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午后,大厅里响起了胖子的叫喊声:“米利根!到护士站报到!”
亚伦走到大厅中央,罗斯利指了指护士站。亚伦走进半掩的门。
格伦迪太太正拿着放在金属夹板里的病房记录坐在里面,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胖男人。他的头发油亮,眉毛和头发一样黢黑,正在吃一份潜艇三明治,蛋黄酱从包装纸里流出来滴在双下巴上。
“这是米基医生,你的主治医生。”
米基医生翘着小指,用食指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满足地抿抿嘴,然后又用小指头把配着塑料框的双光眼镜推上鼻梁。
“坐吧,米利根先生,”他一边嚼着嘴里塞满的食物,一边用手指了指桌旁的一张木凳子,“米利根先生,我想先告诉你,我是国内外最优秀的精神病医生。”
米基用一张棕色的纸巾擦了擦嘴:“不信?那去问问别人,他们会告诉你的。”
他摘下眼镜,用一张10美元的纸钞擦拭,然后低头看着放在桌上的病历。“嗯,米利根先生,你为什么到这儿来?哦,在这儿……”他大惑不解地问,“你1977年犯案,之后去过哈丁医院和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那他们为什么把你送到这儿来?”
亚伦不想解释,认为任何人都能从他的病历中找到原因。这个胖男人让他感到不耐烦。在利玛医院住了3个星期,再加上不停服用三氟拉嗪安定片和阿米替林(Amyltriptilene),他已经快变得和布拉索先生一样精神恍惚了,而这位世界上最优秀的精神病医生竟然还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他不能任由这位医生摆布,得想办法尽快摆脱这个糟糕的处境。他有什么好怕的?他相信临床主任林德纳医生会想方设法把他永远留在这里的。
“我是从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转过来的,”亚伦冷冷地说,“因为我对那里的病房服务不满意,所以要求转院。还有,我从小道消息得知你们这儿有个很棒的法餐厨师。”
米基咯咯地笑起来,身上的肥肉随着一起颤抖着。“米利根先生,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送你来这儿,也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说你具有多重人格。我的责任是判断你是否会伤害自己,或者对他人构成威胁。”
亚伦点点头。
米基医生的笑容消失了。“我得问你几个问题。今天的日期?”
“1979年10月30日。”
“说出20世纪中的5个总统。”
“卡特、福特、尼克松、肯尼迪和艾森豪威尔。”
“快速回答,”米基咄咄逼人地问,“希腊的首都?”
“雅典,”亚伦迅速答道,然后立即反问,“你说说印度的首都是哪儿。”
“新德里,”米基答道,“我为自己的地理常识感到骄傲。古巴的首都?”
“哈瓦那。我也是。那加拿大呢?”
“渥太华,”米基答道,然后接着问,“巴基斯坦?”
“伊斯兰堡。挪威的首都?”
“奥斯陆,”米基问,“尼泊尔?”
“加德满都。”亚伦答道。
又问了几个国家之后,亚伦终于用赞比亚首都难倒了这位号称国内外最优秀的精神病医生。
胖医生红着脸说:“米利根先生,看来没必要再继续检查了。我没看出你有罹患精神病或丧失能力的迹象。我会告诉法院你不属于这里,那你就可以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去了。而且从现在开始,我会把你的药都停了。”
亚伦在凳子上兴奋地扭动着身体。今天对于他和理查德来说真是太美好了,他急于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那个小家伙,因而挤出一句话:“这样就行了吗?”
