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见黑则止”又称“红黑则止”,语出葛可久《十药神书》,意为药物炒炭后有止血之效,并列出以炭类药为主之止血名方十灰散,被后世奉为治疗出血之圭臬,医家莫不从之。笔者临证用之,确有卓效,但也遇疑惑,深探究之,略有心得,故不揣浅陋,胆呈管见,以为引玉之砖。
炭类药虽早在《内经》即有记载。但明确提出“血见黑则止”并在临床大量使用炭类药治疗出血的却是葛可久。葛可久(1134—1229年)为元代名医。他博览群书,学识渊博,精通儒、道、医、律,以医济世,著有《十药神书》行世。此书是治疗虚劳咳血(肺结核)专书。虽篇幅很小,却相当精练,反映出当时的中医对肺痨病所致出血的临床表现及治法方药都已有了比较成熟的认识。由于咳血为肺痨主要症状,故葛氏对此极为重视,认为肺痨咳血“大抵血热则行,血冷则凝,见黑则止。此定理也”。并推出以大蓟、小蓟、荷叶、柏叶、白茅根、茜草、山栀、大黄、牡丹皮、棕榈十味烧灰,研成极细末合用。因十味皆为炭药,故称十灰散,功效凉血止血,是治疗火热灼伤血络、血热妄行而离经外溢的验方,对后世治疗这一类证候开启了法门。并指出若内有瘀血,则加花蕊石散活血止血;大出血,以独参汤益气固摄。这亦为极有意义的经验之谈。
“血见黑则止”之说的理论依据为五行学说之水能克火,因血色红五行配火,而炭色黑五行配水,故认为炭药能止血。而有些中药确须炒炭才有止血作用,故在临床上容易使人产生若止血就一定要用炭药的观念,此亦属非。笔者认为止血之炭药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本身并无止血作用,制炭后才有止血功效。如荆芥生用发表祛风,炒炭后则用于下利、便血,傅青主用之治疗湿热带下;干姜生用辛温散寒,制成炭后则可用于吐血、衄血等脾阳不足出血的病证;白芍敛阴止痛,制炭后可治血崩;贯众、血余、香附、荷叶等药用于止血也必须要制炭方有作用。另一类药物是本身就具有止血作用,经制炭后止血作用加强。如槐花有清热凉血止血功效,经炒炭后鞣质的含量比生品相对增加了约4倍,因鞣质含量的增加,故止血作用加强;蒲黄有活血化瘀止血功效。经炒炭后,由于炭的吸附作用,止血功能增强,但活血化瘀性能相对就减弱,故有蒲黄“生用行血,炒用止血”说法。可止血之炭药止血机理即物质基础在于:制炭可使某些药物中的无机盐或具有止血作用的有效成分溶解度增加,易于析出。如血余炭只有在煅成炭后,其所含之微量元素才能溶解。另一方面,制炭后鞣质的增加或大部分保留,加强了吸附作用,促进了血小板黏附、聚集,降低了纤溶活性,从而促进了血凝作用,如大黄制炭即是如此。再者炒炭时在高温的作用下破坏了一部分具有抗凝作用的有效成分,增强了该药的止血功能。如槐米所含之芦丁具有抗凝血作用,而制炭后大部分被败坏,这样槐米的止血作用就得到了加强。还有一些炭药不仅止血功能增强,而且许多方面功能亦优于生品,如地榆炭不但收敛止血力增强,其抑菌、促进创伤修复等均远胜生品,被广泛应用于外科创面愈合。
笔者在临床应用炭药治疗出血,有些确有桴鼓之效,有些炭药止血疗效并不理想,却往往得到另外的疗效,这样就产生了一个问题,炭药是否全部具有止血作用或止血功能得到增强呢?是否只有止血作用,而无其他功能呢?从历代经典记载及笔者临床实践来看,回答是否定的。在葛氏之《十药神书》问世之前,历代古籍的记载炭药的作用是多方面的,并不局限于止血,甚至有些炭药与止血无关。如贯众炭治小儿头秃不生发;白茅根炭治竹木入肉;黄柏炭治脏毒痔漏;血余炭虽用于治疗鼻衄、尿血、便血,但亦用于治疗小便不利、石淋、黄疸病等;荷叶炭用于浮肿、下利赤白;大黄炭可用于带下、风热牙痛;艾叶炭治小儿烂疮;白芍炭治带下等。还有些炭药至今临床上都不用于止血,而是另具特殊用途。如干漆炭用于治疗癥瘕、妇人血闭,而制炭的目的是减轻刺激性,“不损人肠胃”;皂荚炭开窍消痰,用于中暑、痰气、痫疾等,炒炭的目的是使药性缓和,降低刺激性;枳实炭用于产后腹痛烦满,炒炭目的是缓和峻烈之性,以免损伤正气等。可以说:有些炭药有止血作用,但是亦有治疗其他病证的多方面功能,故不应认为炭药只有止血。必须指出的是:还有本身有止血作用,制炭后作用减弱的药物,如小蓟炒炭后,部分生物碱、挥发油等被破坏。经实验证明,小蓟炭止血作用反比生品差,因此用小蓟止血以生品为佳;茜草有凉血止血、祛瘀生新功效,若炒炭后,茜根酸部分被破坏,茜素则全部被破坏。经动物实验证实,茜草炭的凝血时间反比生品差,因此茜草止血以生品为妥。由此可见,中药炒炭止血是根据不同药物的特性而决定的,笔者在临床中将十灰散去大蓟、小蓟、荷叶、茜草4味,止血之功反而增强。
笔者认为“血见黑则止”是古人借助朴素的五行生克理论来说明炭药性质及作用的产物,有其历史局限性,应该灵活看待,不可盲目使用。仲景治疗血证之黄土汤、泻心汤、胶艾汤,孙思邈之二黄汤、犀角地黄汤及治疗血热妄行之名方四生丸皆用生药,临床均有极好的疗效。可见必须在辨证论治的原则下治疗血证,不可拘泥于古训,致犯胶柱鼓瑟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