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学在当时被称为“役夫之道”。《荀子·王霸》篇说:“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也。”将墨子的思想学说说成是干粗活的人的道理,其实也就是劳动者的道理或理论,“役”即劳役、役使、奴役、仆役、供役使的人,“夫”,指男子或男人,“役夫”,也就是孟子所说的“劳力者”(《孟子·滕文公上》),即体力劳动者,是被统治、被奴役的人。墨子也称自己的学问是“贱人之所为”(《墨子·贵义》)。与之相比,儒学在古代被称为“圣王之道”(《荀子·王霸》)或“君子之学”(《荀子·劝学》)。儒家更多的是为统治者或者统治阶级说话。墨子则是一位由手工业工匠上升而来的“士”,即知识分子。“士”这个阶层在当时的中国社会,处于平民之上但却在贵族之下。《墨子·贵义》篇记载,墨子到楚国游说,要向楚王献书,楚王不愿意见墨子,借口年老让大臣穆贺见墨子。墨子在穆贺面前自称“贱人”,把自己的思想学说比喻成农民种的粮食和采集来的草药。墨子总是代表普通老百姓说话,其思想具有天然的平民色彩。墨子的思想学说体现了“农与工肆之人”(《墨子·尚贤上》)的利益,代表了被奴役的劳动者的利益与诉求,对老百姓有亲近感。
大量资料表明,墨子非常熟悉木工和其他手工业技术,墨子和大部分的墨家弟子都应该是熟练的手工业者。孔子认为,从事生产劳动是小人或贱人的行为。墨者则恰恰相反,他们普遍都是社会实践和科学技术活动的直接参与者。墨子在教育学生的过程中,强调“能谈辩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墨子·耕柱》),把“从事”作为做义事的三大基本任务之一。墨家的“从事”不但包括将军、大夫在抵御侵略战争中的攻防战事,还包括士人的一般行政事务和基本劳作,比如,一般老百姓的农业生产劳动和手工业者的技术性劳动。《墨子》一书中,经常提到当时的各种手工业工匠技术。《墨子·节用中》篇载,“凡天下群百工,轮车鞼匏,陶冶梓匠,使各从事其所能”。这些手工业工种包括制革、制陶、冶炼、缝纫、刺绣、制鞋、造铠甲、土石建筑等等。墨子本人是熟悉当时手工业技术的能工巧匠,他的木工技艺可以跟当时的公输般媲美。
《墨子·鲁问》篇载,公输般曾经削竹木制作了一只鹊,做成了,让它飞起来,三天不落下来。公输般认为自己的技艺已经是最巧妙的了。可是墨子却对公输般说:
子之为鹊也,不如翟 [155] 之为车辖 [156] ,须臾劉 [157] 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为功,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
车辖是安装在车轮轴上的一种机关,贯穿车轴的金属链,以防轮子脱落下来,它能够增加载重量。墨子说,你公输般制造的鹊,远不如匠人所制造的车辖,这种车辖一会儿就能砍成三寸大小的木块,能承受得住五十石的重量。所以,制作器物,其功效对人有利才能称得上是巧,对人不利的话就只能叫做笨拙。由此可知,墨子对木工和各种手工制作是非常熟悉和熟练的。在墨子看来,科技的发明创造必须能够给老百姓带来实际的好处,才是更有用的。墨子说,“利于人谓之巧,不利于人谓之拙”(《墨子·鲁问》)。墨子的思想感情比较接近劳动人民,这是他的思想学说具有强烈人民性的重要根源。
墨家是法夏之道,崇尚夏禹,以一心为民、天下为公的夏禹为榜样和楷模。墨子曾经称赞夏禹说:
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 [158] 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跋 [159] ,胫无毛,沐甚 [160] 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
过去,大禹治理洪水,疏导江河,沟通四夷九州,治理好了大河三百,支流三千,小河无数。他亲自拿着撮箕和锄头,汇合天下的河川。劳累得大腿没有肌肉,小腿没有汗毛,淫雨淋湿了全身,疾风梳理着头发,就是为了安定整个国家。大禹是大圣人,他如此劳累,都是为了天下而献身啊。墨家学派就是按照夏禹的精神来要求其弟子的,墨家学派的人物都是以夏禹为榜样来安身立命的。所以,《庄子·天下》篇说:墨子“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称赞墨子是“真天下之好也”。
墨家学者既是社会实践和科学实验的直接参加者,同时又是实践经验的总结者和科学理论的阐述者,他们是来自社会底层的知识分子或者知识人,从实践中积累经验,又从经验中总结出技术,不但要知其然而且还要知其所以然。《墨子·小取》篇说:“其然也 [161] 同,其所以然不必同。其取之也,有所以取之。其取之也同,其所以取之不必同。”事物是这样的情形,自有其所以这样的原因,这样的情形虽然相同,而所以造成这样的原因却不一定相同;赞成某一观点,自有其所以赞成的理由,所赞成的观点相同,而所赞成的理由却不一定相同。因此,既要探究事物是什么样子的,也要考察事物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所以,人们所主张的观点或者所做出的判断是一样的,但他们所认可的理由却可能很不一样。亚里士多德曾经指出:
判断某物对患着某种疾病的卡里亚有效,对苏格拉底以及其他许多这样的人有效,这是经验的。而判断对按类来划分的患着某种疾病的人,例如对患有痴呆症的人,患胆囊炎的人和发烧的人全都有效,那就属于技术。
有经验的人只知道其然,而不知道其所以然;有技术的人则知道其所以然,知道原因。 [162]
墨家学派的学者就是不但知道其然而且知道其所以然的人们,他们既是劳动者也是知识人。
墨者对前人所创造出来的各种文化知识都加以吸收。《墨子·贵义》篇载,墨子十分仰慕周公旦“朝读书百篇”的学习毅力,称自己“上无君上之事,下无耕农之难”,因此,更应该发奋读书。所以,墨子在外出游说的过程中,也总是“载书甚多”。庄子后学曾经赞扬墨子“好学而博”(《庄子·天下》)。墨子在平时谈话和演讲的过程中,总是喜欢引用《诗经》《书经》等古代典籍,并说自己看过百国《春秋》,具有非常广博的知识。
总之,墨家源于清庙之守,也源于儒家之学,但墨家更是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整体上的批判继承。
清汪中在《述学·墨子后序》中说:
墨子质实,未尝援人以自重。其则古昔,称先王,言尧舜禹汤文武者六,言禹汤文武者四,言文王者三,而未尝专及禹。墨子固非儒而不非周也,又不言其学之出于禹也。公孟谓君子必古言服然后仁,墨子既非之,而曰子法周而未法夏,则子之古非古也。此因其所好而激之,且属之言服,甚明而易晓。然则谓墨子背周而从夏者,非也。惟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倍谲不同,自谓别墨,然后托于禹以尊其术,而《淮南》著之书尔。虽然,谓墨子之学出于禹,未害也。……墨子者,盖学焉而自为其道者也,故其节葬曰“圣王制为节葬之法”,又曰“墨子制为节葬之法”,则谓墨子自制者是也。 [163]
墨家虽然主要是受儒家学说的影响,但也同时博采众家之学,而且对尧、舜、禹、汤、文、武各个时代的文化精华加以吸收和反映,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先秦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