“但是你得告诉我赞比亚的首都是哪儿。”
“抱歉,医生,我不知道。”亚伦说。他向门口走去,为难倒了医生而沾沾自喜。
“原来你是在诓骗我。”米基说。
亚伦转身说道:“比赛就是有输有赢。”
“我不想扫你的兴,米利根先生。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赞比亚的首都是卢萨卡。”
亚伦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不过,检查结果还是令他很兴奋。他的律师听到米基医生对他的诊断也会高兴的。
他找来戈尔兹伯里律师,请他在11月3日即将举行的听证会上传唤米基医生出庭。他已经让米基医生了解了自己的情况。
这的确值得庆祝一番,该好好想想酿酒的事了……
停止服三氟拉嗪安定片后,最初亚伦觉得身体疲倦虚弱,而且难以入睡,因为过去服的药导致了生理系统紊乱。然而几周后,他开始有了一种重生的感觉,恢复了知觉。他知道已经连续下了3天雨,但今天早晨他才第一次注意到雨水拍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竟然那么响。
透过铁窗凝视着雾茫茫的雨景,他感到一阵晕眩。从破损的铁窗吹来的空气是如此清新,令他的精神为之一振。自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转到这里,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他用梳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趁早饭尚未开始,带着肥皂、牙刷和毛巾去洗漱室清洗。进入浴室,他听到斯蒂尔正在提醒理查德清洗耳朵背后。
“真早啊!”亚伦说。
斯蒂尔递给他一个刀片。“这是新的。在看守给患者刮胡子之前,你最好自己先刮一下。他们的刀片一般都会用20次以上!”
“我有个计划。”亚伦说。
“逃跑的?”
“不是,想弄点好东西喝。”
斯蒂尔四下看了看,以确定是否有人在偷听。“我们能帮什么忙?”
“首先我们需要搞到材料。先从面包开始。吃早饭的时候,你们要尽可能多偷点面包带回病房。”
“要面包干什么?”斯蒂尔问。
“为了制造酵母,朋友。做酒要发酵啊!把酵母和果汁、糖掺在一起,几天以后就能做成‘转酒’了!就是联合监狱那些人所说的‘劣等酒’。”
“吃饭了!出来排队!”看守喊道。
在通往厨房的过道里,等着领饭的队伍沿着嘶嘶作响的排气管缓缓前行。餐厅里有75张四人位的桌子和焊在地上的旋转椅。接了蒸汽的桌子可以保持食物的温度。一个肥胖的老女人用塑料餐盘端上食物。餐具只有勺子。
早饭有燕麦粥、煮鸡蛋、面包、奶油和牛奶,以及一杯橙汁。面包是不限量的,所以亚伦小声告诉斯蒂尔,并要他转告理查德,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带些面包回去。
盖柏与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安心地享用着盘子里的双份食物。忽然,他的汤匙停在了半空,因为他看到那三个人正趁着看守不注意,偷偷地将面包塞到衣服里。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继续吃他的早饭。
斯蒂尔低声说:“比利,怎样把果汁带回病房?难道要倒进口袋里?”
“不要,这是橙汁。我想要中午的葡萄汁,我会想办法的。”
盖柏再次皱起眉头。“够了!”他不满地说,“藏面包,还计划偷果汁,你们到底想干吗?”
“哦,咱们的巨人朋友,”亚伦又撕了片面包塞到衣服里,“我们酿点酒。”
“你会用面包和果汁酿酒?”
“没错。只要偷些面包带回病房,运气好的话,周末之前我们就能喝上自己酿的酒了。”
“就像他们在联合监狱里弄的那种烈酒一样?”
“差不多。不是变魔术,只是一个小把戏。”
回到病房,他们把一堆面包藏到亚伦衣柜的底层。
盖柏坐在马桶上,双腿放在床的脚踏板上,两手紧抱在脑后。理查德安静地坐着喝饮料,斯蒂尔和亚伦则喝着咖啡。
“好了,专家,”斯蒂尔说,“我们怎么把果汁带回来?”
“噢,我们得先从护士站偷几个导管袋,用那个就行。”
盖柏茫然地问:“导管袋是什么鬼东西?”
