之间同样是一种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关系并非充分条件的关系,也并非必要条件的关系,而是具有一般性或者普遍性的概率性关系,所以,人要想得到鬼神保佑,必须要尽可能做好鬼神所要求做的各种善事。
孟山,墨子弟子。《墨子·鲁问》篇记载,孟山曾经当着墨子的面赞扬王子闾说:
从前白公胜叛乱,抓住王子闾,用大斧抵着他的腰,用武器顶着他的心窝,对他说答应当国王就让他活,不答应当国王就杀死他,王子闾说:“这是何等的侮辱啊,杀我的亲人还想许以楚国的王位让我开心,我即使得了天下,如果是不义的,我也不做。何况只是楚国呢。”至死也不当楚王,王子闾还不能算仁吗?
墨子回答说:
这样做难倒是很难,然而还不能算仁。如果他认为楚王无道,那为什么不接受王位而治理楚国呢?如果认为白公胜不义,那为什么不接受王位,杀掉白公胜然后再将王位交还给原来的楚惠王呢?所以说他这样做难是很难,但还不能算是仁。
墨家学派与其他学派的不同,与其说它是一个普通的学术团体,还不如说它是一个非常严密的政治组织或政治集团。理由如下:
第一,墨家集团有代代相传的首领,即巨子或钜子,门徒或弟子必须对巨子或钜子绝对服从。《庄子·天下》篇记载,墨家“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吕氏春秋·上德》篇记载,公元前381年,墨家巨子孟胜为楚国阳城君守城,阳城君因祸出走,楚国派兵攻城,孟胜决心死守,令弟子二人传巨子于田襄子。孟胜死后,弟子与之一起死者达一百八十二人,其中二人传令于田襄子之后又回到楚国,与孟胜一起战死。在墨家集团内部,墨家弟子必须绝对服从墨家集团的命令。
第二,墨家弟子学成之后,通常由首领推荐到各诸侯国去做官,并且对做官的情况进行监督,如果发现有问题则必须召回来,而对做官做得好的则给予肯定,做得成功者则需要用利益来回报集团。比如,墨子曾经推荐曹公子到宋国去做官(《墨子·鲁问》)。墨子介绍胜绰到齐国项子牛那里做官(《墨子·鲁问》),后来发现胜绰并没有阻止项子牛的侵略行为,而且还参与侵略行动,于是让高孙子请求项子牛将胜绰辞退了。
《墨子·耕柱》篇载,墨子曾经让管黔敖推荐高石子到卫国去做官,高石子去了之后,发现虽然自己所得到的俸禄很多,但卫国国君却根本不采纳自己所提出的正确意见,于是只好辞去职务,离开了卫国。墨子在听了高石子的汇报之后,十分认可高石子的做法,并认为这是“背禄向义”的正义行为。如前所述,《墨子·耕柱》篇载,耕柱子到楚国做官之后,一次给墨子寄送了十镒的黄金。
第三,墨家有自觉的纲领,墨家集团内部有非常严密的纪律,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墨家的纲领是“为义”。
《墨子·贵义》篇载:
子墨子曰:“万事莫贵于义。今谓人曰:‘予子冠履,而断子之手足,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冠履不若手足之贵也。又曰:‘予子天下,而杀子之身,子为之乎?’必不为。何故?则天下不若身之贵也。争一言以相杀,是贵义于其身也。故曰:万事莫贵于义也。”
任何事情都没有比“为义”更重要的了。假如对别人说:“给你帽子、鞋子,但要砍断你的手脚,你肯干吗?”那人肯定不干。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帽子、鞋子远远没有手脚那么贵重。如果又说:“把天下送给你,但要杀死你,你肯干吗?”那人一定不肯干。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天下也比不上自己的身体贵重。有时,为了争一句话的短长而相互残杀,这是因为义比身体更为重要。所以说,任何事情都没有比义更重要的了。
墨家集团的成员被称为“墨者”,都要受到集团内部纪律的严格约束,这种内部纪律也称为“墨者之法”。《吕氏春秋·去私》篇载,墨家巨子腹黄享,居秦,其子杀人之后,秦惠王考虑到腹黄享年老而决定免其子死罪。结果,腹黄享反而不同意,说:
墨者之法曰:“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夫禁杀伤人者,天下之大义也。王虽为之赐,而令吏弗诛,腹黄享不可不行墨者之法。
腹黄享不同意秦惠王的意见,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可见,墨家之法超越于王权,铁面无私,是非常严格的。
《墨子·经上》篇说:“法,所若而然也。”法就是依照它就能那样。《墨子·经上》篇说:“循 [117] ,所然也。”循就是按某个样子去做。《墨子·经说上》篇说:“循 [118] 然也者,民若法也。”按某个样子去做,就像人民顺从法律。法律就是在约定了共同的合理规范之后,大家都按照它去执行,顺从于它。
第四,墨家学派坚持兼爱、非攻等基本思想主张,所以他们都能坚持正义,具有强烈的侠义精神和牺牲精神。《墨子·经上》篇说:“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墨子·经说上》篇说:“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任就是有知识的人做损害自己但对他的行为有好处的事情,就是做自己本身所厌恶,但却可以成就他人所急需的事情。《淮南子·泰族训》说:“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汤蹈刃,死不旋踵,化之所致也。”所谓服役者,大概指的就是经常跟随在巨子身边,能够听从指令的墨家弟子。“赴汤蹈刃,死不旋踵”,这种不怕牺牲、敢于牺牲的精神,乃是墨家集团平时教化所致,足见其感召力之巨大。
墨家学派由于具有上述特点,虽然由于各种经济或者社会的原因导致了它的中断,但它在两千多年来的中国社会中依然具有巨大的影响,每到需要它的时候,墨家学派的精神就会在社会的现实中得到一定的体现。比如,后来中国社会中出现的劫富济贫、舍生取义等现象,可以说就是墨家学派精神的延伸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