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穿的是短裤,苔绿色,长度刚刚到膝盖上方。虽然在炎热的天气里它比长裤更舒适,但也有一点让人不舒服,好像它让我变小了,好像我年纪已经大到不适合穿它了。短裤这个词本身的简单描述就显得很幼稚,像是孩子的用词,类似于足球、爬树、安抚巾、木鞋。如果我改写成“我今天穿西短”,感觉就不那么幼稚了,如果我再加上“军绿色的”,听起来就不再像是穿着十岁孩子的衣服,而更像一个二十出头、在去音乐节的路上的年轻人。1990年代中期,我读了一本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小说,它让我对自己内心的一些倾向和领域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而在此之前,我对它们还没有定义。这就是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的《时间中的孩子》( The Child in Time )。故事的主要内容是所有父母最大的恐惧:孩子的失踪。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书中的一个平行故事,是关于倒退和幼稚的——一个男人(我记得他是国会议员)回到了童年,他穿着短裤,开始爬树、在树上搭建小屋,像小时候一样玩耍。我感觉很怪异,因为这种堕落完全失去了尊严,与酗酒或吸毒的堕落程度和方式完全不同。同时,我也能感受到某种诱惑,因为我不仅对童年的一切充满了强烈的怀念——例如雪融化的气味,还有雾蒙蒙的天气里看到的白色冰岸,融化的水流慢慢渗入路面,都能勾起我对回到童年重新体验快乐时光的渴望,这种渴望如此强烈,以至于让我感到痛苦——我也渴望和那时候一样被人照顾。在读《时间的孩子》之前,这种渴望从没有明确表达出来,所有这些模糊的、不为人所知的感受都流淌在小说里,使我能够从外部把它们看成是世界上客观存在的东西。其中的怪诞对我来说也一目了然。想变成孩子的成年人甚至比想变成年轻人的老人更怪诞,我曾在我的第一本小说里表达过这个概念。在我的书里,想要变成孩子的渴望被转化为对孩子的渴望——我想起了我还在上小学时,第一次暗恋对象给我带来的强烈感受,所以我让故事的主人公进入这种感受,让他爱上了一个孩子。现在,所有这些渴望和感觉似乎都很奇怪,今天早上,因为看起来又是炎热的一天,我换上了短裤,当时我心里感到一阵淡淡的厌恶,因为总是向后看意味着某种对于生活的否定,我不得不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块布,让小腿裸露在外。但是,即使这种怀旧情绪已经过去,或者说已经弱化到无法辨认的程度,我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还存在着其他这样的无意识的倾向和模式——例如,在我成年后的生活中,我进入的关系让人想起我成长时所处的关系,所以我爱的人占据着与我父亲相同的位置,一个我想安抚、想满足的人的位置,也是我既害怕又迷恋的人——成长的含义,或许最重要的是把自己从这些模式中解放出来,意识到并承认它们的存在,这样你就能与现在的你或理想中的你和谐共处,而不是过去的你或过去理想中的你。保持旧有模式的好处在于,无论它们有多么痛苦或具有破坏性,它们都让人感觉安全。自由是不安全的,在自由的环境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而生命的悖论之一,至少是我生命的悖论之一,就是现在,当我走向开放和自由的生活时,我不再需要自由了:只有在我人生的前半段,到我四十岁之前,当所有的可能性都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需要它,并且可以享受它。对一个穿着短裤的中年男人来说,要自由来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