“就是尿袋,傻瓜,”斯蒂尔说,“就是门上挂着绿牌子的那个老家伙用的那个东西。”
盖柏似乎很担心,露出了恶心的表情。
“放心吧,”亚伦说,“这些袋子都消过毒,我不会拿用过的。”
“原来如此,”盖柏松了口气,“真聪明。可以把导管袋套在衣服里,再把果汁倒进袋子里。”
“现在得想办法去偷袋子。”亚伦说。
“交给我吧!”盖柏说。他起身向门口走去,“我午饭前会把袋子拿来。”
“那最困难的事就解决啦!”亚伦说。
理查德开心地笑了。
斯蒂尔挠了挠鼻子:“希望这个办法能成功。过了这一关,我就有酒喝了。”
午饭前,斯蒂尔和亚伦在下棋。棋盘在床上摇摇晃晃,所以他们就想了个办法把棋盘固定住。理查德碰碰斯蒂尔的胳膊,要求再喝点饮料。斯蒂尔同意了。
理查德走远后,他们便聊起理查德出狱后,斯蒂尔便不能再陪伴他了,因而必须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亚伦说,应当让理查德学会独自处理问题。斯蒂尔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但是必须等待时机。他说再过几个星期,等理查德从法院回来后就比较好办了,因为那时候他的红牌就会被摘掉,就能回家了。知道马上就能回家,理查德的心理负担会小些。出狱后会有人照顾他的,斯蒂尔说,因为理查德很容易相处。
理查德拿着饮料回来,坐在斯蒂尔的脚旁,然后继续下棋。
午饭前10分钟,盖柏从走廊走过来说:“快吃饭了,你们这帮家伙。”他顽皮地笑着从衣服里掏出3只导管袋。
“你怎么拿到的?”斯蒂尔问。
“别担心。我这不是弄到了吗?”
“足够了。”亚伦说。
“那么,他妈的,咱们动手吧!”盖柏说。
亚伦把袋子藏在衣服下面。斯蒂尔和盖柏照样藏好,理查德则在一旁开心地拍着手。
“吃饭啦!”叫声在活动室里回荡着。
排在队伍中,亚伦心头一紧,突然想起这么做会不会对自己要求法院举行的听证会产生影响。他并不确知自己为什么要冒这个险。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的考尔医生总是说,他有冒险的习惯……
“首先,我们要将面包撕成碎片。”吃过午饭回到房间,亚伦说。
斯蒂尔帮忙撕面包,理查德在一旁仔细地看着,盖柏把风。
“然后把面包塞进牛奶瓶里,”亚伦说,“再加进一整盒的糖。面包含有酵母菌,所以糖、酵母与葡萄汁混和后就会发酵,产生压力。发酵得越好,转换成酒精的成分就越多。它就和乙醇一样。”
“压力?在容器里?”盖柏问,“那塑料牛奶瓶不会爆炸吗?”
“不用担心,”亚伦说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双橡皮手套,“我从垃圾堆里找到的,不过已经洗干净了。”他把手套包在瓶口上,又用一根橡皮筋绑住。“这个手套会充满气体,让液体保持足够的压力。”
斯蒂尔拉长手套的指部,把它们向后弯。“可以在里面多加点果汁吗?”
“当然,应当多加点,”亚伦说,“现在我们需要找个有利天然发酵的好地方把它藏起来。酿酒大概需要8天时间,在此期间,我们得轮流放手套里的空气。”
“把它藏在哪儿?”盖柏问。
亚伦眨了眨眼。“最安全的地方就在活动室南面的护栏上。我们等到晚上换班的时候再行动。”
斯蒂尔吹着口哨:“就放在他们眼前。”
“纠正一下,”亚伦说,“是放在他们的上面。活动室的臭味不会让他们闻到半点酒香的。”
在比利从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转到利玛医院的前一天,俄亥俄州立大学新闻系学生、校报《灯塔报》记者苏珊成功地避开了警卫,在开放病房和他见了面。当时正值“混乱时期”,出面和她谈话的是“分裂的比利”。比利转院后,她曾给他写了封信。她说:人们之所以害怕他,是出于一种莫名的恐惧,因为他们不了解他。她还说,在与比利见面之前,自己也曾担惊受怕。但一见到他就改变了看法,她认为他是个温和而友善的人。她为自己先入为主的看法表示抱歉,并且说:记者通常都会为弱者说话,只是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面对像他这样的人。
“分裂的比利”同意苏珊1979年10月23日再过来,但他并没有见到她,因为阿瑟不放心让他和记者谈话。阿瑟让亚伦出面见苏珊。“分裂的比利”再次出现时,苏珊正走出会客室,向他挥手道别。“分裂的比利”发现亚伦的嘴上仍然叼着一根香烟,差点儿被呛着。他不应当这么做。因为根据阿瑟的规定,亚伦在离开光圈前必须把烟灭掉。看着满满的烟灰缸,他知道亚伦和苏珊聊了很长时间。
“分裂的比利”回到自己的病房,惊讶地发现看守刘易斯站在病房的中央,衣服和厕所里的东西被扔了一地,床上洒满了爽身粉,牙膏也被挤了出来。
“欠我的钱呢?你这废物!”刘易斯张开缺了牙的嘴气呼呼地说。
“我说过会给你的,”“分裂的比利”气愤地说,“你这是干什么!今天早上我骗律师,说我的旧收音机坏了,要求他给你100美元帮我买新收音机,当时你不是也听见了吗?”
