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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年捷报频传。山谷对面那个山头以及那个有栗树林的山坡,已经给攻占了下来,而南边平原远处的高原上也战绩辉煌。八月,我们渡过河去,驻扎在戈里齐亚 的一幢房子里。这户人家有喷水池,花园圈着围墙,园中绿树成荫;屋子旁边还有一棵紫藤,紫紫的颜色。现在,战斗就在跟前的大山里进行,而非远在一英里开外了。小镇环境十分优雅,我们住的房屋也很漂亮,屋后河水潺潺流淌。小镇很顺利就攻占了下来,而前边的山头却久攻不下。奥地利人似乎还想着一旦战争结束,有朝一日要重返小镇哩,所以只进行了一些小规模的军事行动,并未狂轰乱炸,这一点让我感到很高兴。镇上照常有人居住,有医院和咖啡馆,有炮队驻扎在小街上,有两家妓院——一家招待士兵,一家招待军官。此时夏季已过,夜间凉爽。战斗在镇外的群山里进行。镇上有一座弹痕累累的铁路桥,河边的隧道已毁于战火——从前在这儿双方进行过交战;广场周围树影婆娑,而通向广场的路旁,也排列着长长的树行;此外,镇上还住着一些女孩子呢;国王乘车经过时,有时可以看到他的脸了,他小小的身躯、细长的脖子,灰灰的胡须跟山羊胡子一个样;镇上有些房屋,因被炮弹炸去一道墙壁,内部突然暴露,倒塌下来的泥灰碎石堆积在花园里,有的还堆到了街上;还有,卡尔索前线战况顺利,这一切都使得今年秋天比起去年困居乡下的秋天大为改观。战争的局势也在发生着变化。

小镇外高山上的橡树林,现在没有了。我们初到小镇时,正值夏日,树林青翠,而现在只剩下残桩断树了,地面亦被炮弹炸得面目全非。这年秋末的一天,我来到了橡树林的旧址,看见一团云朝山顶飞来。云团移动的速度非常快,转眼太阳便成为晦暗的黄色,一切景物都灰蒙蒙的,天空被乌云罩住了。那团云落在山上,倏然将我们罩在其中。接着,雪花飞舞。那雪在风中飘飘扬扬,覆盖了光秃秃的大地,只有树木的残桩裸露在外。大炮上也盖上了雪,而战壕后边通向厕所去的雪地上,已有人走出了几条雪径。后来我回到山下的小镇,跟一个朋友坐在军官妓院里,望着窗外飘雪——望着那鹅毛大雪徐徐飘下,一边守着一瓶阿斯泰白葡萄酒斟酒对饮。我们知道今年的战事算是结束了。河上游那些山头,并没有攻打下来;而河对面的山头,一座也没有攻占。等到明年再解决吧。我的朋友看见跟我们同食堂的那个牧师小心翼翼地踏着雪浆从街上走过,便敲敲窗子,想引起他的注意。牧师抬起头,见是我们,便莞尔一笑。我的朋友招手叫他进来。他摇摇头,往前走了。当天晚上,在食堂里吃意大利面条时,人人都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用叉子卷起面条,等到整股面条都挑起来后便往嘴里送,不然就是不住地叉起面条用嘴巴吸。吃面的时候,大伙儿还从一个以加仑计量的大酒瓶里斟酒喝——那酒瓶遮盖着青草伪装,挂在一个铁架子上,你用食指扳一下瓶颈,那清澈的带点丹宁酸味的红酒便流进你用同一只手所拿的玻璃杯里。大家吃完面后,上尉便拿牧师开起了玩笑。牧师年纪轻,动辄便脸红。他穿的制服跟我们大伙儿一样,只是他那灰外套胸前左口袋上方多了一个深红色丝绒缝成的十字架。上尉操一口洋泾浜意大利语,我怀疑是为了照顾我,好叫我听得明明白白,免得有所遗漏。

“牧师今天找女孩子了吧?”上尉一边说,一边用眼睛瞟我和牧师。牧师笑笑,脸色涨红,连连摇头。上尉经常给他设圈套。

“难道不对吗?”上尉追问道。“我今天可是亲眼看见牧师跟几个女孩子在一起。”

