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黄江华来了。
洪凯歌问他考虑得怎么样。
他哭丧着脸回答,说他确实没有什么可交待的,该说的已经说了。
洪凯歌盯着他的眼睛,说:“看来你黄江华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聪明人,你是一个十足的蠢材。你认为你身边的人都绝对可靠,因此心存侥幸,企图蒙混过关。不是我小瞧你,你文化水平太低,缺乏思维能力,不会观察形势。我曾给你打过招呼,到现在你还转不过弯来。你以为你的问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是吗?我告诉你,你的问题不只有第二个人知道,还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知道。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吗?你认为他们都靠得住的吗?你所结交的那些朋友,包括你最亲近的人,是不是和你一条心,是不是和你同甘共苦共患难?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有些朋友是靠不住的。”
黄江华心里打鼓,想交待又怕上了洪凯歌的当,不交待又怕他们真的掌握了证据。他试探性地说:“我确实是个蠢材,好些事情弄不明白,能否给我提示一下或启发一下?”
“可以,”洪凯歌很干脆,“说件小事给你听听,你就应该知道采取什么态度。有个团长规定,八一建军节不准喝酒,可是警卫班有三个战士却喝了,其中一个喝醉了住进团卫生队。有人向团长告发,团长命令分别进行细查。其中有个战士很机灵,认为团长既然来找他,判断团长已经知道了,就主动承认了错误。另外两个战士则错误地估计了形势,死不承认。结果怎么样?主动承认错误的那个战士只是批评教育,死不承认的那两个给了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从这件事来看,谁会替自己的前途着想就一清二楚了。希望你能认清形势,尽快争取主动。不要执迷不悟,否则就没有出路。”
黄江华没有吱声,最后请求回去再考虑考虑。
洪凯歌说可以。
黄江华走了后,洪凯歌叫陈厅兵把赵全丽喊来,不让他们两个碰面,以免节外生枝。
不一会赵全丽来到。
洪凯歌问她今年多大了。
她说二十四岁。
洪凯歌说:“你太年轻了……刚才黄江华到我们这里讲了一些事,是不是你俩合计好了,避重就轻,只讲男女作风问题,不讲违法犯罪问题……说句实在话,我对你们的两性关系不感兴趣。可是我不解,你这么年轻貌美,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名誉跟着与你父亲一般年龄的人鬼混。你做人的标准是什么?这样做对你自己究竟有多少好处。你就不怕毁掉前程?你对黄江华究竟知道多少?他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吗?他在湖南玩女人的事你知道吗?你俩的关系究竟算是什么,是夫妻关系还是情人关系?如果是夫妻关系,他在外面玩女人不顾家你喜欢这种人吗?如果是情人关系,他随时可以甩掉你再去找其他女人,你愿意吗?跟这种男人在一起鬼混你觉得有意思吗?黄江华虽然有钱,但是都是一些不正当的钱。我可以这样告诉你,社会上有些不法分子侥幸逃脱了法网,但是黄江华是铁板上钉钉逃脱不了法网的,他会将自己送上审判台……因此我奉劝你,不要再和黄江华鬼混,检举揭发他的问题,重新做人。”
赵全丽双目含泪……她要好好想一想。
洪凯歌同意。
赵全丽走后,陈厅兵和烟厂党办主任陈志勇分析,赵全丽这会儿肯定在和黄江华吵闹。
洪凯歌说不会,因为赵全丽为了自己的名誉和利益不会马上找黄江华算账。黄江华也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会分析问题,绝对不会轻易上当。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洪凯歌说:“下午找魏武,晚上找王全中……另外,外调的同志今晚可能回来,明天上午开碰头会。”
下午两点钟左右,魏武来到烟厂宾馆会议室。
洪凯歌、陈厅兵、陈志勇正在聊天,魏武来了。大家彼此简单打了一声招呼继续聊天,这样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陈志勇看了一下手表,提醒洪凯歌时候不早了。洪凯歌说没事,还早。魏武问洪凯歌,开句玩笑可不可以。洪凯歌说可以。魏武说:“你们检察院办案是不是兴诈唬?”
