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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姐妹恩怨

十一

吴美荣没有留在省城,而是选择了随“军”。

家又搬回了都宁。

她还记得三年前的住房。可惜那套房子早已安排人居住。新主人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吴志东。即使没有安排人,也不会让她去居住。那是副职的住房。住房是讲规格的。

她住进余国光退出的房子。

搬家之前,行管局将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刮了一层碳酸钙;有新房的感觉。

与省城住房相比,这栋房子显得过于宽大和孤独。这是一栋单门独院的房子,别墅式建筑;院内养了一些花草,栽了十几棵风景树,还用石头垒起了一座假山,安放了几件体育器材。足不出户可以锻炼身体。

三口之家住这大的房子实在有些浪费。这样的房子应该安排给家大口阔的家庭。她要求调整。行管局长十分为难。她不住又有谁敢住?谁有资格住?这样的房子在市委家属院一共有四套,党政人协四大家一把手一人一套。如果她不入住,就只好空着。

既然这样,也只好住下。

还是住楼房好。几十户人家住一起,出门就是邻居,既热闹又安全,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遇事有人商量,闲时有人聊天。在省城,她家住在17层,站得高望得远,一眼平川,都市风光尽收眼底。

现在是“一落千丈”——生活在“最底层”,多少有些不习惯。

儿子在北京读大学,丈夫很早出门、很晚回家,这个家是她一个人的大世界。

女人以家为世界,男人以世界为家,此话有几分道理。

她是都宁人,所有的亲朋好友、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都在都宁。她家又成了接待站,每天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丈夫是市委书记,亲戚都引以为荣,都想接上这根线。

当然也有些没有关系的人也想接上这根线。

在家乡为官普遍存在这个问题,无法回避的问题。不过,到那里做官都是如此;即使在天涯海角,只要是做官,就有求,就脱不了干系,就不想清静;同样有亲朋好友不远万里上门相求。

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是昔时贤文的话,今天也没有过时。不过发展了,应加上——深山为官有远亲。

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来客了。

来的都是客,是客不马虎。吴美荣停止手头的活计,赶紧开门。不能不积极,不能不热纳,不能让故里人说闲话,不能给人有“脸阔不认人”、“翻身忘了本”的感觉。

人言可畏。为人不自在,自在不为人。

为官也不自在。

门开了,原来是三年不见的好友华容。

她搬到省城三年,三年就没有来往。

故乡遇知己,吴美荣当然高兴。

“华容!我没想到是你?”吴美荣说:“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不请自到。”

是真话。

华容变了——人未老,头先白。

见没有外人,华容如释重负。因为可以不受干扰地说话。她是有事而来,有事相求。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

昔日快乐公主,何时变得谨小慎微?

时间真都能改变人。

“华容,你怎么呐?”吴美荣不解地问。

她的脸色有些不对劲,肯定有难言之隐。

华容没有立即回话,而是盯着她半天,反问道:“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着不知道。”

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就像半天云打雷,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刚回都宁,什么都没听说,什么都不知道。

谁信?什么事还能瞒得过书记夫人?

当夫人她不大称职,当家庭妇女绝对一百分。她不爱管丈夫的“闲”事,也不爱打探丈夫的工作。她是个传统的女人,恪守妇道,乐于当家庭妇女。

吴美荣不喜欢别人卖关,迫切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年不见,华容没有过去直率了。

不是不直率,而是没有心情。

“我家老陈在坐牢。”华容很不情愿地说出这几个字。不是羞于开口,而是忧于开口。

什么?她怕听错了。

华容重复了一遍。

不亚于晴天霹雳。老陈是天子区委书记,怎么会坐牢?

肯定搞错了?

在吴美荣眼里,陈文翰是老实人,老实得可爱。

陈文翰是她们知青点周边农村的回乡知青。她们刚到知青点时,什么农活都不会干。有一次,她们搞劳动竞赛,竞赛的项目是挖地,必须在一天之内每人挖完三分地。完不成任务不仅要挨批评,晚上还不准看戏。吴美荣、华容、胡小娥分为在一组。开始她们还有干劲,还想争第一。三分热血过后,便有气无力。干到太阳当顶时,浑身释放不出一丝气力。于是,便躲到一棵大树底下歇荫。人舒服了,心却发急。任务完不成怎么办?正在此时,传来了粗犷的歌声,是当地的山歌。循声了望,不远处,有一位头戴斗笠、手执牛鞭的农民一边犁田一边唱歌,那个潇洒的样子着实让人羡慕。有了,胡小娥有了鬼点子——请农民帮忙。怎么才能请动呢?三人都在开动脑筋。主意有了——装病。这是个好主意,人都有同情心,农民善良本份。三人同行,细的吃亏。“勾引”的工作落到华容的身上。

“老乡,我有两个同伴干活把脚崴了。”华容怯怯地说。

“那怎么办?我又不是医生。”农民一句话打发了她。

不行,不能无功而返,必须说动他。“老乡,你能不能去给她们拊一下。”华容急中生智。

要求不过分。

中计了。农民扔下手中的牛鞭,跟着华容来到树下。取下斗笠,方知老乡不老,露出一张同样年轻的脸。

没想到会当真。他拉开架式,捏得一个个哇哇大叫。好了!好了!

任务很快完成。

农民要走。

岂有此理,目的没有达到之前不能走人。“喂!还没请教你的大名。”华容不再喊他老乡,同龄人用不着客气。

“怎么?你们还想感激我。”青年农民幽默地说:“不过,我可不愿意与你们这些‘四腿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小姐做朋友罗。”

说得华容脸红。

他说他叫陈文翰。

“你救人就救到底吧。”胡小娥哀求地说。

这时,他才明白她们的真实意图。

没想到他不仅不生气,而且很爽快地答应:“小意思,举手之劳。等中午没有人的时候我来帮忙。”

为什么要等没人的时候?

