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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疯子与少女

十二

徐卷凤问女儿考得如何。

很简单的问题周华明却不好回答,说可以又怕发榜时不可以,说不可以又觉得发挥不错,还是低调一点好,确保说出去的话能收回。

就低不就高,中专应该没有问题。

“这就好。”徐卷凤愁云舒展。考上大中专院校不仅解决户口,还解决工作,不是一般工作,还是国家干部。

“爸爸呢?”周华明问。

想跟爸爸商量填报志愿。她的主意已定,如果上中专线,就报地区财校会计专业;如果是大专线,就报中南财经学院法律系。两个月前父女在一起商量过,父亲希望女儿报农学院,理由很简单,中国是农业大国,十亿人口八亿农民,农业翻身、农民致富、农村现代化建设前程似锦。讲得天花乱坠也是白讲,她学的是文科,农业院校只录理科生。父亲又让她报考师范院校,认为当老师神圣纯洁。她不想当老师,想当律师。虽然还没有律师这个职业,但是国家正在着手重建律师队伍。想当律师是受《基度山伯爵》小说的影响,觉得律师伟大,悬壶济世,正本清源。“律师搞么事的?”徐卷凤插话。周守岁说:“是替坏人说话。”哪不很危险?母亲坚决不同意。那就当法官。还是没有安全感,父母意见一致,女孩子最好远离是非之地。她志向已定,一定要当律师。为了躲过父母这一关,就说当法官;其实换汤不换药,只要学法律专业,当法官做律师是毕业后的选择。

“你爸上县城去了……吴书记找你爸,可能打你爸的主意。”徐卷凤听丈夫说过,地委想调周守岁去邻县当副县长,被周守岁一口拒绝。不是不领情,也不是嫌副县长没有实权,而是舍不得都灵这个地方;不是都灵比邻县条件好,而是年龄关系,五十好几的人还求什么作为?不求提拔升迁,只求叶落归根。

“爸爸不在,那我上街逛去。”周华明说。

“去吧去吧,想到那里就去那里。”徐卷凤的态度就是:只要考得好,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周华明快步离开公社大院,有如放飞的小鸟。

出大院五百米就是一条“牛尿街”。之所以叫“牛尿街”,是因为一泡牛尿能在街头撒到街尾,如果再流出一点就出界。“牛尿街”虽小作用却不小,是都灵西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幅射三县两省边境地区十几万人口。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商店、餐馆、旅社、照相馆、剃头店、裁缝铺、钟表社一并俱全,虽然设备简陋、商品单一,但不愁销路;因为是独家经营,供销社的职工最牛。

周华明对这条小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读初二起,每天都要来回穿行八次,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不过今天的心情很特别,走过了黑色七月,无“书”一身轻,不再有精神负担,可以口含冰棍慢悠悠地散步,还可以左顾右盼地驻足观望;无忧无虑的感觉真好。

“周华明。”声音是从街对面商店传出。

循声望去,是同班同学童蕊。

“逛商店?”周华明迎上前。

不是逛商店,是等人,等隔壁文化站的一个熟人。

隔壁还有文化站?

让她吃惊不小,每天路过居然没有发现。

还真有文化站,不过原有的“生资门市部”仿宋体白底红漆字没有清除干净,比“文山公社文化站”几个字还要醒目。

周华明问童蕊有什么事。

童蕊指着地上一堆乱东西:“把这些放到熟人那里。”是一些日常学习生活用品,有木箱、脸盆、煤油炉、碗筷、棉被、课本等杂七杂八东西。高考结束意味着学业完成,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得拿回家。一个女孩子哪来这大力气,只得采取蚂蚁搬家战术,一次拿一点。但是时间不等人,学校要关门放假,东西得先搬出来,于是想出这个法子。还有一层意思,万一考上大中专院校这些东西又可以派上用场……熟人却不在家。

“实在不行放到我家。”周华明说。

不敢,谁叫她父亲是公社书记。怕官由来已久,从小见官就怕。从懂事起就怕大队支书,只要自家大门“咣当”一声山响,不用问就是大队支书驾到。大队支书没有敲门习惯,也没有推门习惯,只有踢门习惯。看到父母诚惶诚恐的样子,再看到周围百般讨好的脸色,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在叫她找公社书记的麻烦,不是吃了豹子胆。

“再等一会,也许会回来。”童蕊安慰自己。

说曹操,曹操到。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群诗友。

“熊文斗!”童蕊喊出熟人名字。

熊文斗?好熟悉的名字,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周华明正要问个明白,熊文斗已跑到跟前。

