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与现代性、与某种机械的东西有关,也是我们技术时代的一部分,是让我们的文化较过去有所不同的东西。但至少自中世纪以来,就有人明白摄影的原理,即某些物质对光敏感,光可以在上面留下印记,托马斯·阿奎那的老师阿尔伯图斯·马格努斯就是其中一位。他是一名神学家,也是哲学家,死后被追封为圣徒,因炼金术士的身份而享有声誉。他和其他一些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亚里士多德派学者应该曾经站在书房里,周围摆放着各种液体和物质,用硝酸银、汞、铜和玻璃做了实验。突然有一天成功地将光线集中在一个底板上,这样房间里就变得暗沉了,想到这件事就让人饶有兴致。从技术上讲,这并非不可能,因为当时所需的所有物质和材料都像现在一样一个不少。但这些东西竟然能够用来重现这个世界,这一点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与他们的世界观、人生观相去甚远,因此他们无法想象世界能够被复现。然而,某种程度上,摄影正是起源于此,不是因为意识到硝酸银可以感光,而是因为人类的思想慢慢转向了自然哲学所代表的物质世界。在19世纪20年代,摄影不再是天方夜谭,越来越多的人开展了光敏感物质的实验,包括约瑟夫·尼普斯。他于1826年或1827年在勃艮第拍摄的照片,被认为是现存最古老的照片。其实那张照片是一块金属板,上面包含了一些或明或暗的色块,非常模糊,以至于要花一些时间才能看懂黑暗的部分是房屋的墙壁和天花板,明亮的部分是天空。尼普斯是从阁楼的窗户上拍摄这张照片的,固定在金属板上的正是那天他眼中的景色。那个年代的所有照片,都带有一些鬼影的特点,这不仅仅是因为照片中的景象雾蒙蒙的,模糊不清,里面的所有物质似乎都属于另一个维度,还因为这些照片没有刻画出人的模样。曝光的时间长达数小时,所以只有固定不动的物体才被捕捉下来。这些最古老的照片最不可思议的地方,或许就是它们与时间相关联的方式,似乎只有最永恒的物质才会显现,而人类却是如此稍纵即逝,如此短暂,留不下任何印记。那些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比人类更慢的生物,对它们而言,这就是世界的样子。这种外在的视角并不陌生,因为人们依然信仰神圣之物,包括上帝和他的使者,他们是亘古不变的,超脱于时间之外。在他们眼中,人类一定也是如此短暂和仓促的生物,没有办法附着在照片上。在尼普斯拍下窗外景色后的第十一年或十二年,第一张人像照由路易·达盖尔拍摄,时间是1838年的一个早晨,地点是俯瞰庙宇大街的一扇窗户。那张照片的曝光时间也很长,只有固定不动的东西才被拍摄进去。街道上洒满了阳光,一排排树木在人行道上投下阴影,从密密麻麻的烟囱和屋檐,到最近的白色公寓楼的窗栏,每个细节都很清晰。这是一张骇人的照片,因为在那个时间段,室外应该都是人、马和马车,但照片中只有两个人。刚好在靠近照片底部边缘的黄金比例处,有一条洒满阳光的人行道,上面站着一个人,他抬着一条腿。自从我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我一直觉得它是一张魔鬼之照。作为这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唯一一个看得清楚的人,他拥有某种恒久不变的特性,所以才会附着在达盖尔银版照片上。这个人的某些特质让我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转过身,抬头看向摄影师。但摄影师并没有注意图片显示的内容。路易·达盖尔只看到了一条繁忙的街道,或许根本没注意过这名男子,直到照片在数小时后显了影,才发现除了这名男子,其他人物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