牛是生产队的,犁是生产队的,私自动用生产队的工具要扣工分。

他只花了二十分钟,她们却“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请客。请他看戏。

人们看到三个女孩把一个男孩夹在中间看戏。那个男孩就是——“艳福”不浅的陈文翰。以后他们成了朋友。

“陈文翰可是个好人。”吴美荣说。

“好人没有好命。”华容叹气道:“也怪他太正直了。王大海调走后,所有人都转向蔡峰,忙于向蔡峰表衷心。老陈就是不去,总以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稳,拿他没办法。太低估了人家,结果以受贿罪将他拿下……”

还有这回事?

今昔是何时?

还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吴美荣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有这回事。不是孤陋寡闻,而是太不关心政治。她搬到省城不久,陈文翰就被抓监入狱。罪名是收受贿赂。法院认定的数额是八千元,判有期徒刑四年。留在都宁监狱服刑。

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道?麻木。其它事可以不知道,华容的事不能不知道。华容不同,她们是好姐妹。

这个陈时宜。她怪丈夫封锁消息。

陈时宜不是有意对她封锁消息,而是不想增加她的心理压力。

他太了解妻子了。吴美荣特别胆小怕事,丈夫的官越大,做妻子的越谨慎。她怕什么?以丈夫现在的地位谁敢怎么样?她如履薄冰,坚信官越大越有风险。越在高层越处在风口浪尖上。陈希同的官不是很大?犯了错误照抓不误。当官有时是在玩杂技,一定要慎之又慎,稍有闪失就会粉身碎骨。因此,她从不以夫人自居,处处以人为善,“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有一回,陈时宜与蔡峰在常委会上互拍桌子。此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她的耳朵。她急得吃不香、睡不着,三天两头催促丈夫向蔡峰赔礼道歉。打死他不干。她只好瞒着他代表他登门向蔡峰赔礼道歉。他知道后大发雷霆。他无错,凭什么要赔礼道歉?原则问题不能妥协。她淡淡地说,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

他无言以对。

“好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华容无助地说:“他们不仅整老的,还整小的,到处抓我的儿子,恨不得株连九族。”

小的都不放过?吴美荣惊出一身冷汗。“还要抓正言?”她问。

正言的名字是陈时宜取的。虽然华容小吴美荣一岁,但结婚早她四年。陈时宜读大二时,华容生下正言。孩子100天时,陈时宜放寒假在家。按都宁的风俗,孩子一百天所有的亲朋好友必须为孩子守夜。吴美荣来了他不能不来。他抱着孩子问陈文翰孩子的名字。还没有名字。陈文翰突然想起让他取名。所有来客一致通过。客人中唯有他是大学生,大学生就是大秀才。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略思少许,他说:“就叫正言。正义之言。”一阵喝彩,全票通过。

“我会拿自己的儿子开玩笑?”华容满面愁容地说:“他们什么事教敢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吴美荣感到事态严重。抛开姐妹这层关系,从良心上不能坐视不管。她知道华容是来求援的,是来为丈夫伸冤的。

既然敢抓区委书记,说明他们有充足的理由。不用说,肯定是“铁证如山”。

看来还很复杂。

“你找过胡小娥没有?”吴美荣突然想起胡小娥。

胡小娥是蔡峰的妻子,更是她们三个的好姐妹。

“不谈这个女人了。”华容气愤地说:“谈起她我就伤心。她现在是天王老子都不认,只认钱。”

陈文翰被抓后,华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解铃还虽系铃人。如果胡小娥肯帮忙,蔡峰会对陈文翰网开一面。退一万步说,即使陈文翰有问题,要保他也很容易。这样的事在都宁不是新鲜事。吴志东嫖娼被抓,按党规党法就得开除党籍、撤销职务,蔡峰一句话给豁免了不说,还提拔他当常委副市长。

胡小娥没好口气地回答她:“男人的事我们做女人的管不着。”

说得真绝,也妙。意思很明了,不仅拒绝了她,而且还奉劝她不要管男人的事。好像陈文翰被抓与她这个贤内助不贤有关。

华容恨不得掴她一耳光。她忍住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低三下四地求她。还是不为所动;不念及一点过去的交情。

胡小娥知道,抓她的男人是自己的男人一手策划的行动,现在要她去救人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华容不再说什么,调头就走。

真的是“男人的事我们做女人的管不着”吗?

不是那回事。

搪塞之词。谁都知道蔡峰怕老婆,这是公开的秘密。

一个让书记市长都胆颤心惊的人怎么会怕一个小女子?

说怪也不怪,一物降一物。

二十三年前,蔡峰是县委副书记兼公社书记。有一次,他到知青点检查工作,路遇胡小娥。胡小娥当时正处在暗恋失败的阴影中,情绪十分低落,更不知道蔡峰是公社书记;对他爱理不理。有性格。蔡峰喜欢有性格的女人。他没有知难而退,而是兴味盎然地逗她。没想到惹恼了她。因他长相像农民,她呸他是“乡巴佬”;因他脸黑,她呸他是“黑八”;因他长得胖,她呸他是“草包”。说得一文不值不说,最后的总结语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热脸挨了冷屁股,他扫兴地走了。晚上,知青农场开干部大会。冤家路窄,胡小娥进会议室就看到他端坐在乒乓球桌中间。不用说,他是个人物。她想找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想躲开他的视线。没想到他喊她:“小鬼,坐到这里来。”她只得坐到他的身边。会议开始后,她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打不相识。以后他有事无事便来检查工作,场长知道他的来意,总是成全他。不知不觉,她居然喜欢他。喜欢他什么?权力还是地位?他窃喜,忘记了自己是有妇之夫。有妇这夫就不能追求真爱?他冒着“陈世美不认前妻”的风险,果断地与发妻离婚。静观几日,见风平浪静没人做文章,于是大胆地与她结婚。新婚之夜,他捧着她的花容月貌,激动地说:“小娥,委屈了你。我不仅结过婚,而且还大你近二十岁。我向你保证,今生今世决不会辜负你,决不惹你生气。”