“今天早上?放屁,那是3天前的事了。而且钱也没汇进西联银行。”
“那我再给他打电话。我的律师只是没有立即办,明天钱就能汇到。”
刘易斯走出房间冷笑道:“最好是已经汇进去了,最好是。”
“分裂的比利”知道他是在威胁自己。他目睹过发生在其他患者身上的事,知道钱如果没有汇进去,他一定会遭到毒打。自从转到这个鬼地方后,他和阿瑟、里根或者亚伦虽然没有直接沟通过,但他知道他们又回来了。他看过记录,上面用不熟悉的笔迹记录着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不过这些事他都不记得。他失落了时间,而且不是几分钟或几个小时。通过刘易斯刚才说的话,他才知道自己失落了几天的时间。他觉得很惭愧。
突然,他听到外面的人群发出一阵吼叫声。他跑到窗边,看到广场上挤满了几百个囚犯。他们挥舞着棍子,有些人还用面罩遮着脸。简直难以置信,比利跑到房外大叫道:“暴动!外面暴动了!”
刘易斯厌恶地看着他:“你这个白痴……”
“我看到他们在外面,已经占领广场了!你不能伤害我了!等到他们占领了这里,就轮到你倒霉了。”
刘易斯摇了摇头说:“你想得美……他们是在拍电影,你不知道吗?”
“拍电影?”
“没错,电视剧。他们只是借用利玛医院的地方,因为这里看起来像古希腊的雅典城。”
“分裂的比利”失望地摇摇头,走回房间凝视着窗外。他应该想到哪儿有这么好的事,这个世界上没有正义。
俄亥俄州立大学《灯塔报》将苏珊和亚伦会面后写的报道刊登在1979年11月6日的头版,抢了阿森斯市、哥伦布市以及戴顿市各家报纸的风头。
“我知道自己需要帮助。如果我想在重返社会后能做些于社会有益的事,就更需要帮助。”
曾经为他治疗过的多重人格障碍症专家科尼利亚博士说:比利自10月4日从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转院后,就未继续接受治疗……
科尼利亚博士说:林德纳医生诊断比利具有变态人格,并患有精神分裂症……
科尼利亚博士认为利玛医院是一个“人间地狱”,比利在那里根本无法获得恰当的治疗……除非政客们不再将他视为谋取个人利益的工具。她表示希望看到比利转回阿森斯心理健康中心接受治疗。
比利说:“我承认自己有罪。我现在明白了……觉得非常惭愧。我必须背负沉重的罪恶感生活很长时间,备受‘是治好自己,还是什么也不做慢慢地等待死亡’这个问题的折磨……”
亚伦向媒体承认犯下所有罪行令里根十分气愤,但阿瑟认为这位年轻女士的文章具有非常正面的意义。亚伦则觉得苏珊不该引述他的话,“她让人们觉得我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只知道自怜自哀。”不过,“分裂的比利”喜欢这篇报道,如果他有勇气并且像亚伦一样善于表达,也会这么说的。
这篇报道令利玛医院医疗小组和心理健康局的主管十分恼火。
由于这篇爆炸性的报道,苏珊从俄亥俄州立大学毕业后,立即被《哥伦布市民报》聘为记者。其他记者得想方设法才能与比利建立联系,但她几乎随时可以直接探视他。“分裂的比利”还经常给苏珊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在利玛的情况。
“分裂的比利”正在思索着在床头发现的剪报,忽然听到一下敲门声。他抬起头,看见斯蒂尔提着一个装了两只小沙鼠的笼子走进来,身后跟着理查德。