“没有这回事。”牧师辩白说。别的军官都觉得这种“圈套”很有意思。

“牧师是不跟女孩子厮混的,”上尉继续说了下去,“牧师是从来不跟女孩子厮混的。”他这样解释给我听。他拿起我的酒杯,为我斟满酒,同时一直注视着我的眼睛,还用眼睛的余光瞟着牧师。

“其实牧师每天夜里要对付五个女孩子。”上尉说完,饭桌上的人就都笑了起来。“你懂吗?牧师每天夜里是五对一啊。”他做个手势,放声大笑。牧师没争辩,当作玩笑听了。

“教皇希望奥地利人打赢这场战争。”少校说。“他所钟情的是弗朗兹·约瑟夫 。那可是他的摇钱树啊。我是个无神论者。”

“你看过《黑色猪猡》这本书吗?”中尉问我。“我给你找一本来。这书动摇了我的信仰。”

“那是本低俗肮脏的书,”牧师说,“你不会当真喜欢它的。”

“是本很有价值的书。”中尉说。“它披露了牧师生活的真实情况。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对我说。

我冲牧师笑笑,而牧师在烛光下也对我笑笑。“劝你可别看这本书。”他说。

“我给你找一本来。”中尉说。

“有思想的人都是无神论者。”少校说。“不过我对共济会 也是不信任的。”

“我信任共济会,”中尉说,“那是个高尚的组织。”

此时有人进来了。门打开时,我看见外面落雪纷纷。

“下雪天,不会再展开攻势了。”我说。

“那是当然的喽。”少校说。“你应当去休假放松一下。到罗马,到那不勒斯、西西里……”

“他应当去参观阿马尔菲。”中尉说。“我给你写个地址卡,去找我在阿马尔菲的家人。他们一定会把你当亲儿子看待。”

“他应该到巴勒莫去。”

“他应该到卡普里岛去。”

“我希望你去参观阿布鲁齐,探望一下我在卡布拉柯塔的家人。”牧师说。

“你听他还说参观阿布鲁齐呢。那儿的雪下的比这儿还大。他又不是想看农夫。还是让他到文化和文明的中心地去吧。”

“他应当找几个漂亮的女孩子。我给你开一些那不勒斯的地址。美丽年轻的女孩子——有她们的妈妈在身旁作伴。哈!哈!哈!”上尉把手掌摊开,大拇指向上,其他手指散开,就像玩手影戏那个样——他的手影投在了墙上。这时他又用洋泾浜意大利语说话了。“你去的时候像这个,”他指着大拇指说,“回来时像这个,”他指了指小拇指。大伙儿哄堂大笑。

“你们请看!”上尉说着又把手掌摊开,烛光又把他的手影投在了墙上。他先把大拇指竖起,然后按顺序逐一给大拇指以及另外几个手指命名:“索托中尉(大拇指)、中尉(食指)、上尉(中指)、少校(无名指)、中尉-上校(小拇指)。

你走的时候是索托中尉,回来时便是索托上校了!”

大家哄堂大笑。

上尉的指影戏大获成功。他瞧了瞧牧师,嘴里吆喝道:“每天夜里牧师五对一呦!”

大家又是一场哄堂大笑。

“你应该立刻就去休假。”少校说。

“我倒希望可以陪你一道去,做个向导。”中尉说。

“回来时带一台留声机听听。”

“再捎回来几张好的歌剧唱片。”

“要卡罗索 的唱片。”

“不要他的。他唱时乱吼乱叫的。”

“说人家乱吼乱叫,你恐怕巴不得能唱得跟他一样吧?”

“他的确乱吼乱叫。我就说他乱吼乱叫!”

“我希望你到阿布鲁齐去。”牧师在一片争吵声中说道。“那是打猎的好地方。那儿的人你一定会喜欢的,气候虽然寒冷,倒是清爽干燥。你可以上我家里去住。家父是个有名的猎手。”

“大家走吧,”上尉说,“到妓院乐一乐去,不然就关门了。”

“再见。”我对牧师说。

“再见。”他说。 grGzA3G8z/JdvgBxeepCPnBFZjFr3KCEIuXsWntv2lqIb8RhB9ffCDwDTV+uZ9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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