他主动“缴械投降”,甘当二把手。

从此,她牢牢地控制了蔡峰。

不能让华容失望。吴美荣决定为好友破一次规矩——刮枕头风。

不是枕头风,而是东风。

东风一定压倒西风。

十二

华容走后,吴美荣的情绪受到严重影响,心情无法平静。这就是官场?

谁能保证陈文翰的遭遇不会落到丈夫的头上。

她忧心如焚。

门铃又开始叫起来。她触电般地从沙发上弹起。如此惊惶失措未免胆子太小?主要是没有从陈文翰的案子中走出来。

铃声响个不停,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味道。

谁这么不知趣?

看来清静不了。只得起身开门。

惊住了。

两人四目相对。没想到是胡小娥;还拿着礼品,估计是一张字画。

“什么风把你吹来?”吴美荣惊奇地说。

“难道不欢迎我吗?”胡小娥顺势回话。

嘴巴还是那样厉害。打嘴头官司不是她对手。她进一步地说:“这年头搞反了,小妹不来看大姐,还要大姐来看小妹。”

将她一军。

说得有礼有节。

吴美荣无言以对。

无论是说,还是写,还是处理关系,她都得甘拜下风。

恃强凌弱。胡小娥瞧不起这个老妹,甚至还明吃住她三分。

过去她们两家同住一个大院,胡小娥从没有这样亲热过,更不用说迈她的家门。

太阳从西边出了?

没有。

识时务者为俊杰。人有自知之明,该低头时要低头。不能由着心情,也不能凭着好恶。顺势者昌,逆势者亡。不自觉的行为都是形势所迫的结果。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世事如棋局局新,庄家易人,其它角色也要随之而变。

“欢迎,欢迎。”吴美荣说不上高兴也绝不会冷漠。过意得去就行。

何况人家在传递橄榄枝。

伸手不打笑脸人。

胡小娥进屋后不是安分守己地坐下,而是信步端详。俨然她是主人,吴美荣反而成了客人。交际这一套,吴美荣与她不是一个档次。

严格地讲,她有几分夫人的气质。

“搞得不错吧。房子很干净,布置得也很得体;既优雅又大方,不愧是从省城下来的。”胡小娥大加赞誉。

这是老大的口气,也是高高在上的口气。她还在以老大自居。

一日为老大,终身为老大。吴美荣和华容从小对她是言听计从。不仅是年长的原因,更主要是能罩住她俩。

威信是从实践中产生的。

小时候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不等于长大后也该如此。要想永远叫人佩服,那就必须永远棋高一筹。

同处一个水平线,谁服谁?

徒进师不进。徒弟进步了,师傅没有进步,这是正常现象。没有佩服,还有尊重。

这也足够了。

吴美荣递上一杯水,说:“小娥姐,几年不见,你比原来年轻漂亮了。”

这不是奉承话。她没有必要奉承人,也用不着奉承人。

就爱听这类的恭维话。

很多人都是这样说,三人成虎,她信了。

镜子的她的确比过去的她年轻漂亮了。

有返老还童之术?

“我哎,就不爱操心。心情好,睡得香,人漂亮。”她道出了年轻漂亮的秘诀。

民间也有“睡觉能养颜”之说。

并不是千篇一律。有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心情好。离开了这个前提,睡觉就成了睡猪长肉。

这几十年,她在蜜缸中生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称心如意。

没有不漂亮之理。

“回乡下来过得惯吗?”胡小娥无话找话说。

不存在这个问题。人能贵能贱,何况她本身就是都宁人。

“时宜呢?”她问。

怎么突然改口。在这之前她已经两次改口,先是叫他老陈,之后叫他陈时宜。

怎么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叫法?

她意识到口气不对,连忙改口道:“陈书记呢?”

是哎!人家现在是一把手,是460万人口的父母官,直呼其名的确不恭。

吴美荣不喜欢她这样称呼自己的老公。

她还在吃醋?

反正那是一段不高兴的历史。

胡小娥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已忘得一干二净。好了伤巴忘了痛,凭什么还要记住那段不愉快的感情?

那时不懂事。她是这样回答蔡峰。

蔡峰是五年后才知道她与陈时宜的事。妻子的回答无疑是对他的肯定。他发现妻子爱他乐不思“蜀”,也就既往不咎。老夫少妻最甜蜜。不过,他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埋下醋意的种子。

胡小娥今天的行动不是纯个人行为,而是夫妻集体智慧的结晶。

这不是蔡峰的性格。他怕过谁?依他的性格,一百个陈时宜也不足挂齿。让他这个元老级的人物去拜访手下的败将,面子往哪里放?不干。胡小娥没有迁就他,而是说他老糊涂。他信赖妻子,也佩服妻子。胡小娥不再是过去不谙世事的胡小娥,而是熟稔官场道道、善于权谋的胡小娥;不仅是贤内助,而且还是好高参。蔡峰遇事都要问计于妻子,好多政策和策略是妻子的主意。这回当然也要听她的。胡小娥分析道:第一,陈时宜当书记不是余国光当书记。两人性格截然不同。陈时宜绝对不会当有职无权的书记,很快就会形成以他为中心的权力圈子;第二,陈时宜有尚方宝剑,有后台。他到都宁是省委书记点的将,省委肯定会维护和支持他的工作。第三,吴春天老矣。吴老马上就要离开副书记的岗位到人大、政协,而一旦到人大、政协就说不上话。即使说上话也没人听。第四,陈时宜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这次回都宁的任务,表面上是解决都宁不宁的问题,实质上是要拿我们开刀。虽然都宁重要部门都有我们的人,但这些人关键时刻靠不靠得住还要打问号。不排除陈时宜撇开都宁系统而让省纪委进入。纪委是见官大一级,其“双规”比公检法任何强制手段都厉害。现在的干部有几个清白?民间有个说法——挨个杀可能有冤枉的,间个杀肯定有漏网的。纪委只要动真格,就有很多人就要落马。你我能保证没有问题?