“怎么样,考得不错吧?”他问童蕊。

不到发榜谁敢理直气壮回答?像周华明一样,童蕊的回答也是就低不就高。

“不要假谦虚,你的底子我知道……考上大学不要不认得人,我们这些落榜生等着你来施舍。”熊文斗说。

没心思绕舌,当务之急是处理地上的东西。

不是问题,熊文斗扛起木箱,手提一个塑料袋,领着两个女孩迈进文化站。

突然出现两个靓女,气氛陡然发生变化。

“文斗,你真有本事,屁大工夫就领回两个小妹妹……是少林功夫还是武当功夫?”李同生嬉笑道。

“闭起你的臭嘴,”熊文斗没有好话,“敢拿同门师妹开玩笑。”一半是严肃,一半是批评,立即产生静电感应,两个女孩满脸通红,像熟透的西红柿光洁照人。

李同生变得更加活泼,噘着嘴作践自己:“谁叫你没有松紧,打肿你,看你还乱不乱说……”边说边打自己的嘴巴。

逗得两个女孩开怀大笑。

瞿煜秋跟着起哄:“同生没有乱说,你们是老表开亲——亲上加亲。”

笑声戛然而止,两个女孩蹙眉垂头。

比喻不当,涉嫌过火。

熊文斗想打圆场,却不知如何开口。对了,介绍客人,让两个女孩知道文人放荡不羁的性格,也许会得到谅解。

起到四两拨千斤效果,两个女孩转嗔为笑。

还肃然起敬。

眼前这些人是文化精英,是作家,是诗人,是记者,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介绍完男宾再介绍女客。

却有一个不认识。

童蕊埋怨:“周华明你都不认识?”

好像周华明是大人物。

“周华明是谁?”熊文斗问。

童蕊有点恨铁不成钢,不爽道:“她父亲是公社周书记……”

恍然大悟,就是她?母亲多次提起,就是没有对上号。

“对不起,你就是周华明。……母亲让我感谢你,谢谢你那碗面条。”熊文斗说。

听到“面条”,周华明自然而然想到熊文斗。怪不得名字顺耳,原来他就是熊文斗。

正要回话,被李同生抢先:“原来你是周伯伯的女儿,咱们两家是世交。”

他的话更有吸引力。

“世交?”周华明重复一句,脑里没印象。

余银地问:“你们两家是世交?”论世交,他们余家和周家还有一说。自小他就在公社大院打滚,有发言权。公社干部几乎都是半边户,惟有他家是双职工。他母亲是林业站会计,他家就住在林业站,离公社近,闲来无事就到公社玩耍,认识不少叔叔伯伯阿姨,只要说出名字就有印象。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余银地问。

“这个……这个……”李同生突然口吃起来。不想让人知道他是造反派的儿子。

“李志浩。”余银地想出来了,公社姓李的只有李志浩一个人。

“不是,”李同生一口否定。

为增加可信度,并反问一声李志浩是谁。

不承认不是要与父亲划清界限,也没有划清界限的必要,现在不是文革,父是父,子是子,不搞株连。不承认是因为父亲的历史不光彩,怕连累自己。

有一个人知道底细,这个人就是瞿煜秋。他俩是亲戚关系,不是很亲,是拐角亲戚。见他一脸窘迫样子,瞿煜秋三缄其口。

左右都在看他,看得他如坐针毡。戏还得继续演下去,只要瞿煜秋不说话,就没有人知道底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豁出去。“我父亲在地委上班。”李同生说。

已经犯了一次错误,再犯一次更大的错误是想掩盖第一次错误。

“地委?在地委干什么,当地委书记?”余银地揶揄道。

察觉到不怀好意,更怕打破沙锅问到底,李同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就汤下面:“就算是吧。”

看似勉强,实质是策略,大有“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的味道。

余银地还要问,被瞿煜秋接招:“喂,你余银地是怎么回事,犯了职业病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职业病是什么,瞿煜秋接着说,“记者喜欢刨根问底,还爱打探背后的故事,业内人称这种行为叫‘偷窥’,于是就有‘防火,防盗,防记者’的话盛行。”

“扯淡,”余银地予以坚决回击,“你这是诬蔑记者。”

这边在顶牛,那边童蕊问周华明:“是你爸爸的官大还是地委书记的官大?”

童蕊不懂。

“地委书记是管县委书记的,你说谁的官大?”周华明以问代答。

还是搞不懂,接着问:“是省委书记大还是地委书记大?”

不是童蕊幼稚,许多人都不懂,不知道地委是省委派出机构。

不需要费口舌,只说比省委书记比县委书记大就都能明白。

乖乖,这么硕的官?童蕊多看了李同生几眼。

不巧,两人目光相碰,李同生垂下眼睑。不是害羞,而是心中有鬼怕人揭穿。

瞿煜秋对“扯淡”两个字很有意见。他是会长,不说要你尊重,亦不能不恭。“扯淡”是贬义词,意思是瞎说且不文雅。“你说我扯淡,我扯什么淡?”瞿煜秋质问,“我冤枉了你没有?你们记者是不是喜欢‘偷窥’?”

