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烧了。尽管我的身体要比正常高几度,但人却觉得冷。皮肤也比平常更敏感,所有的触感都让我觉得不舒服,即便是衣服的轻轻压力也不行。这使我清楚地认识到,原来平常的身体有多么契合这个世界,仿佛融化在其中,世界好像会传来某个特定的频率,而我们的身体恰巧就调节在这个频率上。在人体和世界的频率相同的地带里,任何事物的发生都没有阻力。身体被空气包裹着,周游整个世界,一路上碰到各种东西或事物的表面。尽管这些事物之间应该差异颇大,就像一只手握着的柔软湿布和另一手支撑着的坚硬浴缸边,但这两者都在我们接受的范围内,我们沉浸在世界是身体的延伸——这种从未用言语表达但却始终如一的感觉里,于是这两者对我们而言仿佛都不存在了。当你发烧时,你的敏感度会增加,身体仿佛从熟悉的世界里抽离出来,这个世界突然压迫着你,变得引人注目,并非直接散发敌意,而是一种陌生感。但发烧不仅仅建立起了与周围事物的横向联系,它还打开了一个垂直的中轴,切入到过去当中,因为发烧代表身体进入紧急状态,它还唤醒了身体过去的种种表现。因此发烧也总是伴随着某种好处。此刻,我是在瑞典南部格莱明格桥的一栋小屋子里写下这些的,面前是我的书桌,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里都与我长大的地方相去甚远,现在的我也和从前截然不同。然而,奇怪的是,自从我几小时前起了床,那个世界就呈现在了我面前,新的记忆不断出现在我的意识当中。在发烧的过程中,时间的感觉也变了,忽然我发现自己在漆黑环绕的屋子里醒来,周围万籁俱寂,感觉自己仿佛被海浪冲刷到了夜晚的海滩上。但更重要的一点是,我受到了照顾,这就是发烧的好处。“感觉热不热?”刚问完,就有一只手伸向我的额头。“你发烧了!”伴随着发烧而来的是特权。我可以在床上吃东西,吃葡萄,看漫画。随着发烧而来的还有关注。总有人不停地问现在怎么样,问我什么感觉,不停地用手摸我的额头,轻抚我的头发。否则,根本没人会来碰我。在我们家,爱抚的行为很罕见,除非有人生病或是发烧了。我至今还记得那矛盾的感觉,对发烫的皮肤来说,抚摸的触感是多么难受,但对我而言,却是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