问得他哑口无言。

当务之急不是与陈时宜斗,而是与他处理好关系;得饶人时且饶人,不能呈匹夫之勇而毁了晚景。

夫人言之有理。任何人不能当官一辈子,再怎么风光也有下台的日子,不如主动让权还落过人情,也是开明之举。

但是不领情怎么办?你不惹他,他要惹你。

这个估计不能说没有。树欲静而风不止。特别是前半生没有做好事的人,后半生要遭报应,并且晚景不好。何谓苍天有眼?指的就是这个道理。

因此更要搞好关系。

现在还有机会与陈时宜化干戈为玉帛:第一,捡起姐妹感情,恢复往来。这样做既是给自己看也是给别人看。只要与一把手好,其它人不敢说三道四;第二,把所有责任推给余国光。反正余国光已走,他也不知道。推给他也有道理,他是一把手,他不负责谁负责?第三,同陈时宜合作,不倚老卖老。如此这般,一定起到效果。

就怕是一厢情愿。

有些话好说不好做。说容易,做起来难。

是一厢情愿也好,还是自作多情也好,反正早行动早主动。

“都宁家大口阔,这个家也难当。”胡小娥说:“不过,难不倒陈书记。他既有地方工作经验,又有省城工作经验,谁都要卖他的账。”

吴美荣不知怎么样应答。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侍候老蔡。”胡小娥找个理由收场:“几时回访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大姐?”

她故意贬自己,目的是激将。

吴美荣中计了。她说:“只要小娥姐不嫌弃,我会经常上门拜访。”

“好,一言为定。”胡小娥达到目的,心里喜滋滋地说:“那我在家恭候。”

说完就要走。吴美荣拉住她,说:“小娥姐,你的东西忘了拿。”

“你看,我忘心这么大。”胡小娥拍着自己的脑袋回答说:“这是我和老蔡送给你们的礼品。你们乔迁之喜,我做大姐的不能不表示?”

礼物不能收。

“一张破画不敢收,是嫌不够档次还是怕我行赌你?”胡小娥嘴不饶人地说。

她知道陈时宜有画画的爱好。送礼也要投其所好。

吴美荣只好收下。

十三

华容疲倦不堪地坐到沙发上。今天走了很长一段路,从吴美荣家出来后又到看守所去见丈夫,人累得散了架。

看守所离城区有两公里路程,不通班车,她只得步行。

陈文翰等她回信。

怕丈夫等得着急,她出吴美荣家门后便马不停蹄地往看守所赶。

丈夫想知道陈时宜的态度。他要平反。

这是唯一的希望。

华容不能给他带来好消息,因为她没有见到陈时宜。但也不是白跑,毕竟把申诉状递了出去。现在只有耐心等待。

只要有盼头就有等头,一定会有结果。

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却在这里呆了三年。由区委书记到囚徒,亏了他。

电话铃响起。

她焦急地拿起电话。现在她只盼望一个人的电话,那就是儿子打来的电话。一次次在盼望中失望。儿子已有半年多没有给家打电话,她的心快要碎了。

这哪里像家?

她的家凌乱不堪。不是她不收捡,而是没有心情。自从抄家后,她就没有收拾过,她要保持抄家后的原样。

丈夫一日不平反,她就一日不改变这个原样。她相信丈夫是清白的。

“妈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儿子。

天大的喜讯。

“儿子,你在什么地方,妈妈想死你了。”华容迫不及待地道出心里话。她怕儿子在电话中消失,还怕电话突然中断。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多少过日夜她在梦里见到儿子。

“妈妈,我很好。”儿子在电话里报平安。

她总算舒了一口气。

正言不是不想妈妈,而是每次给妈妈打电话后就有人找到他。都宁市公安局到处在找他,要把他捉拿归案。不过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他明白了,妈妈的电话被监控。因而他狠下心,不给家里打电话。

“妈妈,现在我不怕他们。”正言兴奋地说:“现在我在北京,在新华通讯社《新华每日电讯》社工作。我是考进去的。同事们都知道我的处境,准备派记者来都宁,要把蔡峰的所作所为彻底曝光。”

怎么能斗得赢蔡峰?在她心目中蔡峰太厉害了。

“您放心,我还要给蔡峰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北京。我还要回都宁,还要替爸爸申冤。”正言说。

尽管想儿子心急,但还是不愿儿子回来冒险。华容赶紧地说:“不!不!不!你千万不要回来,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妈妈,蔡峰不可怕。天下不是他说了算,管他的人多的是,有人把他有办法。”正言开导道。

说一千,道一万,华容不同意儿子回来。

她是过来人,什么场合没见过,丈夫飞来的横祸让她大彻大悟。不上当,不成相。年轻人太纯洁了,没有经历挫折,把问题看得简单,容易冲动。有法律又怎么样?心中装有法律就不会胡作非为;胡作非为的人掌握了法律便将之变成整人的武器。

他们父子俩都是吃这个亏。

丈夫有什么错?儿子有什么错?