余银地没有妥协:“不叫‘偷窥’,叫敬业,敬业你懂不懂?”

分明在藐视会长权力,瞿煜秋顺着他的话说:“我不懂,你懂,你什么都比我懂好不好?”看似妥协,其实是咄咄逼人,还带有嘲弄人之意;视对方不自量力。

余银地申明:“我没有这样说,是你自己要这样说……学业有专攻,你瞿煜秋的诗就比我写得好。”抬他庄是给他台阶下。

舒服,也就顺着台阶下,瞿煜秋转移话题,说李同生后劲强,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上个月发表了好几首诗。

好几首,那不是突飞猛进?余银地表示怀疑。

熊文斗也不相信。

李同生本想谦虚一下,看到异样目光就知道不能谦虚。谦虚是底气不足的表现,不如照实招来:“有这回事,具体数字是七首。”

一个月发七首诗,不得不让人佩服。要知道,有人一辈子发表不了一首诗。

“是哪几家报刊?”余银地紧追不舍。

“北京、湖北、湖南。”以地名代表报刊名。

余银地比他还急,不耐烦地问:“北京有上千种报刊,湖北、湖南也有上百种报刊,到底是哪一家?”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李同生十分反感,出言不逊:“凭什么告诉你?这么关心是什么意思?是怀疑我还是嫉妒我?”

一针见血,有杀伤力。

“我……”余银地被问得傻了眼,支吾半天没有下文。

的确有怀疑的意思,但没有嫉妒。

以为镇住对方,李同生正要得意,冷不防对方找到杀手锏。“你扯鸡巴蛋,”余银地垮着脸说,“我嫉妒你?谈都不谈!不说你发表七首诗,就是发表七十首又怎么样?有本事上《诗刊》发一首给人看看……问你是关心你,也是我的职责范围,学会赋予秘书长这个权力,我要确保统计资料公正和完整……怕别人怀疑,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着样报样刊主动找我登记……不主动反而怪别人多嘴,我看是心虚。”

字字珠玑,句句在理,铿锵有力,李同生哑口无言。

“算了,不要扯得太远。”瞿煜秋以会长面孔出现,“大家都谦虚一点,学无止境,不要以为发表几首小诗就老子天下第一,就了不起,就惹不得,谦虚不吃亏,你们说是不是?”

一箭双雕,既是批评李同生,也是批评余银地。说李同生发泡,你余银地不是一样发泡,动不动拿《诗刊》说事,欺侮他这个会长没有在《诗刊》上露脸。怎么一个个变得如此地不谦虚?

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反对,空气近似凝固。

“童蕊,我们走。”周华明说。

道不同不相谋,原以为这些作家、诗人会有超凡脱俗之举,哪知道跟常人没有区别,喜怒哀乐一样不缺,尤其爱争强好胜。

期望值越高失望值越大。

不能走,男女集会说话不累。缺少女人就缺少气氛就缺少颜色,众人极力挽留。

童蕊有些心动,但又不好意思不走,反过来劝周华明再坐一会。

一刻不想多坐,周华明铁了心要走:“你不走我走。”

童蕊只得站起来。

没有人阻拦周华明。

拿童蕊出气。李同生抱着童蕊不肯松手,还有以风作邪的味道。

出于礼貌,熊文斗出门相送。

刚迈出大门就听到童蕊叫喊:“周华明,快救我……”

以为有人欺侮童蕊,周华明转身相救。

哪是被人欺侮,分明是半推半就。口在喊救命,脸上却是笑逐颜开;不说是打情骂俏,也是自作自受。

“我就是不准你走。”李同生与之扭成一团。

敢这样放肆是读懂了她心事。

这种情形既让人生气又让人好笑。不能不管,周华明正色道:“不能强迫人家?”

起到作用,李同生松手。

没想到童蕊找事,她用手揪着李同生的鼻翼,发嗲道:“就你最坏……”

等于在说他最好。李同生受到鼓舞,顺势把她揽在怀里。

虽然没有反感,但不能没有“反抗”,众目睽睽之下女孩子的矜持还得要,童蕊说:“你放手嘛……”

越闹越欢。童蕊终于摆脱他怀抱,夺路而逃;却被李同生一个“老鹰叼兔”捉住;由于速度过快,两个人倒在余银地身上……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搞么名堂?”

