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水器

我从来没意识到其实我有自己的洒水器，这只是我在买这栋房子时收获的诸多物件之一，比如割草机、园艺剪刀、耙子和其他花园里的工具。我无数次转动夏屋门廊的水龙头，把软管接上去，先听到水流嘶嘶作响，急速通过水管，然后细细的喷射水流在花园中升起，大约能到五米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慢慢摇摆着从一边落到另一边。我一直都认为洒水的这个动作很像挥手，但我从未把这件事和我自己或者我的生活联系起来，好像它所代表的东西并不代表我，或者换句话说，我在这里过的生活，并不是我真正的生活，只是我恰好在做的事情。从一个满是小孔有水流过的金属环中得出这么大的结论，似乎有些牵强，但在我的成长过程中，记忆中的所有事物里，洒水器是最具象征意义的，它集合了记忆中最多的情绪和事件，唤起了最多的联想。住宅区的每个家庭都有洒水器，而且都是同一种型号，所以在夏日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这种波光粼粼的弧形水柱随处可见。洒水器工作的草坪通常空无一人，就好像洒水器是某种友好的大型水生生物，在草坪上过着独立的生活。如果水龙头没有开到最大，当水落在草坪上时，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只有细密轻微的滴答声，被软管或是水龙头的嘶嘶声淹没。接着声音越来越大，根据洒水器的位置，水柱撞击在灌木丛或树木的叶子上时，则可能发出沙沙声甚至爆裂声。这些声音有条不紊，有耐心地起起伏伏，仿佛是一份精心操持的工作，让人觉得弧形水柱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可以持续一整天，一直到晚上，不受居民或其他人的活动影响。有时整个夜间都在进行，尽管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出于某种原因，人们认为在黑暗中洒水是不合适的。小时候我们家的洒水器是爸爸管的，我不记得有看到过妈妈去开关水龙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水龙头在地窖的洗衣房里，水管从狭窄的长方形地窖窗户通到花园里，从里面看，窗户很高，几乎顶到天花板，但从外面看，窗户的位置则很低，刚好在地面上。只要爸爸在洒水，窗户就没法关紧，这让我心里有种隐约的不舒服，而窗户内外相对于地面的高度又带来了一种神奇的吸引力。水的弧线在各个方面，包括视觉、听觉和它在花园中的用途，都展现出毫无保留的美。事实上，我现在自己也成了洒水器的主人，当我在自己的花园里打开它并四处移动时，对我来说应该有一些新的意义，即便不是很多，但至少有那么一点，因为当时的我所观察到的生活——成年男人和女人的生活——现在也变成了我的生活，我不再从外部旁观，而是可以从内在完成我对这份生活的期待。不过，事实并非如此，我发现打开洒水器并没有特别的乐趣，就像我走进家门给面包涂黄油，或脱鞋一样平凡。现在的我从外部世界所观察到的是孩子的世界，还有什么能比地下室的窗户更能体现生活中这种不对称呢，它高得接近天花板，同时又低得靠近地面，对吧？ N9dKf4MS+SP9kMjfTKDdco7u6VkLRGBaCLCRZIQhFQ+AVRMng7TUuiccHRJhWk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