洪凯歌问怎么个诈法。
魏武说,他有几个同学在市公安局和市中级人民法院上班。有一次他到市公安局同学那里去玩,正好碰上他们在审讯犯人。他看了一会儿,发现在搞诈唬。
接着他问洪凯歌,检察院办案是不是也搞诈唬。
洪凯歌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他同学诈出名堂来没有。
他说犯人根本不理睬,要是换上他也不会理睬。
等于告诉洪凯歌,他不吃那一套。
洪凯歌说:“你够朋友,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魏武说不敢高攀。
洪凯歌问他是不是瞧不起他。
他说不是。
那就是朋友。
好。陈志勇和陈厅兵趁机起哄,祝贺洪处长和老魏成了朋友。
洪凯歌说:“既然我们是朋友了,那么在朋友面前不妨说点实话……办案嘛,内查外调、询问证人,诈唬也有必要。诈唬本身就是一种策略,我不知道你的同学是怎么个诈法,但我诈案有我的诈法……这里我讲个小案给你听听——有一个学院的食堂,经常不是少了鱼肉就是少了面条米粉,大伙分析食堂有内鬼。司务长是个精细人,细心观察,有一天晚上他发现一个炊事员把新买回来的菜刀用布一包塞进了剩菜桶。这个司务长看到后不动声色,装着不知道,让他挑回去了。半个月后,司务长和总务处长突然把那个炊事员叫去,说有人检举他偷拿食堂东西,叫他照实招来。怎么招?由于偷盗的次数多,已记不清何年何月何时拿了何东西……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来过死不承认。司务长说有人一笔笔记在本子上,什么时间拿了什么东西,是怎么拿回家的,都写得清清楚楚……要不跟他对质。那个炊事员软了,只得交待全部问题——三年时间他一共作案37起。当然不只37次,是他交待了37次,每次交待都没有菜刀,司务长说他不老实,叫他好好回忆……这个案就是典型的诈案,司务长之所以敢诈,是因为他有诈的本钱,也就是唯一掌握的偷菜刀事实。如果那个炊事员一开始就讲了那把菜刀,司务长就诈不成,因为他没有诈的本钱了。由于那个炊事员每次交待的都不是菜刀,因此司务长可以一直诈下去,直到他交待出菜刀为止……你说这种诈法可不可取?算不算得上是办案策略?……告诉你,我办案就是这样。”
魏武说:“你说的这个诈法我原先不知道,原来你们搞诈也有根据。不过,如果对方死不交代怎么办?”
洪凯歌说,死不交代有死不交代的办法,概括起来是四点:一是利用已掌握的直接证据和间接证据进行深挖细查,直到被告人在证据面前低头为止;二是运用秘密侦查手段;三是耐心教育;四是重新调换办案人员。如果被告人始终不交待问题,舆论压力更大,社会上单位里、干部职工中就会满城风雨,说他问题大得很,为了证明自己问题不大,他会主动交代问题。再说,做生意的总想和工商、税务搞好关系,老百姓总想和干部搞好关系,下级总想和上级搞好关系,被告人总想与办案人搞好关系,争取从宽处理。如果被告人不与办案人配合,死钻牛角尖,一旦案件查清楚了,会从重或加重处理。还有,如果遇了一个性子不好的办案人,还会动手动脚,吃亏的是被告人。
魏武不自然地点头。
洪凯歌说:“我跟你说句实话,今天我们请你来,也是想诈诈你。当然,我们也有那么点本钱。不过,我不能随便告诉你,否则,我们就诈不成了。如果你能猜到我们掌握的证据,那是你走运;如果猜不到就活该你倒霉,倒不如竹筒倒豆子——一个不留,一干二净,全抖出来,免得来回绕圈子最后吃亏的是你……你看怎么样?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的话,最好我不用诈,你也不用猜,干脆实事求全讲出来,争取从宽处理。”
魏武思想斗争很激烈。
看到他神情极度紧张,洪凯歌他们不再言语。
陈厅兵给魏武倒了一杯茶,发了一支烟。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魏武开始讲话,他说:“洪处长、陈主任、陈助检你们都是好人,我不想隐瞒什么,只请求给我宽大处理。因为我家住在农村,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长期瘫痪在床,还有五个小孩,最大的今年只有十五岁,最小的只有三岁,都是女儿。之所以超生,是我想儿子想成这样的,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我搞了几个钱,都交了违反计划生育的罚款,还盖了一间土坯房。”说着说着,他的双眼流出泪水。
洪凯歌说:“只要你实事求是地讲清问题,主动承认错误,我们会帮助你的。”
魏武交待,他私自以单位的名义用公款做了一次转手生意,赚了两万块钱。还伙同黄江华也做了一次,分得一万元。另外接受回扣一万五千元。
洪凯歌问他,分给黄江华多少。他说:“总共赚了三万七千多元钱,因为黄江华说王书记缺钱用,要给一万王书记,所以我们三个人三一三二一,各拿一万。”
洪凯歌建议上魏武家看看。
到了魏武家。
正如魏武所说的那样,他的70岁老娘瘫痪在床,魏武的老婆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像是五、六十岁的人,几个小姑娘衣衫褴褛瘦得像是猴子……所住的土坯房屋至今没有粉刷,地下潮湿,气味难闻。
洪凯歌看不下去。
……
到了晚上,洪凯歌让陈厅兵、万士坤秘密监视赵全丽行踪,自己在烟厂招待所会议室独坐。他在等一个人,是烟厂党委副书记王全中。
这一次不是跟他商量工作,而是与他核对一件事。
20点钟左右,王全中迈着沉重的双脚来到会议室。