十三

来人是童允玉。

余银地不知所措,因为身上有一个女人。想爬起来,怎奈身子被压得不能动弹,手脚不听使唤。

李同生从童蕊身上爬起来,地上剩下童蕊和余银地。

众人大吃一惊,余银地的一双手正好放在童蕊的双乳上,就像有意所为。天热衣少,等于是零距离接触。

童允玉妒火焚烧,拉起童蕊就是一记耳光:“贱人,流氓。”

打得童蕊眼泪婆娑。

脆弱的爱情怎能容忍第三者介入。打完“贱人”再打“薄情郎”,童允玉骑到余银地身上举起拳头,摆出武松打虎姿态。

“不能打!”众人齐喊。

发现周华明在场,高举的拳头垂下来,赶紧从余银地身上滚下,跑到周华明面前,不好意思地说:“你也在这里。”

其他人可以不管,周华明的账不能不买。也不叫“买账”,而是维护自己形象。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不说是泼妇也是悍妇,要是通过周华明之口告之其父,那么她在周书记心目中的形象就会大打折扣,势必影响自己的前程。

周华明没有说话,众人一旁解释。

童允玉不好意思地说:“余银地是我男朋友。”

原来如此。周华明指着童蕊说:“她是我同学。”

童允玉转身向童蕊道歉。

不用道歉,是一个大队的,一个是上屋童,一个是下屋童,按辈份算,童允玉是叔字辈。长辈打晚辈天经地义。

童蕊转啼为笑。

童允玉一改进门时的泼妇形象,此时是眉目传情莺声燕语,问余银地来了多久。

昨天就知道余银地要来文山,没有想到速度如此之快。不能怪他不直接去找她或者打个电话报个信,有他老爸在,余银地不能露面,电话不能拨打。公社只有一部电话,接电话的人十之八九是他老爸。为了减少不必要麻烦,双方约定13点为通话时间,也就是余兴林午睡时候。男方不能主动,因为余兴林的卧室装有一部分机。昨天中午很危险,差一点让余兴林逮个现行。不是她不小心,而是余兴林打破惯例提前起床。见她慌张的样子余兴林疑窦顿生,但是没有证据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眼前消失。

童允玉在唱主角,周华明悄然离席。

还是被人发现。

“周华明,是不是我的样子很吓人?”熊文斗尾随其后。

周华明不由自主地停止脚步。

“为什么不愿留下?”他问。

“一群自命不凡的人。”她说。

熊文斗笑道:“看不惯还是瞧不起?”

她点了头:“都有,但不包括你。”

没有受宠若惊,而是若有所思,半晌才蹦出“谢谢”两个字。

“不走好不好,真想坐下来与你好好谈一次,完成母亲交给我的任务。”熊文斗似在求她。

“什么任务?”周华明兴趣上来,“现在就讲。”

“一句话说不清楚。”熊文斗指着室内的客人,“我总不能把朋友冷落一边……有一首歌唱得好,结识新朋友,莫忘老朋友,你说对不对?”

“谁是你的朋友?”周华明故意激他,“去陪你的朋友,我走了。”

却没有走的意思。

“我有两全其美之策,新老朋友都能照顾到。”熊文斗意思就是请她参观阅览室。

死脸,还称朋友。周华明在心里高兴。

打开隔壁阅览室,琳琅满目的杂志让人眼花缭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花花绿绿的杂志。不用看内容,光看刊名就让人流连忘返;多为青春类、励志类刊物。还不只这些,还有两挂报纸和一排书柜。

“哟,”像是发现新大陆,周华明情不自禁地叫道,“还有《第二次握手》、《三家巷》……太好了,暑假我有事做了。”

看她兴奋的样子,熊文斗问她还不走。

她噗哧一笑,反客为主:“你走,你走,我要看书,不要打搅我看书。”边说边把他推出房门。

首选读物是最新一期的《中国青年》杂志,很快就被里面的文章所吸引住。

李同生进门,见她似一尊雕塑立在书柜前。

“县城图书馆的书比这更多。”他说。

毫无反应。

又重复一遍。

这才发觉有人跟她说话,赶紧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左右看了看,问他:“对不起,我只顾看书,你讲什么我没有听见。”

他又重复一遍。

不是简单重复,加了一句:“有空到县政府去玩,我带你上县城图书馆。”

“好呃,”周华明随口应承。虽然没有拒绝,但有些敷衍。

李同生想具体化,见熊文斗进门,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熊文斗是来打扫卫生。

先急后缓,把周华明所在的位置抹干净请她入座。

就在这个时候,李同生捷足先登。不是抢座位,而是用手袖当抹布,重复抹一次。

样子虽有些滑稽,但很虔诚,白色衣袖顿时成了黑烟窗。

“你看,要几脏有几脏……这样的凳子好意思叫人家千金小姐坐?”李同生扬起“战利品”。

熊文斗不得不承认有几天没有打扫。

“还拉客观?”李同生不依不饶。把领导的话用上。在政府办,只要他一张嘴,主任就用这句话批评他。久而久之,这句话就成了口头禅。

“没有清洁工是不是?”周华明问,“没有清洁工我来当清洁工。”

知道她是开玩笑,熊文斗说:“欢迎,但不是当清洁工,也不敢让书记的千金当清洁工……把你当上帝供起来怎么样?”

