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

今年夏天我们参加了一个六十岁生日聚会，在挪威西部峡湾附近的一个礼堂里举办，离海不是很远。那天的雨下个不停，晚上我们准备回家时还在下。我们沿着泥泞的碎石路，朝着车子一路小跑。我把包放在后备箱里，孩子们身心疲惫，百无聊赖，坐到我那周租来的厢型车上，系好了安全带。雨水倾泻在黑压压的大地里。这样的漆黑只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因为这里的夏夜一般都比较明亮，好像在某种程度上，天空只是被黑暗遮住了。这种黑暗也不是真的黑，而是有些泛蓝的、轻盈的黑。雾气和沉重的乌云，一整天都像个盖子一样笼罩在山间的洼地上，增加了黑暗的密度，但又不是完完全全的黑，也不是纯黑色。因为通过湿润的深灰色空气，我们可以依稀瞥见周围的杉树，如黑夜一般漆黑。

我发动汽车，打开远光灯，把车开到下面狭窄的柏油路上。车沿着峡湾行驶，路实在太窄，每次碰到对面来车必须刹车才行。好几回我必须往后倒一下，开到最近的停车点去。经过几处斜坡和陡峭的山路时，唯一的保护措施仍然是路边的大石头。车灯里照射出来的光在前方的黑暗中打开一条缝，我们仿佛行驶在没有尽头的隧道里。这条路慢慢离开了峡湾，缓缓上升，穿过山谷又翻过一座山，终于在山的另一侧开始逐渐下降，又重新与峡湾汇合，贴着它行驶了几十公里。

沥青上突然开始出现一些小石头。女儿坐在我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路面，仿佛被黑暗中的光给催眠了。她突然说这些小石头动了。她话音刚落，我也看见了，它们在沥青上跳来跳去。原来那些并不是石头，是青蛙，渐渐地数量越来越多。在我们面前的沥青路面上，有些地方大概有三四十只青蛙。根本不可能避开所有青蛙，它们挨挨挤挤地聚在一起，我只能从它们身上碾过去。汽车开了好几公里，路上一直有青蛙出现，大约有好几百只，就在那晚它们集体从水沟里跑了出来，在路上蹦上蹦下，跳到马路对面。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吗？还是说每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说每年的某个夏夜，它们会同时搬到另外一个地方？当我们沿着峡湾旁蜿蜒的道路，在黑暗的雨中行驶时，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许永远都不得而知。像所有的两栖动物一样，它们有着远古的某些特质，它们来自于不同于我们的时代，来自于一个更纯粹的世界，那时候的花草树木也更加原始，但与当时的几乎所有其他生物不同。它们现在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或许是因为它们有着极其高效的生活方式，不管世事如何变迁都不受影响。对它们而言，现在的世界一定和过去的世界一模一样，它们的所见所感、所思所想，它们的行为都未曾改变，无论过去或未来。这种不变的特性本质上与较年轻的生物，例如松鼠和獾没有什么区别。当然了，青蛙的存续时间可要长得多，似乎绵绵不绝。但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它们还是令我感到震惊，就像有一回，我跟着女儿的幼儿园一起去森林散步，在树叶间突然出现一大堆跳来跳去的小青蛙。一位家长特地抓来一只，捧在手里好让孩子们观察。它的身上有种令人反感的东西，我想或许是眼睛吧，那双眼容纳了一切与邪恶相关的事物，既冷漠又空洞，不通往任何灵魂，就像猫的眼睛那样。这双眼睛注视的不是人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我们恐怕永远都猜不透。 GoKWVrsdtqPbix9BL8GbdQPVmtmvHMpOgCRZlKuNW6k6Vc9V96mEB8rZ0a80AZ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