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莳,字仲化,号玄(元)台子,明代嘉靖、隆庆、万历年间,浙江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明代著名医家。毕生精研《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或《经》),颇多心得。《浙江通志》称之为医家津梁。著有《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黄帝内经灵枢注证发微》各九卷。《黄帝内经素问注证发微》是继王冰后释《黄帝内经·素问》(以下简称《素问》)后时间较早、水平较高的著作之一,在阐发经文微义、补充王冰遗漏方面,有较大贡献。从《古今图书集成》所收王冰、马莳、张志聪三家《素问》注本来看,马莳的注本上承王冰,下启张志聪,有极高价值。《黄帝内经灵枢注证发微》作为现存最早的《黄帝内经·灵枢》(以下简称《灵枢》)全注本,汪昂曾说:“《灵枢》以前无注,其文字古奥,名数繁多,观者蹙额颦眉,医家率废而不读。至明始有马玄台之注,其疏经络穴道,颇为详明,可谓有功后学。”今就笔者研读所得,举其要者介绍于下,开示端倪。
《灵枢》为中医学理论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书中重点阐述了针法经络。马氏精通灸刺经脉,因此领会经旨独多,其注释自然较胜。其特色大致有二:一为训解详明,二为补充发挥。马氏之训解明白具体,深入浅出,联系实际,切合应用。如《灵枢·官针》载:“脉浅者勿刺,按绝其脉乃刺之,无令精出,独出其邪气耳。”马氏注云:“脉之所居浅者,初时勿即刺之,且以左手按绝其穴中之脉,然后以右手刺之,盖不使精气出,而独出其邪气耳。”又如同篇提及治心痹用偶刺法,论曰:“偶刺者,以手直心若背,直痛所,一刺前,一刺后,以治心痹,刺此者傍针之也。”马氏注云:“以一手直其前心,以一手直其后背,皆以直其痛所。直者,当也。遂用一针以刺其胸前,用一针以刺其后背……然不可以正取,须斜针以旁刺之,恐中心者一日死也。”后来读之,方法步骤已然于心,且训“直”为“当”,确凿无误。至今临床沿用的“前后配穴法”“俞募配穴法”就是偶刺的发展。又如《灵枢·杂病》中曰:“ 痛,刺足阳明曲周动脉……气逆上,刺膺中陷下者,与下胸动脉。腹痛,刺脐左右动脉。”经文未明言具体穴位,马氏注:“ 痛者,当取足阳明胃经颊车穴以刺之,此穴在耳下曲颊端,动脉环绕一周,故曰曲周也。”使医者临床有明确穴位可供参考,不必揣测猜度。马氏以其丰富的临床经验对经文进行补充发挥,大大拉近了深奥经文与临床的距离。马氏结合个人心得,认为用药亦如用兵,针法亦如此,“然则用药者,亦当用药于寒热未至之先,不分外感内伤之寒热,皆当如此”,并称:“愚用药必于邪已衰未盛之时,每获效为甚速。”予医者以启示。再如“经水”在论述灸刺有多少之数时,提及足阳明胃经“其脉大,血多气盛,热壮……足阳明,刺深六分,留十呼”。经文如此表述,理解不易。马氏认为此处是指泻法,指出:“凡泻者,必先吸入针,又吸转针,候呼出针……今曰深六分,则入之至深者也,曰留十呼,是言泻法有十呼之久。”并总结历代说法,归纳为“言吸若干者,皆言补法”“呼若干者,皆言泻法”。马氏从经文特定的表达方式中寻找出规律,确为高屋建瓴之见。
马氏对《内经》学术思想的研究已达融会贯通之境界。如关于营卫之气的生成、分布和运行问题,各篇中均有分散论述,马氏统摄原意,深契经旨。在“营卫生会”中发表己见,认为上中下三焦之气是互有升降的,“犹天道下济,地道上行之象”。马氏指出,“清者为营”“言由上中二焦之清气,降而生之者也”“浊者为卫”“乃下焦之浊气升而生之”。其注与“营出于中焦”“卫出于下焦”统于一理,并在营气阴性精专,随宗气而行于经隧之中,卫气阳性悍疾,不随宗气而自行于各经肉腠之间的基础上,将营气和卫气昼夜循行的路径作了详细阐述,言经文之所未言,补经文之所未发。马氏治学严谨,关键之处句句核实。如“五十营”论营气经脉昼夜运行五十度的计算,马氏认为有误。“热病”中论及热病的治疗,通常在五十九穴中选用,“所谓五十九刺者”。马氏据经文推断,一一标明了具体穴位,并与《素问》“水热穴论”所言的五十九穴相对照,认为两者不是同一组穴位,“热病”五十九穴是治伤寒热病的俞穴,“水热穴论”之五十九穴是治水肿病的俞穴,不能混为一谈。