陈文翰的错就是不该深得王大海的器重。

王大海调走后,蔡峰没能当上书记。怪不得任何人,只怪没有文凭。这是公开的,但还有不公开的。不公开的就是王大海为阻止他当书记列举了他二十三条罪状。蔡峰没有想到羊肉没吃得还惹一身膻。省委调查组查了一个多月,自然无功而返。不是无中生有,只要蔡峰在台,就查不出名堂。调查组走后,蔡峰对王大海恨之入骨。他要行动。拿王大海没有办法。但是,这口恶气不能不出?拿他的亲信当替罪羊。谁是亲信?没有标准但心中有数。器重谁,谁是亲信;不是也是。清理门户开始,首当其冲的就是陈文翰。为什么拿陈文翰开刀?不谈他与王大海的私交怎么样,就凭他儿子陈正言给王大海当秘书这一点就可以断定他是王大海的嫡系。有人给陈文翰透露风声,叫他注意一点,或上蔡峰的门解释一下。陈文翰一笑置之。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慌。依然故我,不为所动。既不解释,也不转弯,一如既往地搞工作。有人抓住了这个空隙,那就是天子区区长朱建广。他想当书记正愁找不到赶走书记的理由。他到蔡峰的面前添油加醋,添枝加叶,但没有实质性的东西能取悦蔡峰。天无绝人之路,机会终于出现。王大海去广州路过都宁,因为蔡峰这层关系,他没有去市里,而是找陈文翰;吃了一餐饭后就走了。朱建广马上报告。还有这回事?这是顶风而上,蔡峰决定对陈文翰下手。第一步就是调整陈文翰的职务,调他到市农业局当局长,与王大海对口。省委组织部听取了多方面的意见后,不批。蔡峰没有耐烦心,朱建广也是按捺不住,他向蔡峰写了一封匿名信,检举陈文翰收受福建建筑包头4000元好处费。

如获至宝。

抓。

直接让检察院抓人。

有蔡峰发话检察院就有胆。管你是不是区委书记,管你是不是省市区三级人大代表,整你没商量。

怎么整?检察院有一套让你就范的方法,那就是不打、不骂、不凶,给吃、给喝、但不让睡。三日三夜,铁人也坚持不住。并威胁道,如果不从实招来,送到福建法办。

无理可言。只有一条路——按检察院的套路来。

中计了。

好。

立即逮捕。

立即撤职。

立即开除党籍。

立即开除工作籍。

所有的手续在一个星期之内办完。效率之高令人称奇。

除一人,震一批。蔡峰的队伍迅速庞大起来。还没有结束,还有一个人必须拉下马。这个人就是花山县委书记苏丽香。传说此人是王大海的皮绊,但没有证据。是不是皮绊不要紧,只要是王大海的嫡系就行。这一点不容置疑。同样的手段,苏丽香下课。

陈正言不相信父亲是贪官。

他从小接受的是正统教育,生活在幸福的家庭,看到的都是江山美如画;无牵无挂,努力工作。自从王大海调走后,他便成了闲人,无事可干;没人让他上班,也没人让他不上班,可来可不来;市委办公室像是没有他这个人似的。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解。他问父亲。陈文翰没有正面告诉他,而是让他留心观察,学会思考,寻找答案。做父亲的不想让负面东西对孩子的影响太深。他主动要求到农村到企业住队挂点。随着频繁接触社会,他有了自己的见解及思想。父亲被抓后对他的打击很大,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有这多不可理喻的事发生?他要从知识中寻找答案,在实践中寻找答案。读书、看报、调研成了他生活的三大主题。他开始写文章,把自己的思考倾诉在纸上。笔越练越好,不时有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国家级的大报也开始登他的文章。也开始有报刊向他约稿,还有两家大报聘他当特约记者。有了记者证后,他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他发现,只要做有心人,就有好文章。因此,他特别留意、留心身边的人和事,以独特的目光挖掘出很多很好的素材。这时,他开始有了知名度,有了固定的读者群。随着知名度的提高,他成了某些人眼中不受欢迎的人。他写的都是老百姓喜欢而某些人讨厌的文章,有人视他为市委领导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文章越写越好,胆子越练越大,胆大包天;确切地说叫艺高人胆大。他开始写批评文章批评市委。并且这些批评文章都是在省级以上的报刊发表。漏越捅越大,有人说他在泄私愤,是在用笔杆子为其父报仇。那又怎么样?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你做得,他说不得?怕他的文章,说明心中有鬼。何况他的文章都是发表在上级党报上,难道还能制止党报不发他的文章。拿上级党报没办法,拿他却有办法。有人警告他,市委秘书长洪政说:“你怎么能攻击市委呢?我们都要与市委保持一致,市委办公室的干部要对领导绝对忠诚。”

什么意思?谁能攻击谁不能攻击?都不能攻击。不与市委保持一致有何依据?

“你专门写都宁的阴暗面,是不与市委保持一致的表现,是丢都宁人民的丑。”洪政回答。以为理由充分。

他纠正他的话,不叫阴暗面,而叫舆论监督。说真话,主持公道,不是对党不忠诚,不是不与市委保持一致,恰恰相反。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仗义执言是对党忠诚的表现。对领导个人没有忠诚可言,只有太监才对主子忠诚。党的干部只能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国家,还没有听说要忠于那一个人。跟人不跟路线是要摔跤的。领导也有好人也有坏人;江青是大领导,但她是大坏人;成克杰是大领导,但他是大贪污犯。

洪政理屈词穷,碰了一鼻了灰。

这是碰到讲道理的还听你讲道理。

蔡峰就没有这个雅兴,他根本就不跟你讲道理。他拿着人民日报内参对公安局长闵得方发指示:“把陈正言给我抓起来,他在造谣、诬蔑市委领导,影响都宁的投资环境。”

居然这么严重?

