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媚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于索然。
之后的岁月里,她曾经无数次记忆起第一眼看到她的情景。
说实话她并不美。她甚至有点慵懒的邋遢,不过这也许是她独特的朋克造型。她有巧克力色的皮肤和一头卷曲的长头发,是那种细致而柔软形的,太阳底下会闪烁着一些奇异的光彩,如新生的茸毛一般灿烂。
有那样一种女子,是罕见的,与众不同的,她们文艺而敏感,行为简单却思维深刻,她们也许不美,但是她们总能洋溢着耀眼光华,区别于众俗之中。
她们通常不会很快乐,她们有着突出的特质,也有重大的缺憾。她们不断地行走红尘,受那些凡俗的伤感,夜里躲在天上哭泣,白天踏着泪变的露珠,可是她们还是那样华丽。
华丽,不一定是珠光宝气。也许是不可一世。
这样的女子非常少,撒落世界的边边角角,倘若遇到,必定会发出某种信号,惺惺又惜惜。
如同许明媚见到于索然。
差不多是同一类的女人,但是彼此未有交集。
酒会上,于索然穿梭其中,端了一杯绚烂的鸡尾酒,神情散乱地走来走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她穿了一件非常普通大方格裙子,脚上踏了一双没有带子的凉鞋。没有任何讨巧的眼神,也没有一切善意的寒暄,许明媚想,也许在五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的一幅模样,看淡世事,格格不入,那非是一种良好的预兆,那会令你孤独,并不可能拥有良好的人际关系。
许明媚注意到,于索然的背影是孤伶的。细长而孤伶,可以看到骨骼的弯曲,透露在隐隐约约的衣服里。看到有一股凉气,纵是关心,也接近不得。
后来也就散开,许明媚想出来自己唐突打招呼的理由,她看到小美端着酒杯过来了。
小美是圈子里的风云人物,人生得不算美,但是亲切,逢人便笑,那样明朗的女子。
小美走向许明媚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奇异事件,许明媚透过小美走过来的方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那个刚才还四处溜达不问是非的于索然,突然扬起了手,给了一个面目温和的男人一巴掌,这一巴掌来得莫名其妙,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足足有一分钟,于索然目光如矩,炯炯并不甘示弱地直视那个被打的男人,毫无怯意。
然后场面开始混乱起来,几个人拥上来拉开了对峙的两个人,男人颜面扫地,窘迫地低下头去,离场而去。哗然。离散。
主持方及时地招呼大家各自归位,那一场硝烟还未来得及弥漫,便被人为驱散。
于索然僵硬的表情开始慢慢软化,几乎可以看到的痛苦爬到她的面上,她几乎不能自持地退到一个角落,开始哭泣。
小美看着讶异的许明媚,尴尬地说,总是男人辜负女人,怪不得女人的残劣。
许明媚是非常想问讯一下关于这场暴力事件的起因,那必定是一个辛酸的爱情故事,但是她无法开口如一个她一直鄙视的三八一样问长问短。
小美说,对了,最近在忙什么,明媚。
许明媚说,没忙什么,还是那样,颠沛流离,爱天爱地,失眠,写小说。
小美说,最近一直有看你的小说,觉得你一直愉快不起来。和庄城有关吧。
提及庄城,许明媚有抵触情绪,她实在是有一些太过于外露自己的感情事件,使得自己在这个圈子里似透明一般地尴尬,有时侯你在笑,别人会看出来你笑之外的落寞,有时侯你忧愁,别人可以一下猜中忧愁的理由,将自己剥干净于众人面前,真的需要无比惊人的勇气。
小美说,威利成立了一个工作室,现在缺少一个文案策划,我向他推荐了你。你也许应该换一下环境,换一下生活。这是威利的电话,考虑好了你可以致电给他。
许明媚看着手里的名片,何威利,WILL工作室。北京。
福至心灵。
她对于做编剧的兴趣非常淡薄,不过对于离开那个萧索之城,许明媚还是怀着一丝喜悦的。
有时侯赖在一个城市的原因与婚姻一样,不过是没有刺激更新的勇气和契机。
她几乎是在同时,已经决定了她要换一个新环境,她希望自己解决掉恼人的抑郁症,朝九晚五,有正常的恋爱,一切奇迹般的健康起来。
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如此的境地的,仿佛她有记忆开始,自己就没有快乐过,也许选择写作和唱歌的女子,前世都有过说不清的孽缘,但是在许明媚来看,是先不快乐,再开始了写作。
苦闷的少年,唯一能够排解寂寞的,唯有书写。
那些旁若无人的字,就如同一个个的精灵,跳得出自己的心胸,扑到洁净纸上,那是与众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自己就是事物的操控者,一切的一切,都出自自己神奇的思维,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心胸却无限,那一片树木澄清之地绝非每个人的心灵都能够抵达的,这是好还是坏?
她一直在临走前想给于索然留一个电话。
可是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个为爱情伤透了身心的糟糕而壮烈女孩子,在她看来,是那么地无助。也许她需要她的帮助,可是自己能够帮助她什么。说不清楚。
她只是希望她能快乐一点。
她甚至想,她那种压抑的苦闷,也许可以说给自己听。
她一厢情愿地感觉,她就是若干年前的自己。
曾经为了做过的一切傻事,她都可以明白。只是千帆过尽,她尽管还有投入的勇气,却丧失了激烈的气力,她就是这样任由自己随波逐流地遭遇一段又一段的劫难,将心晾在阳光下,当然要忍受风雨来袭时的千疮百孔。
许明媚对小美说,如果看到于索然,把她的电话或者MAIL给她吧。
小美说,于索然,哎。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女子,能画出不可思议的插画。如果她不是这样壮烈,或许她可以活得快乐得多。
回到西安好久,许明媚一直不能忘记那一幕。她在努力思索那一幕发生前,于索然的表情。
她想,那样一个残烈事件的发生,她必是酝酿良久的吧。
在那样一个公众场合,挥手自己爱的男人,需要多少的绝决和勇气。
也许他是一个已婚男子,与她颠簸一番,逐渐消沉,甚至逃避;也许他背叛了她,爱恨其他女子,视他们的感情于真空;也许他承诺了她什么,他又无法做到,并理直气壮……许明媚不是没有见到过绝决的爱侣,她一直觉得女人一旦绝决,必是对爱心如死灰。那么,什么样的爱能令到女人心如死灰。
令到那样如猫一样倦懒的于索然心如死灰。当然不全是心如死灰,倘若真是死灰,也就没有了挣扎的信念,那是一种死灰之下的心有不甘。
不能完满,便摧毁。
解读开来,其实是最真纯的爱。爱到离散,拼命不成,黯然失落,心有不甘,于是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