马氏对于生命与精神活动的关系,以朴素的阴阳学说为基础,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唯物论的观点。如“本神”称“德气生精神魂魄心意志思智虑”,马氏从阴阳相错为生之本这一哲理出发,指出:“天之在我者德也,地之在我者气也。德流气薄而生者也。故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其中精是神的物质基础,“人生有阴斯有营,有阳斯有卫,阴阳精气相搏,神斯见焉”。关于魂魄的性质,马氏指出:“木精之气其神魂,所谓精者魂也……火精之气其神神,所谓精者神也……土精之气其神意,所谓精者意也……金精之气其神魄,所谓精者魄也……水精之气其神志,所谓精者志也。”并且阐明意志思虑智等思维心理活动,总为心的意识功能表现,认为心为“万物之机,孰非吾心之所任者乎”,所以意志思虑智“举不外乎于一心焉耳”,显然是指后天的思维意识过程。
马氏对《素问》篇名进行注释,发前人之未发,言前人之未言,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此篇以天地之阴阳,万物之阴阳,合于人身之阴阳,其象相应,故名篇。”言简而意赅,提纲挈领,点出了本篇主旨。后世张志聪《黄帝内经素问集注》亦注此篇名曰:“此篇言天地水火,四时五行,寒热气味,合人之脏腑形身,清浊气血,表里上下,成象成形者,莫不合乎阴阳之道。致于诊脉察色治疗针砭,亦皆取法于阴阳,故曰阴阳应象大论。”其注与马氏之义同。
马氏把每篇原文分为若干个节,逐句加以注释。如将《金匮真言论》按原文次序分为九节,首论八风能伤五脏,以伤其所胜者而已。其次论五脏随时为病。再次论天有阴阳,人身与病皆应之。其下五节依次从东、南、中央、西、北五个方面分别论述五脏应四时,而各有收受也。最后一节总结全文,并提出善脉者,必察脏腑。可见条理分明。马氏对经文之分节,是经过反复推敲而作出的。如《素问·生气通天论》第二节后指出:“此节分截,似当以寒、暑、湿各为一节,殊不知本篇所重在阳气,故凡本篇有阳气者,当提为各节起语。”因此,马氏之分节,十分精当,多为后人采用。
为使原文之义得以明畅,马氏大量运用以经解经之法,或引《素问》他篇之义以证本文,或引《灵枢》之文佐证《素问》,若注文中需进一步说明者,则注中加注。如在《素问·上古天真论》中用“和于术数”释“术数”一词,注曰:“术数者,修养之法则也。上古之人,为圣人而在上者,能知此大道而修之,法天地之阴阳,调人事之术数。”为进一步解释,加注曰:“术数,所该甚广,如呼吸按跷及《四气调神论》养生、养长、养收、养藏之道,《生气通天论》阴平阳秘,《阴阳应象大论》七损八益,《灵枢·本神》长生久视,本篇下文饮食起居之类。”说理极为透彻,同时也可以看出马氏对经文极有研究,能融会贯通。
除了引用原文加以说理外,马氏还广泛引用各家之说,如注《生气通天论》就引用了张洁古、李东垣对暑证之论。同一篇注“冬伤于寒,春必病温”,既引用了《热论》《阴阳应象大论》之经文,还引用了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加以印证。马氏所引书目,还引用了《史记》《十三经》等古籍,其博学由此可窥一斑。
总之,马莳注《内经》,确有许多超越前人的见解,对后世产生了较大影响,本文仅从几个方面概括一二,目的在于引起读者研究、探讨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