“去啊,去告诉他。”斯蒂尔劝理查德开口说话。但是理查德退缩着连连摇头,斯蒂尔只好替他说:“理查德几天后要去参加听证会,他的社工一会儿要过来把他的沙鼠送到宠物寄放处。如果你要去法院或离开病房几天,他们通常会把你的宠物寄放在那里。不过,你领回来的一般不是自己的宠物,因为他们会把你重新列入候领名单。我已经有四只宠物了,要是被发现超出了限额,他们就会把全部的宠物都拿走。理查德说他相信你会和沙鼠说话,好好喂它们,那样它们就不会闹情绪了。”
“分裂的比利”不太明白斯蒂尔的意思,但他知道斯蒂尔是想减轻理查德的忧虑,于是说:“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它们,让它们干干净净,吃得饱饱的。”
理查德指着体型较大的那一只:“这只叫西格蒙德,那只叫弗洛伊德。如果你和西格蒙德说话,它会回答你。”“西格蒙德,这是比利。”
那只沙鼠用后腿站起来,吱吱地叫着。
“分裂的比利”大吃一惊。真是太神奇了,理查德好像能和这个小动物沟通。理查德小心地把沙鼠从笼子里拿出来,放到比利的肩膀上。“让它们熟悉一下你,闻一闻。它们不会咬你的。”
西格蒙德在比利的肩膀上爬来爬去,还嗅了嗅他的耳朵。然后它爬到比利肩膀的外侧,吱吱地叫着,仿佛是在表示认可。弗洛伊德的认可方式则更为含蓄。这一切既有趣又真实。
理查德轻轻地拍着它们说:“你们俩要乖乖的,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斯蒂尔把他的朋友拉出门:“你别担心了,有比利在,它们不会有事的。”
在利玛的日子变得沉闷起来,生活也一成不变。在理查德参加法院听证会的前一天早上,活动室的气氛一如既往。盖柏正在做他的第24个单手俯卧撑,理查德骑在他的身上,就像骑着一匹野马。斯蒂尔坐在他们面前的地板上,亚伦则坐在椅子上看一本旧《新闻周刊》。
斯蒂尔突然抬起头,兴奋地低声道:“嘿,那瓶酒应该好了吧?”
盖柏一边继续运动一边说:“咱们什么时候喝?”
斯蒂尔望着亚伦,等待回答。
“我们最好在第二次换班前把藏起来的罐子取出来,放到一个人的房间里,等吃过饭再喝,”亚伦说,“不能饭前喝,要不然走路摇摇晃晃,一定会被抓到。餐厅离大厅中央的桌子可是有900多米远呢……”
“你怎么知道?”
“我用脚步量的,你们这些家伙想稳稳地走完一半路都不容易。”
盖柏停止运动,让理查德从他背上爬下来坐好。“嗨,我们又没那么多酒,劲也没那么大!”
盖柏通常话不多,是个追随者而非领导者。除非他真的激动起来,否则没有人怕他。他的力气很大,曾经在腹部被击中两枪后还一拳击中对方,让对方撞到汽车丧了命。没有人问过他是为了什么入狱的。警察将盖柏从郡监狱转送到利玛医院时开的是装甲卡车,因为他们不敢用那些不够坚固的车。根据记录,盖柏曾一怒之下把一辆汽车的门拽下来。
“我能喝很多,走起路来也不会打晃。”盖柏夸口道。
亚伦笑了,“盖柏,你以前喝的都是从商店买的酒,杰克丹尼、黑天鹅绒、金馥力娇酒那些,喝起来挺冲,其实酒精浓度不过在6%—40%之间。我们按利巴农管教所的办法酿成的酒,酒精浓度有60%—80%,劲非常大,就像闪电一样强,只不过它是用水果而不是谷物酿的。这种酒都能发动汽车。”
大家听明白后,情绪更加高涨了。
“太棒了!太棒了!”斯蒂尔一边说一边和盖柏击掌,“咱们就这么办!”
