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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听说当天夜里将在河的上游发动一次攻击，我们要派四辆救护车到战场去。尽管人人说起此事，口气都极为肯定，还带几分战略眼光，其实谁都一头雾水。我乘第一辆救护车走，在经过英国医院大门口时，我叫司机停一停。其余的救护车也都跟着停下了。我下了车，叫别的车继续朝前开，说如果我们追不上车队，就请他们在通科蒙斯去的大路交叉口等候。我匆匆跑上车道，走进会客厅，说要找巴克利小姐。
“她在上班。”
“能不能见见她，只一会儿？”
他们派了一名护理员去了，回来时带来了凯瑟琳·巴克利。
“我路过这儿，问问你身体是否好了些。他们说你在上班，我说还是想见你一下。”
“我现在很好，”她说，“昨天大概是天气太热，中了点暑。”
“我得走了。”
“我陪你到门外说几句话吧。”
“你真的没事吧？”到了外边后，我问道。
“是的，亲爱的。今晚你过来不过来？”
“不过来了。我现在要到普拉瓦河上游赶一场戏去。”
“一场戏？”
“我觉得并不是什么重头戏。”
“你还会再来吧？”
“明天来。”
她从脖子上解下一件东西来，放在我的手里。“这是个圣安东尼
像。”她说。“明天晚上你可一定来喔。”
“你不会是天主教徒吧？”
“不是。但听人说圣安东尼像很灵验。”
“为了你，那我就带着它。别了。”
“不，”她说，“请不要说别了。”
“好吧。”
“好好地干，一切都要当心。不，在这地方你不能吻我。你不能吻。”
“好吧。”
我回过头去，看见她还站在台阶上。她冲我挥挥手，我吻吻我的手，送过去一个飞吻。她又挥了挥手。随后，我走下车道，爬上救护车的座位。我们起程了。圣安东尼像装在一只白色的金属小像盒里。我打开盒子，把圣安东尼像倒在了手心里。
“圣安东尼像吗？”司机问。
“是的。”
“我也有一个。”他的右手离开驾驶盘，解开外衣上一个钮扣，从衬衫里面掏出来给我看。
“看是不是？”
我把我的圣安东尼像仍旧放在小像盒里，盘起那条细细的金链子，往我胸袋里一塞。
“你不戴上吗？”
“不。”
“还是戴上吧。要这像就是用来戴的。”
“好吧。”我说完，便解开金链的挂钩，将其套在脖子上，然后扣上挂钩。圣像吊在军装外不妥当，于是我便解开外衣的领子，松了衬衫的领扣，把它塞在衬衫里面。汽车行在路上，我感觉到圣安东尼像盒紧贴在我的胸膛上。后来，我便把它抛到了脑后。战场上挂了彩之后，像盒不见了踪影。大概是在一个急救站被什么人拿走了。
过了桥后，我们把车子开得风一般快，不久便看见前面路上那几辆救护车荡起的滚滚黄尘了。道路曲里拐弯，只见那三辆汽车显得很小，车轮下尘土飞扬，卷起的灰尘弥漫在树木间。我们追上他们，越过他们，拐上一条盘山路。结队行车，只要你开的是带头的车，倒也不会觉得乏味。我安然坐在车座上，观看着沿途风景。汽车在山丘间行驶，离河岸很近。路越爬越高，望得见北面高山耸立，山巅白雪皑皑。回头望去，看得见那三辆车都在爬山，每辆车身后都拖着一股黄尘。路上我们超过了长长一队驮着货物的骡子——赶骡人走在队列的旁边，一个个头戴红色的圆筒形无边毡帽。他们是步兵团的。
超过骡队之后，公路上就空了。我们翻山越岭，后来沿着一道长长的山脊开进一个河谷。路两旁排列着树木，而透过右侧的那排树木望得见那条河，河水清澈、湍急，但很浅。河面很低，河里有一片片沙滩和鹅卵石滩，其间有窄窄的水流穿过。有的地方，河水流过鹅卵石滩，散发出华丽的光彩。靠近河岸时，我看到了一潭潭的深水，那水湛蓝如天空的颜色。河上有几座石拱桥，过了桥，几条小径与公路相连。沿途可见一些农家石屋，一株株梨树的杈桠爬在石屋的南墙上，田野间棋布有低矮的石墙。公路在河谷里蜿蜒，向前延伸了很长一段路，随后转了个弯，又开始爬山了。山路陡峭，忽上忽下，穿过栗树林，最后趋于平展，沿山脊延伸。目光穿过树木间，可以俯视远处山下那条把敌我两军分开的河流，望得见河面上阳光闪烁。行驶在崎岖的新开辟出的军用公路上，沿着山脊的顶端前进，我朝北眺望，望见两道山脉呈一片翠绿和黛色，直至覆雪线处，而覆雪处则是洁白一色，在阳光下颇为赏心悦目。随着公路沿山脊向高处蜿蜒，我又看到了一道山脉，那是海拔更高的雪山山脉，呈白垩色，沟壑纵横，千姿百态，而在远方群山连绵，望上去亦真亦幻。那些高山峻岭都是奥地利人的地盘，我方阵地截然两样。前面路上有个朝右的转弯，从那儿下望，我看见公路在树木间急转直下。部队、卡车和驮着山炮的骡子在公路上挺进，我们的救护车沿路边下山。我望见那条河在脚下很远的地方流淌，河旁就是那条铁道线——铁道穿过古桥到了河对岸。我还望见了对岸山脚下那满目残垣断壁的小镇——那儿是我军要攻占的地方。
待我们下了山，拐上河边那条主干道时，天已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