“恶心。”周华明笑道。

“一点都不恶心,”熊文斗解释出处,“有没有听说‘顾客就是上帝’?来我这里的顾客就是读者,读者就是上帝。”

周华明笑得更开心。

受到启发,李同生也想露一手,他说:“不对,不是上帝,应该是父母。应该把周华明当着父母供起来。”

“恶心。”立即遭到周华明回击。

这一次恶心与上次恶心意义不同,上一次是正话反说,这一次是实话实说。

李同生不知趣,侃侃而谈:“‘顾客就是上帝’是西方人观点,咱们是中国人就得依中国人的说法,不能崇洋媚外。中国人的说法就是——顾客是衣食父母。所以说,称父母最合适。”

忘记了人家是黄花闺女。

“这……”李同生乱了方寸,半天找不出一句合适词解释。

只得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污辱你的意思,我只想让你高兴,没想到……请你原谅。”

只要不是恶意都可以原谅,但是要想她马上说出“没关系”就有点困难,因为还没有恢复常态,言不由衷。

听不到她的原谅,李同生像丢了魂魄一样散了架,灵感和幽默遗失殆尽,像一只闷葫芦摆放一旁。

瞿煜秋进来,指着手表对熊文斗说:“时间不早了,是不是吃饭?”

十四

没有选择,只有一家餐馆,离文化站不远,几脚路就到。

说是餐馆,其实跟单位食堂没有区别,甚至没有人家单位食堂条件好。

见有客人,一名老年妇女把头伸出服务台,问他们是不是吃饭。确认后才站起来,不是迎宾,而是到后院喊人。大师傅还在睡觉;用不着坚守岗位,还不用担心没有工资;做多做少每个月三十七块五。晚餐一般没有客人,餐馆做的是中午生意,来吃饭的都是赶集农民,吃得简单,二三个大馒头加一碗蛋汤就是一餐。炒菜的客人很少,即使炒菜也很简单,没有大吃大喝概念,也没有条件大吃大喝,加之各个单位都有食堂,所以八张大方桌子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坐满过。

“哟嗬,是你,真是稀客。”大师傅认出熊文斗,上前与之握手。一条街的人,互相之间没有不认识的,即使叫不出名字,也能知道是那个单位。

说他是稀客没有说错,有单位的人很少上餐馆,一般都在食堂待客。熊文斗他们文化站只有两个人,一个站长一个兵,不说有食堂,就连办公场所也是公社出面向供销社借的。两个人的单位,也没有人指望他们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好在公社党委没有视他们为外人,工作一盘棋,熊文斗守摊子,站长随公社干部搞中心工作。伙在一起也省事,不需要会计出纳,在公社食堂吃饭可以不交搭伙费,但是来了客只得自己想办法,就算公社食堂可以接待,他也不敢张口。

“八张桌子由你们选,想坐什么地方就坐什么地方。”这个牛让大师傅吹了,因为没有其他客人。

瞿煜秋想灭一灭他的威风,故意刁难人,要雅座。

“对不起,”服务员说,“县城才有雅座,我们这是乡下,像你们这样有身份的客人一年碰不到一二次,平常吃饭的都是‘瓜子脸,梅花脚,吃饭不上桌’。”

很不中听,就因为农民吃饭不上桌就把他们比喻成狗?

弄巧成拙,本意是讨好他们,没想到得罪了一群人。严格地讲,他们一行人中除了余银地是城里人外,其他人都是农村人。瞿煜秋质问对方:“你一个服务员算老几,还瞧不起农民?我问你,你祖先是不是农民?”

问者不善,知道自己捅了人家痛处,服务员借故走开。

“他奶奶的,还瞧不起农民,城里人稀×奇。”李同生不骂两句不解恨。

不能打击一大片,余银地瞅了他一眼。李同生马上醒悟过来,赶紧解释道:“对不起秘书长,我不是说你的。”

“说他又怎么样?”童允玉正好找到发泄借口,“我看你们城里人除了户口比农村人优越外,还有什么值得炫耀?”