什么文章?一篇评论文章,标题是《从民谣看党内民主》。文章引用了都宁的著名民谣——都宁一大怪,书记市长怕老蔡……难怪蔡峰恼羞成怒。

公安局扑了空。陈正言提前跑了。

通风报信的人是闵得方的女儿闵洁。

有本事不跑?

那是匹夫之勇。不跑不行,蔡峰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跑并不是怕他,而是寻找正义。

正言答应母亲暂时不回都宁。

华容放心地放下电话。

十四

今天要会见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物,不然不会到会议室。

一般人包括妻子来看他都是在会见室相见。这个时候没有人来看他。朋友都是退避三舍,躲了起来。人在落难时没有朋友。有酒有肉多朋友,落难何曾现一人。不要怪朋友势利,现在是商品经济,不现实就不能生存,不势利就不能效地保护自己。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是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名言。任何时候生存是第一需要;不仅要生存,还要生存得有质量。为了质量,不出卖朋友就是几百个好了。

只有妻子才是患难与共的战友。谁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实践检验这是句屁话,应改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比翼飞。华容是定期来看他,给他送吃的送穿的,关键是送去了精神的安慰。

只有找他的人没有看他的人。找他是找麻烦。找他都是公事公办的人。找一次,他的身价就要降一次。人大的人来了,宣布取消他的省市县人大代表资格;纪委的人来了,让他在开除党籍的决定书上签字……他怕来人,来一次他就要伤心一次,就要哭一次。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处。次次都是致命伤。他把开除党籍的决定书撕得粉碎,抛向天空;然后仰天长鸣——我陈文翰冤枉了。谁人能听到他的哭泣。他哭了三天三夜,直到无泪无声。现在好了,什么都没有了,赤条条无牵挂。还有球籍,没有办法能剥夺他在地球的生存权利。华容说,想通一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他现在是一名实打实的囚徒,没有官职,没有组织,没有名份。这样也好,“我是囚徒我怕谁?”

他坦然地面对一切。

门被推开。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胡小娥面露微笑地向他点头。旁边还有一个陪同人员,他的准亲家——闵得方。

条件反射——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来干什么?看笑话。不可能,看笑话不会微笑。是笑里藏刀?有几分像。

见他进门,胡小娥冲上前去要跟他握手。被他拒绝了。“蔡夫人,我的手肮脏,我怕玷污了你高贵的手。”他揶揄地说。

“陈文翰,你放老实点,胡主席是好心来看你……”闵得方不说话没有人把他当哑巴。

这时没有亲家。当然他也不会承认有这层关系。

胡主席指的是胡小娥。她是市工行工会主席。

胡小娥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制止地说:“闵局长,我们姐弟俩说话外人不要插话。你去忙你的。”

胡小娥脸色难看。

闵得方的脸色更难看——红一块白一块。

马屁拍到了大腿上。

闹了半天他是外人。公安局长比囚犯不如?他有些委屈。

自己眼里是局长,别人眼里是奴才。

闵得方领命退下。

“文翰小弟,你对老蔡有意思可以理解,但我不是老蔡,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似在哀求,更多的是委屈。

这是胡小娥的策略——以情感人。

老蔡是老蔡,她是她;两个人不同的概念,不能混淆而谈。

真的分得清?真的泾渭分明?她忘了一句民谚——一床被子不盖两种人。

她脱不了干系?

不过,陈文翰对她还是有几分好感。毕竟她是他的大媒人兼事业领路人。

他和华容有意思但不敢相恋。他自卑,她有顾虑。在那个年代,乡下人娶城里姑娘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敢想而不敢为的事。户籍制度就象一把双刃剑,既把中国社会划成二元结构社会,还人为地将人定了等级。城里人生来就比农村人高人一等。不平等的制度滋生出不平等的婚姻,城里的老弱病残者能在农村找到品貌端正、身体健康的对象。华容不瞎不瘸,凭什么要她下嫁农村人?不说她父母想不通,其他人也是百思不解。这桩婚事几乎是渺茫,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但不甘心。婚姻无国界,却有城乡差别。这就是当时中国社会不可逾越的鸿沟。怎么办?办法很简单——农转非,将陈文翰的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就一切迎刃而解。胡小娥拍胸站了出来,她说她有办法。不是说大话,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她有一个好老公。说到就能做到。不久,陈文翰进地区农校读书。出现了曙光,胡小娥亲赴华容家提亲。不行。华容的父母打听到陈文翰这批学生属于“社来社去”的性质,即从公社来毕业后还要回公社去,说简单点还是农村人。胡小娥打包票也没用。就在进退维谷时,突然来了个文件,恢复高考后在校的“社来社去”学生,国家统包统配;也就是说,不仅转户口,还包分配,还当国家干部。凤凰涅磐,皆大欢喜。

命运在不经意中改变。

“文翰,我真的想帮你,又不知从那儿帮起。”胡小娥大吐苦水道:“你要知道,我视你为亲小弟。自你被抓后,我就要老蔡保你。不是老蔡不努力,而是老蔡无可奈何。余国光要抓你,他有什么办法?虽然老蔡说话也有份量,但人家是一把手,不听不行;闹僵了,人家只说老蔡不是。”

谁相信她的鬼话。陈文翰不为所动。

胡小娥接着说:“老蔡是名声在外。只有我最清楚他的苦衷。余国光看似傻乎乎,其实是大智若愚。他不听老蔡的话,经常与老蔡对着干。外边的人说书记市长怕老蔡;根本不是这回事。在你的问题上,老蔡与余国光吵了几次,还红了脸。外边都说是老蔡要整你。做官猜情,你想想,老蔡与你前世无仇后世无怨,凭什么要整你?疯了。你是他培养的干部他不爱护你还爱护谁?”

