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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未谋面的人,让我变得更加完整
——答《人民日报(海外版)》记者问

《人民日报(海外版)》: 请结合您自己的文化散文(或者说历史散文)创作,界定一下什么是文化散文(或历史散文)。

祝勇: “文化散文”这个说法颇有些暧昧,因为散文是文学的一个种类,更是文化的一部分,散文本身就是文化,不需要再用文化来界定。我当然理解命名者的初衷。至少为了言说的方便,我们大可不必那么严密。在用词上斤斤计较,有时反倒说不清楚;有时姑妄言之,反而容易心领神会。就拿“文化散文”来说,这么多年来,它的意思早已约定俗成,就是指那些有“文化”的散文,也就是以历史、哲学、文化为言说内容的散文,相对于我们多年来已经习惯的那种小情小调、咏物抒情的小散文,更有文化底蕴,意味更加丰厚,篇幅也更长。

《人民日报(海外版)》: 您写“文化散文”有什么心得?

祝勇: 很多“文化散文”都写成了知识的堆砌,成为写作者炫耀知识的工具。这是当前“文化散文”流于浅薄的一个重要原因。知识是工具,是拿来使用的,不是拿来炫耀的。它是必需品,不是奢侈品;是共享资源,不是给少数人的专供品,因此不需要炫耀这种知识上的特权。

但更重要的,“文化散文”首先是散文,是文学作品,文学性是它的首要特性。上个月我应中国作协创研部和鲁迅文学院之邀,在香港作家班上讲散文,题目就是《散文的文学性》。“散文的文学性”就像“文化散文”这个提法一样纯属废话,但我还用它作了题目,原因是现在许多常识都受到了动摇,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因此,“文化散文”首先要合乎文学的要求。文学考验一个写作者对世界的感知力和艺术上的创造力。尤其是散文,无论是在书写什么时间和空间里的人和事,归根结底是作家通过对那些人和事的追忆和缅怀,来书写个人对世界的认识,是通过“他”来书写“我”,所有的客观对象,都将在这种书写中成为自我的“他者”,或者说一面镜子,鉴照着我们自身的存在。所以,文学和世界是互相塑造的,历史文化和写作者的内心也是相互塑造的。没有内心的感应,历史和文化也就变成了僵死的知识卡片,没有了冷热,没有了活力。

我曾经写过许多历史人物,在近年出版的《盛世的疼痛》《故宫的风花雪月》这些书中,就有《袁崇焕与明代绞肉机》《吴三桂的命运过山车》,还有《永和九年的那场醉》《宋徽宗的光荣与耻辱》等。他们朝代不同,处境各异,但这些看似无关的人物,却与我们的命运息息相关,我是通过他们来书写我对我们置身的这个世界的认识,书写我对命运的理解。落笔的时候,我觉得他们的魂就附着在我的身上,感觉到他们的体温、伤痛、脉动。他们是我身体之内,或者身体之外的某一个部分,代表着我曾有过的某种经验,也补充着某些我永远无法亲历的经验。我热爱书写历史,是因为历史无限的宽厚,可以让我的生命与想象力无限地展开。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局限性,但是借助他们,我们可以飞得很远。正是那些从未谋面的人,让我的生命、世界变得更加完整。

所以,在《永和九年的那场醉》中,我写下这样的话:“很多年后,我来到会稽山阴之兰亭,迎风坐在那里,一扭身,就看见了王羲之,他笑着,把一支笔递过来。这篇文章,就是用这支笔写成的。” 没有这样的心心相印,没有这番痛彻肺腑的表达,所谓的“文化散文”,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人民日报(海外版)》: 您认为文化散文发源于何时何人?有没有所传承和借鉴的前辈?

祝勇: 中国的散文,从源头上讲就是“文化散文”。假如我们认为先秦诸子的著述是散文,那就没有比它们更“文化”的散文了,因为先秦诸子,本身就是哲学家、思想家,是大文化人。如果我们认为司马迁的《史记》是散文,那么它不仅成为“二十四史”的伟大源头,也是一部伟大的历史散文著作。中国人讲文史哲不分家,就是因为文中有史,史中有文,文史哲互相渗透,纠扯不开。散文这种文体,不文化也不可能。

“五四”以后的散文,许多也是“文化散文”,像鲁迅、周作人、林语堂、郑振铎、梁实秋、季羡林、黄裳等,当代“文化散文”写得好的人也不乏其人,比如香港的董桥,台湾的蒋勋,大陆的王充闾,等等。因此,“文化散文”在中国文学史上始终是一条明线,是中国文化传统的一部分,也只有它,是承载中国文化的最恰当的容器。它不是哪个人发明的,也不可能有哪个人终结它。

《人民日报(海外版)》: 文化散文发展到今天有什么特点?与过去相比有什么发展?还存在什么不足?请举出一些代表性作家和作品。

祝勇: 关于特点,麦家说过一句话,可以概括,他说:“所谓的创新,也包含着对旧的事物的重新理解。”像安意如《再见故宫》、邵丹《重门》、南子《西域的美人时代》等这些散文,都写得好,尤其需要注意,这些都是女散文家。在我们印象里,女散文家似乎更关注私人空间,而不大对历史和文化感兴趣。现在,这种性别上的差异越来越不明显了,越来越多的女散文家在写作中表现出对历史文化的兴趣,呈现出深郁的中国特色,当然也有她们自身的气息。

故宫坤宁宫东暖阁,郑欣淼摄

《人民日报(海外版)》: 文化散文发展前景如何?

祝勇: 我对任何前景都既不乐观,也不悲观。假如世界上没有了散文会怎么样,假如我们的文字中缺少了过往文化的照耀又会怎么样,我们一想就知道了,答案也就不说自明了。

原载 2014 年 11 月 25 日《人民日报(海外版)》
采访者:杨鸥 c2ylOf9SHUqwNqMVaUbYzWElm0dFO6Rn7z6xjJIOCk9Rjz1Gr+LpnuYWrMz0Kl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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