又来了,余银地懒得和她过招,这样的话题她已经说了一千遍一万遍,耳朵快要被她磨出老茧。找他出气找错人,又不是他造成的,也不是他能解决,他也是受害者。改变不了现实就只能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

“来,同生,我与你换一个位置。”余银地说。

“我不敢。”李同生拒绝。因为余银地的位置是上席,不敢尊卑不分。

不换也得换。这样背朝街面就不怕来往的人认出他。他是“牛尿街”人,回家不落屋说不过去,更怕父母知道他与童允玉在一起。

“秤不离砣,公不离婆”,他换位置,童允玉也应相应调整,这样才能保持一致。

“不换,”童允玉故意拿话挑他,“以为我求他。”

余银地装着没听见。

熊文斗拿着菜谱让周华明点菜。

“我不会。”周华明说。

“我会。”李同生接过菜谱,突然改变主意,将菜谱递给童蕊,彬彬有礼道,“还是女士优先。”

童蕊不知所措。

“不用点,”瞿煜秋绾起衣袖,豪情万丈,“点好的上,不要怕钱多,我这位兄弟是万元户。”说完用手拍拍熊文斗的肩膀,伸出大拇指。

万元户不假,全县都知道。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可用财力是多少。一万块钱不能一个人潇洒,债要还,房要盖,给了母亲七千,自己留了三千。有钱大家花,这是瞿煜秋的观点。舍得舍得,只有舍才有得。还有一个观点,就是有钱好办事,花钱的事总是想到他,瞿煜秋到北京看望叶涛浪约他随行,登岳阳楼怀古让他做伴……一个出钱,一个出关系,彼此都受益,何乐而不为?办“正当”事不能叫穷,让他参加活动是心里有他。几个回合下来,三千块钱所剩无几。

“按他的意思办。”熊文斗向服务员下达指令。

菜解决了。“喝什么酒?”服务员问。

这次不用瞿煜秋回答,熊文斗替他作主:“四川特曲。”

“对不起,没有这么好的酒,只有都灵小曲。”服务员亮出家底。

熊文斗望着瞿煜秋,意思很清楚,不是我要省钱,是服务员替我节约。

瞿煜秋自己拍板:“不要都灵小曲,就拿农家乐。”

农家乐是小作坊酒厂生产的白酒,用稻谷酿造而成,六角钱一斤,没有兑酒精也没有掺水,便宜实惠,深受农民喜爱,所以称之为农家乐。

有酒离不开诗,瞿煜秋诗兴大发,要借酒吟诗,以诗佐酒。从岳阳归来后,上酒桌他就离不开这个节目。

那次登岳阳楼,受到岳阳诗界朋友热情款待。席间有一位女诗友点名要与熊文斗对对联,对不上来或者得不到众人的认可就得罚酒三杯。她出的是下联——“湘女多情”,征他的上联。联中意思不言而喻,众人起哄叫好,将目光扫向熊文斗。既不能扫大家兴,也不能掉都灵的底,熊文斗沉吟片刻后脱口而出——“丑男好色”。“输了,罚酒!”女诗友得意道。不能喝,三杯下肚就要“落猪崽”。瞿煜秋主动承担:“我是会长,三杯酒由我来喝。”他的酒量比熊文斗大。“谁要你喝?”熊文斗夺下酒杯,故意指责对方不信守诺言。两地诗人打起口水仗。“你们让我把话说完好不好?”熊文斗站起来解释,“我老家是湖北,我是湖北人。众所皆知,湖南简称‘湘’、湖北简称‘鄂’是不是?我还要问众位诗友,‘楚’是不是指湖北?”恍然大悟,“丑男好色”不是丑陋的男人好色,而楚国的男人好色,与湘国女人多情遥相呼应,一副绝妙经典的对联诞生。二话没说,“湘女”连饮三盅。自此之后,瞿煜秋就喜欢戏酒弄诗,填词作对。

“今天就免了。”熊文斗唱反调,“今天有两个圈外人。”

说得及时,也说到两个女孩心坎上。第一次见面,话都不敢多说,还敢吟诗弄词,不是强人所难、让人丢丑?

机会难得,美女就在眼前,不“露一手”拿什么博得美人芳心?“这样行不行,”李同生提出修改意见,“两个女生不参加,我们几个来。”

意思是把她俩搁置一边。

不信这个邪。“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周华明马上表态:“来就来,谁怕谁?”

见她发了倔劲,李同生先是一惊,接着浑身来劲,鼓掌道:“这就对了,巾帼不让须眉。瞿会长,您起头。”

“慢,女士优先。”周华明不再谦虚,说话不容商量,“童蕊你先来。”

最容易是第一句,瞎说瞎有理。童蕊没有瞎说,而是将黄庭坚《东坡先生真赞》的诗文略加改动,原文是“东波之酒”,现改为“文斗之酒”。

改得恰当,是熊文斗作东。

周华明接下句。原诗是“赤壁之笛”,现在没有笛,灵机一动变成“文山之笔。”

轮到李同生。

或许是没有读过这首诗,或许读过忘记了,或许只会作诗不会背诗,一时语塞。

对不上来也就算了,偏偏不服气,他说:“这叫诗?简直胡闹。”