言之有理。

陈文翰能当区委书记的确与蔡峰分不开。陈文翰农校毕业后分配到县农业局当技术员。这时蔡峰当上县委书记。陈文翰要结婚,当然要请胡小娥坐上席。没想到蔡峰也随尊夫人参加婚礼。小山村来了大人物,一时成为新闻。消息很快传出,农业局所有局长都赶到陈文翰老家,公社书记、管委会主任也是不请自到。高朋满座,蓬荜生辉。所有亲朋都来给他夫妇敬酒。此时的蔡峰正处在婚姻家庭收获季节,不仅拥有娇妻,还中年得子,仕途也一帆风顺。喝。没有不痛饮之理。人生难得几时醉?喝。喝得超了酒量而还没醉。畅快。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心情等于好酒量。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俩有缘。以后只要见到陈文翰,他的心情就特别爽。干脆把陈文翰调到身边。一纸调令,陈文翰到县委政研室上班,专门给蔡峰写讲话。一年后放下去当公社书记。以后当副县长、县长。当县长后因工作关系与专员接触频繁,王大海发现他是个人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王大海当上地委书记后调他到都宁市任市委书记。距离近了,交往也就多了。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大海看中了正在都宁师专当学生会主席的陈正言。王大海想选个秘书,小家伙英俊、帅气、机敏正合口味。一拍即合。没想到是陈文翰的儿子。“亲上加亲”。不知情者认为王大海在拉帮结派。消息传到蔡峰耳朵,蔡峰气得咬牙切齿,从此不理陈文翰。解释没用。官场上以人划线由来已久。在地改市的方案里,天子区委书记挂市委常委。王大海调走,重新洗牌。陈文翰由市委书记改任区委书记;没有挂市委常委。

能保住书记位置不错了。

“胡大姐,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冤枉一个好人?”陈文翰终于说话了。

他有满肚子的苦水要说。但是眼前的人不是最佳的倾诉对象。

胡小娥流出了眼泪。是一声胡大姐感动了她,还是鳄鱼的眼泪?

总之,她的眼泪潸然而下。

“来!先吃点水果。”胡小娥剥开一支香蕉递给他,说:“慢慢说,大姐为你申冤。”

这时他才发现满桌都是水果。

绝对不是招待他。他明白。

为什么突然对他客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不定是做贼心虚来刺探情况?但也不排除是亡羊补牢。

陈文翰想让她带话给蔡峰。他说:“胡大姐,他们为了达到逮捕我的目的,乱凑数字。港商到我家看我,送了一瓶大将军酒,我拒收。港商不高兴。于是,我就让华容弄菜,留港商吃饭。当桌开了那瓶酒。我有高血压病,不能喝酒,特别不爱喝洋酒,但为了制造气氛,我和华容两个人一人喝了一小杯,余下的酒全是港商自己喝了。还剩二两的样子,检察院按二万元作价,二两酒就是四千块钱……”

“无稽之谈!”胡小娥拍案而起,非常气愤地说:“怎么这样扯淡?回去后,我一定要老蔡他们人大进行监督。检察院越来越不象话。”

是假戏真做,还是兔死狐悲。

是真是假不重要,陈文翰不寄于多大的希望。

胡小娥认为目的已经达到。既为蔡峰推卸了责任,又尽了朋友之谊。这就行了。本身她就解决不了问题,这样做只不过是给世人看的。如果是余国光继续当书记,就用不着演戏了。

现在不同了,该敷衍的还得敷衍。到那座山头唱那首歌。

谁也不能当红一辈子,但可以一辈子平安无事。当红一辈子是伟人,平安无事是福人。只要有忧患意识,超前思维,事先准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胡小娥带着喜悦回家。

刚进家门,电话铃响。

指名道姓找胡小娥。

“谁?”胡小娥警惕地问。

她家经常有莫名其妙的电话,或不吱声或傻笑或大骂。换了几次号码,还是出现这种情况。于是装了一部来电显示的电话机,看号码接电话。凡是本地的不熟悉的电话不接。外地的电话特别是省城的电话一定必接。

这一次是北京打来的,更要接。

“喂!我是胡小娥。”她主动报上大名,说明在乎对方。要是都宁的电话,她开口就是:“有什事?”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是陈正言,陈文翰的儿子。蔡峰不在家,我请你带信给他,让他好自为之。他不是要找我吗?我在北京,在新华社工作,请你记住我的号码,让他来找我。”

胡小娥耐着性子听完他讲话。回击道:“正言小侄,你怎么能用这样的口气与长辈讲话?不管怎么样,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也称得上是你家的恩人。就在刚才,我还去看了你父亲,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你是假慈悲。我不会信你。”

电话里传来……呜……呜……的声音。显然电话已经挂上。

胡小娥瘫坐在沙发上。

好心情烟消云散。

又传来敲门声。

有门铃不摁门铃,多数是讨饭的。

不予理会。

敲门声不断。她喊保姆开门。保姆在厨房做饭,不知有人敲门。

是找蔡峰的。

“蔡伯他不在。”保姆说完后把门关上。

这么对待客人?

保姆不傻。得罪得起才敢得罪。保姆断定老太婆不是客人。

是客人保姆不是这个态度。

怎么知道不是客人?从衣帽打扮就能知道。

这点心肝眼没有,还当什么保姆?

