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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开往重庆的T15次列车，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
还好提前5天买到票，虽然不是卧铺，但是强过无处可坐。春运真如洪水猛兽一样，让人避之不及，却又无可奈何。我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一个衣着简朴，面目清秀的男孩，大概20岁的样子，讲一口含混的四川普通话。看到我之后，谦逊地笑了笑，问我，去哪里的？我说，西安。他说，哦，很近的，一半的路程。我到重庆，40多个小时呢。回他一笑，不再讲话，发现他腕上带的，竟然是一只廉价的卡通表。
火车开动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对他身边的女孩子说，来，坐在这里。
原来他是为女朋友占了座位，他们没有买到坐票，于是他便各个车厢地，帮她找一个座位。女孩子个子非常小，脸上带着长期饥饿和营养不良造就的菜色和长期风吹日晒居无定所的晒红，头发零乱，衣服随便，但是脸上却带了一种奇怪的蛮横，这种表情，经常出现在一些远赴城市的打工妹的脸上，似在暗示，别以为我好欺负。
车开始慢慢开动，我起身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女孩趴在男孩身上哭，声嘶力竭，男孩焦急地抱着她的肩膀，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方言，看到我回来，他示意女孩让一下，让我进来，女孩几乎没有动，他对着我抱歉地笑笑，使劲抱住了女孩的身体，使我可以侧身进去。
对面也是一对情侣，年纪也并不算很大，大学生的样子，似乎已经过渡到平淡的程度，脸上都带着安定所带来的平静的表情。这真令我尴尬，四面都被情侣包围的滋味，你有尝过吗？
对面的女孩一直在我身边的那个莫名其妙哭泣的女孩，想必她和我一样，也对她哭泣的原因充满了好奇。
后来女孩就不哭了，但是伏在男孩身上的身体一直没有动，重心几乎全部倾在他的身上。男孩的手一直轻拍她的背，像是在宠一个婴儿一样的，耐心又欢喜，他没有座位，又不能放开女孩的身体，于是他蹲在那里，身体尽量地前倾，惟恐挡住其他人的来回行走。后来，他有点累了，便在女孩耳边轻说，你坐正一下好不好？女孩不动，于是他艰难地从座位底下拉出了行李箱，歪斜地塞到身下，手臂一直不离女孩。女孩平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始作呕吐状，我们都开始躲，惟恐是她晕车要吐，可是她并没有吐，而是咳嗽，吐痰，男孩细心地从口袋里掏出皱巴的卫生纸，给女孩擦嘴，她吐一下，他就擦一下，用完了纸再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咳嗽吐了一阵之后，女孩又开始哭，男孩又开始轻拍她的背，声音温柔地哄她，我几乎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振动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有耐心的男孩。虽然他那样寒衣缩食，那样貌不起眼。
车开了几个小时之后，大家都开始入睡，女孩也睡着了，身体几乎全部靠在男孩颠簸的怀抱里，他给她披了一件外衣，他也闭上眼睛休息，火车一直在颠，他坐的行李箱也在摇晃，还有来往的行人让他让道，他被一次次地从梦到醒，来回转着，每次他被弄醒，他都会看看女孩身上披的外衣是否有滑落。即使没有滑落，他也会伸手帮她拉一下，怕她受一点风寒。
火车到郑州的时候，是凌晨，他拜托我帮他扶一下女孩，然后去打水，他一走，女孩马上坐正了，他一回来，她又开始瘫软。似一只无骨动物。他对我说谢谢，然后给女孩喝水，女孩一口喝完，未给他留半点。这时候我起身，对他说，你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他感激地对我笑了笑，满脸的纯真。
其实我没有地方可去，这趟列车上，连过道和洗手池，都挤满了人，我尽量让自己多呆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来，他一看到我回来，马上就要起身，我示意他多坐一会儿。但是他一刻都不肯多坐，马上又回到了过道边的行李箱上，扶着女孩。天亮的时候，女孩又开始新一轮的咳嗽和吐，她吐得满地都是，他一边对我们道歉，一边蹲下来帮她擦那些污物。然后他从包里拿出来一包非常便宜的山楂卷，一颗颗给女孩拨开吃，女孩吃了一个就开始皱眉，这时候车上卖早饭的来了，对面的情侣一人买了一盒，男孩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来皱成一团的五元钱，买了一盒，打开给女孩吃，女孩吃了一大半，然后又卧倒在他肩膀上，男孩接着她吃剩下的那盒饭，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火车到西安的时候，我和对面的情侣都要下车，我赶快对男孩说，你坐到对面去，这样你们俩都可以把座位当卧铺睡一会儿，男孩笑笑说，我得照顾她，我坐到对面，她没法靠在我身上。
济南到西安，整整20个小时，她一直靠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是病还是什么原因。
他一直地，从头到尾表情如一地，细心地照顾着她。
下车前，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男孩一只手抱着女孩，带着一只廉价的卡通手表的手，轻抚女孩垂在额前的，零乱不堪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