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叙

此书属稿，始于一九二八年之春。修饰付刊，始于一九三〇年之夏。砌版校勘时，复多所删补，印成已在一九三一年之秋。至于今，又九载矣。当排校过半时，已觉前半颇不惬，而不及追改。益以近年知见，发觉谬误尤多。今初版已罄，求索者犹踵趾相错不绝。原存纸版，既毁于兵燹。乃悉心订正，重付手民。举其大纲八端，以为后序。细菌为急性热病之病原，初属稿时，浸润师友门户之见，作意不许细菌学说，释发热恶寒为造温散温之变。夫麻黄证中，容有不染菌毒，纯由寒冒之病，如《金匮要略今释》中小续命汤下引周君价人之说是也。桂枝证汗出而热不减，其脉又缓弱不洪大，既非散温衰减，又非造温亢进，使非菌毒，何由致此？至于服麻黄剂不痊愈，以及少阳阳明诸证，更无论矣。今以发热恶寒为产生抗毒力之见象，则理论实验，胥无捍隔，一也。发热恶寒既非造温散温之变，则发表解肌诸方亦非蒸散体温而已。日人多谓为排毒疗法，顾未有以自成其说，今证以麻疹、天花、猩红热、流行性感冒诸病，信而有征。故发表解肌诸方，其主要目的为排毒，副作用则蒸散体温，二也。承气攻下，日本亦以为排毒，今审之，乃排除一种代谢废料，出自病中之特殊代谢者。其故具详阳明篇二百一十四条，此不复赘，三也。先时临病未多，未能质言结胸证为何等病，今确知为浆液性胸膜炎，而十枣汤、柴胡桂姜汤所治，亦有此病，四也。方药为中医术之中坚，近年留意古方，深知药物常以配伍之异而异其用，初非药自为效者，今于方解中特详配伍之理，五也。大论条文，质朴简洁者，义皆坚卓，纤巧繁缛者，理多可疑。吉益山田及山田所引刘栋之说，谓出后人所羼，多所删剟。今审之，有后人羼入，亦有内经家别派古医家之遗文。然浅尝者未易辨之，兹就管见所及，悉为辨别，六也。热论与大论异趣，而大论经注，时杂以热论家言。山田丹波已发其端。今释原书，亦尝推论，犹未详尽，今悉拈出，七也。原书议论恣肆，不避枝蔓，虽无妄语，而戏论绮语，在所不免。学佛已后，力戒绮语。又多读内典经论，执笔遣辞，为之拙钝。原书驳难揭发，亦峻刻伤忠厚，今多删除，其仅存者，亦改从温婉，八也。凡所订正，虽出自十余年临病教学所得，及佛学之破除我执，然友朋攻错，惠我尤多，如金君真如、徐君瀛芳、祝君味菊敬铭昆季、章君次公、徐君衡之等，皆启迪不鲜。寿君守型，先后遗书三通，已刊于遥从讲义中，皆附书识感。学问与年俱进，今以为是者，安知他日不以为非。订正宁有止境？然马齿已增，涉世良苦，方将专心学佛，用求解脱。且论医之书，属稿而未毕业，含意而未执笔者，尚有三数种，皆欲及此余生，刊行问世。使非年寿愈恒，将无余暇复及此书，则姑谓此为定本也可。虽然，并世贤达，赐以匡教，犹所企祷尔。一九四〇年五月。陆渊雷书于上海医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