周华明将手移向熊文斗,说了一声“过”,将李同生淘汰。

“嬉笑怒骂,”熊文斗接上了。

“皆成文章。”余银地和瞿煜秋两人和上。

一首完整的诗跃然而出,没有胡闹之意。“这……”李同生想作解释又自知理亏,顿时成了霜打的茄子——蔫了。

瞿煜秋马上转换话题,目的是不能让李同生太难堪。他说:“最近我在《人民日报》上看到叶涛浪的一首新诗,诗名叫《祖国啊,我的母亲》。这首诗让人耳目一新,破了这类体裁诗歌惯常的写作方法,全诗除了题目之外,没有出现‘祖国’、‘母亲’的字眼,但是无一不是讴歌我们伟大的祖国和伟大的母亲……高人就是高人,过去这类诗几乎千篇一律,满纸都是口号——‘祖国啊,我爱你’、‘母亲啊,我爱你’。口号谁不会喊?与诗歌艺术是两码事。”

话落,掌声起。

受环境感染,周华明也跟着鼓掌。

喝酒聊天用得着这么兴奋,像是疯子?

想到疯子,周华明忍俊不禁,感觉这个定位忒准确,没有冤枉这群诗人。一个个都是成年人,却没有成年人的持重,倒像是一群爱吵爱闹的孩子。

“疯子。”她喊熊文斗。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活学活用。

谁的名字叫疯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见她的目光集中在熊文斗身上,这才领会是喊熊文斗。

“你叫我?”熊文斗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不对吗?”周华明反问道。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话说明,“你们都是疯子,一群疯子。”

惊愕。

片刻之后有人开怀大笑。

笑者,瞿煜秋也。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瞿煜秋摇头晃脑,“很好,说得好,很多人都是这样说我们,不过,都只敢背后讲,你有种,第一个敢当面直说,为你的直爽干杯。”

碰杯,一饮而尽。

瞿煜秋抹了一下嘴角余滴,然后吸了一口空气,品尝酒精带来的喜悦。做完这些动作后接着说:“我不认为你是在骂我或者是鄙视我,反而认为你在抬举我。纵观古今中外,哪一个先知先觉者不是被人视为疯子?说疯子还算客气的,还没有说神经病。上古的刑天,断首后舞剑;中古的稽康,刑场奏鸣《广陵散》;近古的李蛰,天牢中挥刀自刎;近代的谭嗣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现代的鲁迅,让海婴‘忘了我,好好生活’;当代的李敖,自诩五百年汉语写作一二三名。这些人都是疯子,不知道谦虚,不爱惜生命,不会保护自己,拿着好好的官不做,好好的学问不做,好好的人不做,学飞蛾扑火自我灭亡,不是疯子又是什么?不是神经病又是什么?不,他们在烈火中永生。”

疯子就是疯子,拿自己与伟人媲美还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周华明这一次用反证法来解释自己的观点:“我坚持认为你们是疯子,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是凡夫俗子。”

瞿煜秋望着她欲言又止。

当了一阵子扎嘴葫芦的李同生这时候松开了嘴:“不错,我赞成周华明的观点,有时候我还真感觉自己是疯子。”

“不是有时候,这种观点由来已久。”熊文斗更正道,“刚才对诗时不是说了吗——嬉笑怒骂皆文章,这嬉笑怒骂不就是疯子的表现。你周华明不是第一个把诗人说成是疯子的人,第一应该归功于黄庭坚老人家,是他敢于挑战权威,把大名鼎鼎的苏东波说成是疯子。你周华明顶多只能是鹦鹉学舌。”

“你是鹦鹉。”他的话刚说完,周华明就接上。

“你才是鹦鹉,因为鹦鹉很漂亮,我不漂亮。”既是骂她也是夸她。

“你是……”

“你是……”

操,把酒桌当成打情骂俏的场所?李同生酸性大发,要说风凉话,突然听到喝斥声:“年轻人,不能这样……不好好工作,跑这里大吃大喝,成何体统?”

循声望去,是余银地的老爸余兴林。

十五

怕鬼偏有鬼,怕被家人发现还是被发现。不怪别人,怪自己,哪有喝酒这样喧嚣,一条街都能听见。余兴林是路过此地被喧哗声吸引,不由自主扫了一眼,无意中发现童允玉。由此及彼,想起了另一个人;果不出所料,儿子伙在其中,顿时怒发冲冠。

余银地有大难临头的感觉;想躲,来不及,只得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余兴林瘦削的脸此时拉成一把杀猪刀,要动“杀戒”。

没等靠近,周华明笑脸相迎,并起身让座:“余叔叔来了,请坐。”

没想到周华明也在,余兴林换成一副笑脸。

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瞿煜秋拉着余兴林的手:“老先生,请上坐。在下煜秋久闻老先生大名,正想请先生指点迷津,不如坐下来对酌几杯如何?”