洪凯歌说不好意思,晚上还打搅他。
王全中说不必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洪凯歌说没有什么大事,只想把这几天的办案情况向他汇报。
他马上精神抖擞,说不用客气。
闲话扯过后洪凯歌把话拉入正题,说前不久调查组到了湖南长沙、株洲等地,今晚上要回。厂里这边也查到一些有关黄江华的证据,找了赵全丽、魏武等人,也找了黄江华本人,问题还不小,里面有些事涉及到他。
王全中一惊,脸上现出复杂的表情,不过马上就镇定下来,问是什么事。
洪凯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紧不慢地说:“我们打算抄黄江华的家,时间还没有最后确定,到时候请你帮忙安排一下……”
王全中说没有问题,就怕革命革到自己头上。
怕什么来什么,洪凯歌说:“据黄江华交待,你曾经指使魏武用公款在外地转手做生意,赚了钱你们几个平分,后来被黄江华发现。为了堵口,魏武给了黄江华一万封口费。当然,这些只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为了弄清来龙去脉,还得请你谈谈。”
洪凯歌看了一下王全中的脸色,感觉到对方有些慌乱。
王全中急于想申辩,洪凯歌说:“让我把话说完……按理讲这件事不能直接告诉你,我考虑再三,还是违反一次原则。我是这样想的:第一,你是烟厂主要领导,有这个觉悟,不大可能去做那种事情;第二,你如果做了那种事情,相信你会如实告诉我们;第三,你是领导干部,有度量,不会因此对黄江华打击报复;第四,你对我们办案给予很大的支持和帮助,于情于理都得告诉你……”
王全中不等洪凯歌说完,马上申明没有这回事,还让洪凯歌去找魏武对证。
洪凯歌说:“如果魏武也是这么说怎么办?”
似乎在套他上钩。
到底是当过领导的,各种场面见过,这种小把戏骗不过他。王全中一下子激动起来,高声嚷道:“我跟你洪处长说句实在话,我根本不缺钱用。如果缺钱,我会到财务室拿,然后用吃饭的发票冲账……我还用得着叫魏武到外地去做转手生意?荒唐,真荒唐!”
似乎很有道理,不想露出了破绽。
洪凯歌接上他的话:“你说得对,如果缺钱用不用到外面捞,弄几张发票到财务室报一下就行了……我想问你王书记,像这样的事在财务上报了多少回?”
王全中这才发觉不对,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解释为假设。
洪凯歌说:“厂里很多干部反映黄江华和你关系不一般,你没有做那种事情他为何要捏造事实陷害你呢?难道他也吃错药了,坐着不骚爬起来骚?我劝你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做了生意就是做了生意,错了就承认,不该得的就退出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我会替你做主。”
在王全中看他洪凯歌是在诱供,可惜搞错了对象,他王全中大小还是个副县级干部,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那样好打发。不过人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最好是装可怜,于是哭丧着脸说:“冤死我了……洪处长,我确实没有和魏武一起用公款做转手生意。”
洪凯歌知道眼前的对手不是一般人,也就不用一般的办法:“好吧,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一定替你申冤。”
王全中又精神起来。
不过好景不长,问题又来了。洪凯歌说:“有人反映你给市里一些领导送了不少钱物。还有,你们厂里几个主要领导分了一些钱物,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这个好说,一人为私二人为公,集体决定的事由党委挑担,不会让他王全中一人承担。于是脸色由阴转晴,爽快地承认。
“送了多少?是钱还是物?”洪凯歌问。
“是物,没有送钱。”王全中说。
“自己呢?”洪凯歌在挤牙膏。
牙膏又冒出了一段:“送礼时多备了几份,几个主要领导一人一份。”王全中说。
“好,”洪凯歌放下笔记本,“无论是送物还是送钱,都请你帮个忙,把这些事情写在材料纸上,明天上午交给我……注意,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不敢说不。王全中这才感觉到洪凯歌非等闲之辈。
王全中走后陈厅兵和万士坤回来。
陈厅兵说:“赵全丽在家里坐立不安,后来出门往菜园方向去了,但没有进菜园,只在远处站了一会就回去了。”
洪凯歌想了一下,叫他们再去观察,她极有可能还会出现。
陈厅兵、万士坤应声而去。
到了十二点,陈厅兵、万士坤回来。
陈厅兵对洪凯歌说:“果然不出你的所料,赵全丽真的又出现了,这次去了菜园挖坑,把挖出来的东西拿回去了。到家后就听见她的哭声,不一会又拿着那些东西出来。我们跟着她,看见她又把那包东西埋起来了。”
万士坤说:“她肯定怀疑黄江华把钱搞走了。”
洪凯歌点头,有这个可能,因为藏东西时是他俩一起干的,现在东西不翼而飞不是黄江华还是谁?看来她不会善罢甘休。
现在的问题是,这包钱是黄江华一个人的还是他们共同财产?还得等最后一道工序到堂才有结果。
“什么工序?”陈厅兵、万士坤不约而同地问。
洪凯歌说不用问,到时候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