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

人体内部的大部分区域，包括器官和柔软的内腔，颜色都比较浅。有些地方几乎是无色的，比如脑灰质部分，还有一些地方的颜色则比较暗淡，模糊且浑浊。这是长在里面或下面的东西的典型特征，例如贝壳里的肉，泥土里的蚯蚓还有水下簇生的海藻。唯一的例外就是人体内的血液了。血液新鲜、强烈，那分明的红色看上去像是来自外部世界，比起肠壁暗淡的灰褐色，更接近草地明晃晃的绿色和天空的蓝色。我小时候认为人体就像是一种盛着血液的容器，也就是说，人体内部积聚着大量的血液。或许正是因为血液的颜色看上去比身体其他部分更具别样的尊严，导致其他部分看着有些低等，像是从属于血液的东西，就好像水桶的灰色明显要比牛奶的奶白色劣等一些，显然水桶是为牛奶服务的仆人。现在我知道了，血液仅占人体总容量相对较小的一部分，不会在体内大量聚集或流动，恰恰相反，血液的特点是分布在细小的通道中，这些通道像是一种纤维组织贯穿人的身体，各种营养物质和气体都是通过这些通道进行传输。除了大脑，血液和身体内的其他物质一样，本身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它就这样持续不断地流动着，依靠跳动的心脏将其排到血管中，又通过毛细血管渗入肌肉。当我们看见血的时候，通常是因为外界有什么东西出错了：九月的一天夜晚，在一座又大又冷的建筑里，小刀在切洋葱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手指，旁边是一大堆土豆、胡萝卜和洋葱，红色的鲜血流了出来，一滴滴汇聚起来，滴落在水泥地上。小女孩爬上椅子，先是椅背朝后翻了过去，她的脸砸到地板上，口腔里全是血。八月一个湿热的夜晚，闪电在城市上空笼罩了好几个小时，轰隆隆的雷声一个接一个响起，两姐妹流鼻血了，她们当时正躺在高低床里睡觉，印着木乃伊图案的白色枕套和被套浸成了红色。

见血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事，也可能让人感到不安，或是一场灾难。血液和死亡紧密联系在一起，这本可能让红色变成死亡的颜色。但事实并非如此，黑色才是死亡的颜色，它与黑夜和虚无紧密相连，而红色与此相反，是生命和爱的颜色。看着一个一脸迷茫的年轻人在与另一个年轻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因为鲜血上涌而涨红了脸，没有什么比这模样更美了。

要说什么景象更美，一定是在很久以前的某一次战乱中，垂死的英雄用自己的鲜血，将蓝天下的绿草地染成了红色。在他的耳边，战斗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他的眼中，世界的颜色则变得越来越苍白，几分钟前还在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了下来，皮肤惨白如雪。 mtALHz9cewKegrGOWvOW6TEYvVQOvpbpsVFNLb1urmgVCNeX1c6bxxMvNfnqjY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