“是谁?”胡小娥问。

要饭的。

“给两块钱打发她走。”胡小娥命令道。

保姆再次开门,丢两块钱在地上。

“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老太婆发怒了,她拉住保姆不让走。

“你这是污辱人。不解释清楚不行。”老太婆发倔起来。

原来不是要饭的。

“老人家有什么事?”胡小娥出现。

“我找蔡峰,你叫他出来。”老太婆没好口气地说。

口气还不小,一定是远房亲戚。没有来头就没有脾气。

“我家老蔡不在,你有什么事就给我讲。”胡小娥说。

“给你讲有个屁用。”老太婆还是那个口气。她看了一眼胡小娥,不屑一顾地说:“他几时回?我在门口等他。”

摆出不见不散的味道。

还没有人这样给胡小娥说话。

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胡小娥自我安慰。

保姆很机灵,接口道:“蔡伯到北京去了,得一个星期才能回来。”

撒谎不脸红,到了家。

老太婆疑惑地盯着保姆。显然不相信。

胡小娥接过话茬说:“老人家,小红讲的是真话。”

小保姆叫小红。

老太婆半信半疑。

还是无奈。

临走时丢了一句话:“我是他的原配。”

“……”胡小娥倏地变得六神无主,手足失措。

真没用,是怕她还是内心有愧。胡小娥在心里问自己。怕什么?她是原配我是现配,那有现配怕原配之理?

她来干什么?想要钱?

办不到。

怪不得有些面熟。她见过她的相片。

正在这时,蔡峰的车出现。

蔡峰的脚刚着地,就被胡小娥拉进屋。她怕老太婆发现了他。

如此紧张。

发生了什么事?他正要追问,后面传来了喝令声:“蔡峰,你给我站住!”

还有这么无礼、大胆的人?我蔡峰还没有退休。蔡峰正待发作,转身认出是前妻,发作的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她骂得起。

应该说不是骂得起,而是蔡峰内疚。

有理才能气壮。他欠她的太多。

“大姐,是你。”蔡峰马上换了一个面孔,客气地说:“屋里坐。”

蔡峰称前妻为大姐是有根据的。大姐大他六岁,大姐七岁那年就到他家。当时蔡峰只有一岁。农村有个规矩,有儿子就要有童养媳。童养媳一般都要大“小丈夫”几岁;越大越好,最好是劳力。他十三岁那年,童养媳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忧伤,没有一点做父母的感觉;他自己也是孩子。为了生存,他外出学徒,居然四年未归。不是没有家的概念,而是根本就不懂事。终于盼他归家。为防他旧病复发,大姐守住他不准他外出谋生。大姐托亲戚在乡政府为他找了一份烧火的工作,也就是当炊事员。遇上了贵人——乡党委书记吴春天。以后随吴春天来走南闯北。大姐一直在老家为他生儿育女、照顾双亲。他突然提出离婚,大姐猝不及防。想到死,三个儿子守着母亲寸步不离。死不成就得离婚。离就离。她是个烈女子,不信没有蔡峰就不能活命。三个儿子一个都不愿跟着父亲,大姐也舍不得他们。他高兴,因为胡小娥申明不愿当后妈。大姐把他的双亲送终归山后,便离开了蔡家大湾,嫁给了一个大她十二岁的退休干部。从此与蔡家断绝了联系。

坐定后,蔡峰发话:“大姐,多年不见,日子过得还好吗?”

听到这句话,大姐哽咽起来。

说明过得不好。

“蔡峰,你还是人,你不认儿子不说,也不能抓儿子。”大姐哽咽地说。

问得蔡峰云里雾里。

什么回事?

“大姐,你慢慢讲。”胡小娥随丈夫改称呼。她还以为她是来要钱的。只要不是要钱,任何事都好商量。

“你是不是把周广学给抓起来?”大姐质问道。

哪个周广学?他没有一点印象。

大姐见他抵赖,更是气愤:“蔡峰,你吃屎不记筒数。都宁日报记者部主任周广学你不知道?”

记起来了。这个人是他命令公安局抓起来的。周广学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叫《目击苍生》。他没有看书稿,但听人说是写他的,把他写成贪官。

怎么是我的儿子?蔡峰不解。

周广学原名蔡广学。父母离异后,三兄弟改随母姓,并发誓,讨饭也不认父亲。

“我问你,周广学有什么错?他编故事又没有点你蔡峰的名,你就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你肯定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不然你不会害怕。”大姐摆理。

蔡峰没想到前妻还能讲出几分道理。在他印象中,前妻是文盲。

文盲不懂道理?

既然周广学是自己的儿子,那就什么问题都好说。虎毒不食其子;他不是虎,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他操起电话:“喂,闵得方,立即把周广学给我放出来。”

放下电话,他对大姐说:“这下你该放心了吧,马上就会出来。”

就这样简单。

大姐不放心也不相信。

儿子抓进去七个多月,因找不到定罪的证据一直拖着没判。但又不放人。

“你放心,我家老蔡说一不二。”胡小娥插话。目的是想她快走。突然发觉说话有点不对劲。“我家老蔡”,难道不是从人家手里抢来的?

“小娥,你去拿五千块钱帮一下大姐。”蔡峰命令道。

胡小娥遽然变脸,没好气地说:“我哪里有钱,前两天给我妈诊病的一万元钱都是向人借的。”

她在说假话。她妈早就去世了。

蔡峰知道她舍不得,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二千元的私房钱,尴尬地说:“大姐,现在我手头紧张,一时只有这多,先拿去。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我会考虑的。”

大姐没有感激之意,而是将钱放在茶几上,一言不发地走了。 iMpRr2BpvokqMO19dhYnd7wGJC977hFdGkIybwrlqFdH+yVv/6YVrLAz3rdWaG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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