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我经常开车送孩子们到于斯塔德的学校上学，途中我们会经过一个几公里长的射击场。场地坐落在海边，包括海滩、田野和细长的绿色斜坡，这些斜坡向上延伸到悬崖边缘，从那里可以眺望各个方向。今天早晨，射击场上挂着国旗，这意味着有军队正在里面进行射击训练。即使住在五公里外，我们有时也能听见那儿的轰鸣声，那是一种梦幻般奇怪的声音，几乎有种催眠作用。俄罗斯正在升级军备，边界的活动不断增加，这导致近几十年来瑞典国防规模的缩小开始遭到议论。然而，在这美丽的景色中，战争的念头仍是遥不可及的，就像午后我在花园里耙落叶时，所听到的大炮声一样，既沉闷又震耳欲聋，如梦境一般。我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但我想我有时可以掌握其中的某些方面，例如几周前我在一篇文章中读到赛车运动的死亡事件。文章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十年里，仍旧没有诞生任何安全文化，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人会死的观念，他们认为死亡几乎是可以接受的。这个理论很合理，也很有可能，但仍旧令人震惊，因为我能够将此与当今的时代联系在一起，从而看到战争的后果之一。由于战争是一种紧急状态，是人类历史中一个被暴行和磨难所占领的地带，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作为旁观者从外部观察战争，就像我们看小说里的暴行一样，它只触及到了我们理性的一面，使得我们或理解或谴责，抑或选择理解并接受。而战争的本质恰恰是要撕碎理性，破坏一切规则、法律和协议，摧毁所有既定的价值观，并以此方式触及我们内心深处的判断，这和我们是谁有关。我无法想象，有什么战争是和身份无关的。身份是如此基本的概念，它与情感和驱动力紧密相关，与理性的范围相去甚远，以至于既不能想象也无法忽视，因此战争所摧毁的，战争所带来的后果，除了身临其中的人，其他所有人都无法感同身受。

我住在瑞典，这里自17世纪，也就是蒙田、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的时代以来，就没有爆发过任何战争。这并不意味着战争是过去的现象，因为它一直存在于文化中。每天夜晚在电视上都能看见士兵的身影，每天的报纸里也会有战争的报道。我们邻居家有一个九岁的男孩，他总爱玩战争游戏。对他来说，所有的状况都可以转变为战局。他家里有许多玩具武器。剑、盾、弓、箭、弩、手枪、左轮手枪、步枪、机关枪，以及充满未来感的大型塑料武器。他与父亲一起观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各种电影，有的是讲述太平洋战争的黑白长篇电影，日本飞机被美国军舰击落或是坠毁，潜艇用鱼雷击沉舰船；还有讲述欧洲内陆战争的电影，电影中的士兵在斯大林手下闪电般的攻势下，在雪地或是泥泞中匍匐前进。有一回我敲了敲他家的门，发现他正戴着头盔躺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把枪，为了配合他扮演一个受伤的士兵，父母二人正要用厕纸包扎他的“伤口”。

当然，我不知道他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一直热衷于打仗。但这可能与一个事实有关，那就是战争游戏是他知道的唯一能释放攻击性的游戏。它不会克制这种攻击性，而是将其宣泄出来，这种宣泄并非是自由、不受控制的，也不会令人焦虑，而是沿着他世界中既定的轨道和通道。因为这就是战争的另一面：它简化了生活，设定好具体的目标，给所有人布置了特定的任务，并且是有明确解决方法的任务。战争不仅释放了人类潜伏的非理性力量，而且还释放了理性力量。战争既像箭头一般形式简单，又如被它所摧毁的生活一般复杂。简单而坚硬的战争游戏，帮助邻家男孩给复杂而柔软的日常生活安排秩序。今天放学回家时听到的轰鸣声，会使他充满喜悦，因为这声音承诺了某种更简单更坚硬的东西，我们所有人都曾感受过那种诱惑。 2adBntFGItR4QnbR3rH8S0O6H8WOL6IQ6SjWB/K9mH0Q5jnvKfPG54E7y+ufNJ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