交接班后,等所有看守都离开病房,他们顺利地走近了护士站南面的护栏。亚伦在一旁把风,盖柏从后面抓住斯蒂尔的皮带,不费吹灰之力就一把将他高举到天花板。
盖柏负责拿着塑料容器,因为看守和警卫都经常看到他拿塑料容器装冰茶。他把罐子藏在自己房里,然后和其他人一起排进了等待用餐的队伍。
吃过饭,四个人都来到盖柏的房间开始工作。斯蒂尔准备了一个空酸奶盒,还撕碎了一件背心。
“现在,”亚伦说,“我们把果肉和酒分开来,”他在盒子底部戳了个洞,把破布垫在盒子里,然后把它当作过滤器将酒倒进另一个塑料牛奶罐。“大家都退后,”亚伦说,“这东西的味道会钩起你们的馋虫。尝过之后,你就知道为什么把它叫烈酒了。要是你不怕浓烈的味道,还可以尝尝那些果肉。”
理查德好奇地抬头看着:“如果那果……果肉味道那么冲,干吗还要吃呢?”
亚伦咧嘴一笑:“和我们要喝它的理由一样。”
他们获得了差1盎司就满1加仑的酒。他们认为最好是尽快喝了它以销毁证据。亚伦往可口可乐杯里倒酒品尝时,斯蒂尔站在门口守着。那酒的味道就像是加了汽油的电池酸液,喝下去顿时觉得喉咙和胸口灼热难耐,胃里仿佛塞进了一块砖头。他喝的样子很痛苦,但还是强忍着说:“太棒了!”
斯蒂尔扬起眉毛看着理查德,理查德赶紧说:“我没……没问题……”
他们迅速地喝光了酒。
证据销毁之后,几个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大约20分钟,听着收音机。亚伦全身麻木,声音也变了调,在感觉头晕脑涨和沮丧的同时,又感到茫然和开心。理查德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头枕在盖柏的床上睡着了。斯蒂尔斜坐在马桶上,宣布10分钟前自己就不行了。仍然清醒着的盖柏和亚伦忽然发现他们忽略了一件事。
“我们怎么这么笨?”亚伦问,“理查德和斯蒂尔得经过走廊中央的圆桌子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啊!”
“那怎么办?”
盖柏挣扎着站起来,抓了抓自己的一头金发说:“你到桌子那儿去向看守要针线,他就得走到护士站到那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去拿。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把他们送回去。你别大喘气,走路尽量别摇晃。”
亚伦知道自己的意识已经没有盖柏清醒了,但感觉盖柏也喝醉了,浑身麻木。他只有提起精神才能完美地执行计划。“万一他问我要针线干什么,那我怎么办?”
“就说你的衣服破了,要补补。”
亚伦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我的衣服没破啊!”
盖柏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一把撕下亚伦的上衣口袋放在他的手上:“现在破啦!”
亚伦按着盖柏的计划走到护士站。当看守进去拿针线之时,盖柏右手夹着斯蒂尔,左手提起理查德迅速地穿过走廊中央的圆桌。总算松了口气,亚伦缓慢地走回房间。
在头挨到枕头之前,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晨,亚伦醒来时觉得头又沉又涨,鼻子疼得令他难以合上眼睛。在黑暗的脑海深处,他看到自己站在让人拥有意识的光圈下,面对着现实世界。可笑的是,在阿瑟向孩子们解释站在光圈下便能现身世界、面对世人并与他们沟通之前,他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这个光圈。然而,他现在清楚地看到了光圈,就如同一个喜剧演员独自站在舞台上面对着观众,而其他演员都隐匿在幕后或舞台两侧一样。他想鞠躬谢幕,但光圈却一直跟着他,令他无法摆脱。
他知道阿瑟和里根要自己承担醉酒的后果,因此不让其他人出来替换。他必须独自面对一切。“如果你想随乐起舞,”他听到阿瑟浓重的伦敦腔在空洞的脑海中回荡,“就必须付钱给吹笛手。”
亚伦感到口干舌燥,全身关节都僵硬了。昨晚醉得半死,清晨5点半却要爬起来,实在痛苦。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走出房间,到饮水机前猛喝了一通水。他的下眼睑就像挂上了一个塞满砂石的袋子。“上帝啊,帮我渡过这一关吧!”他呻吟着。
他看到斯蒂尔和理查德一言不发,痛苦地坐在活动室里。斯蒂尔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他:“我就好像吞了一块炸药。”
理查德似乎没有大事,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他换上了出庭穿的衣服,显得十分紧张。他转动着棕色的眼珠问:“你能好好照顾西格蒙德和弗洛伊德吗?”
“当然,”亚伦说,“我会跟它们说话,不让它们闹情绪。”
理查德笑了,脸上的肌肉因为头痛而抽搐着。“如果我不能马上从法庭回来,希望它们别忘了我。他们可能会让我在郡监狱住几天。”
该动身去法院了,理查德站起来望着亚伦和斯蒂尔,强忍住泪水。斯蒂尔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握住他的手说:“冷静点,小伙子!”
就在这时,罗斯利提着喇叭走进活动室,打断了他们,刘易斯跟在他身后,把一群呆痴的患者推到一边:“站到墙边去,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罗斯利怒气冲冲地在面壁的患者眼前来回走动:“听着,你们这帮畜生!”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叫道:“要是没人承认在墙上写了脏话骂我,他妈的,我就让你们在这儿站一天!”
亚伦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就在这时,扩音器里传来叫理查德到大厅中央准备去法院的声音。
“他妈的,你给我滚回队伍里去!”罗斯利大叫。
理查德吓得脸色苍白:“可是,长官,我要……要去法……法院了。”
斯蒂尔的目光变得冷酷起来。
罗斯利一把抓住理查德的上衣:“听着,浑蛋,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说‘去你的’,你就得蹲下;我说‘他妈的’,你就得跪下。听懂了吗,浑蛋?”他将理查德的头撞向墙壁,怒吼着:“听懂了吗?听懂了吗?”
当罗斯利把理查德推回队伍时,斯蒂尔低声但带着威胁的口吻说:“放开你的手。”
罗斯利冷酷地望着斯蒂尔,然后又转身看看理查德说道:“你干过这小子,斯蒂尔?”
斯蒂尔站到罗斯利和理查德中间,从袜子里拔出刀片,挥起手来划向罗斯利的手腕。罗斯利被割开的手腕露出了骨头。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斯蒂尔又用刀片削向罗斯利的脸、喉咙和胸口。
鲜血从罗斯利的身上喷涌而出,溅到亚伦脸上。亚伦叫道:“上帝啊!”他的双腿已无法移动,在他崩溃之前,里根出现了。里根冲上去拦住了斯蒂尔,刀片应声落在地上。
扩音器传出尖叫声:“蓝色警报!A病房!蓝色警报!”警报器旋即放声大作。
刘易斯撕破自己的上衣,用它裹住罗斯利的脖子,阻止血液继续流出。“该死的,罗斯利,叫你别惹那些疯子!上帝啊,罗斯利,你可别死啊!上帝啊,罗斯利,千万不能死啊!”
因为亚伦被吓呆了才冲出来的里根,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听到警卫正冲下楼来,他迅速地跑过去,与盖柏交换了一个眼神。里根用左脚将刀片踢到盖柏穿着网球鞋的脚边,后者立即将它塞进装着爽身粉的罐子里。
警卫把斯蒂尔拖进隔离室,将其他人锁在各自的房间里。
警报声终于停了下来,但病房里仍站满了警卫。安全部门的主管大声下令道:“把这个地方给我掀了!”于是,警卫把患者一个个拉到病房外,剥光他们的衣服。“转过身,该死的人渣!手和鼻子贴在墙上!”
为了找出凶器,他们翻遍了病房——撕开裤子缝,划破枕头,挤光了洗发水和牙膏。一名警卫还戴上及肘的塑料手套检查了所有的厕所。
大厅里到处是从病房里扫出来的垃圾和光着身子面壁的患者。
然而,他们没有找到斯蒂尔的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