不古不今,让余兴林刮目相看。

“我……”余兴林发觉语音不合拍,古文中的“我”不称“我”,最好用谦称,但又不知对方如何称呼,于是话锋一转,“请问尊姓大名?”

熊文斗一旁介绍。

“哦,原来是瞿大会长,拜读过会长大作,不谷自愧弗如……”想说下去,发现儿子脸色不对劲。父子不同桌,这才知道此处是儿子的地盘,不能鸠占鹊巢,少说或不说为佳,“好,你们年轻人聊,老朽就不打忧了。”

瞿煜秋将余兴林送到大门。

望着余兴林背影,童允玉做了一个怪相。还嫌不够,搭上一句“迂腐先生”。

都装着没听见,惟有李同生借题发挥:“好大的胆,媳妇胆敢骂鸭公。”应该是阿公,说谐声是想逗人发笑。

“他没有我,我没有他。”童允玉还真来气了。

这种话不能在这个场合讲。余银地瞅了她一眼,童允玉说:“我偏要说……”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汽车喇叭声分散众人注意力。瞿煜秋向李同生努嘴:“出去看看,是吴师傅就请他进来。”

正是吴师傅,开车来接他们。

吴师傅叫吴军,三十多岁,山东黑大汉,是都灵县商业车队货车司机。书读得不多,喜欢诗歌,是瞿会长的会员。虽然诗写得不怎么样,但是为人豪放,讲义气;虽然开的是大货车,但是接人送人是他的任务,只要瞿会长有请,不受时间距离限制,风雨无阻。他的大卡车被李同生戏称为瞿会长的专车。

“哟嗬,喝起花酒。”吴军大大咧咧地入坐。

“用词不当,罚酒三杯。”童允玉与他熟悉,要拿他开心。

“这两位是……”他指着周华明和童蕊问。

熊文斗正要介绍,被童允玉制止:“你猜猜,与熊文斗是什么关系?”

不是为难他,既可以拿熊文斗和周华明、童蕊开心,又可以罚吴军的酒,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

吴军正儿八经地伸长脑袋,样子十分滑稽;瞄了一眼周华明,又瞄了一眼童蕊。对方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吴军意识到刚才的话说扯了点,立马道歉:“对不起,不知道你俩还是学生,真的是用词不当,自罚三杯。”

咕哝,咕哝,像喝开水一样,三杯到肚。

熊文斗介绍了关系。

吴军拍着熊文斗的肩膀:“有福气,我羡慕。在都灵,我就是没有同学,我的同学都在山东。这样行不行,其他人不喝了,熊文斗的这两个女同学是第一次见面,为加深印象,我敬她们一人一杯。”

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说完喝完。

“还有两杯。”李同生说。

凭什么?

“也是我的同学。”李同生翘起大拇指很得意。

不能拿安全开玩笑,吴军以开车作推脱。

但是不能薄此厚彼,李同生不干。

童允玉一旁“烧火”:“醉不了,难道没有听说‘男女搭配,喝酒不醉’?”

新鲜,第一次听说,于是拍掌起哄。

看样子不能不喝,吴军开出条件:“把房间开好,今晚我一醉方休。”

不能醉,也不能留夜,李同生今晚必须赶回县城。明天虽然是星期天,但是明天上午要开县长办公会,得赶回家打扫会议室。

“不干杯,意思一下总可以。”李同生作出让步。

吴军不干:“要喝就干,做丑的事我不会。”

双方僵持不下,求助瞿煜秋。

很简单,安全第一,生命重要。“同生你喝,他意思。”瞿煜秋下了裁判书。

各人自扫门前“酒”,喝完走路。

“怎么样?”熊文斗怕瞿煜秋喝多了,要扶他。

“谈都不谈,这点酒算什么?”身体却不争气,走路两边摆。

走出餐馆大门,街上黑灯瞎火。吴军打开东风卡车大灯,两束光柱把整条大街照得雪白如冰。

“要走的请上车。”吴军喊道。

余银地想走不想走,看童允玉是什么态度。

童允玉不开金口,要看他表现。

既然没有人挽留,余银地装着要上车。

被瞿煜秋扯下来并训斥:“你不能走,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留一晚不近人情……不说允玉不答应,就是我这个外人也不答应。”

众人噗哧大笑,笑得童允玉怪不好意思,追着瞿煜秋要打人。

童蕊想回家却不顺路。

“上车,送你一脚。”李同生豪爽得就像他是司机。

听到李同生的话,童蕊没有多想,三下五除二地上了驾驶室。

李同生跟着上了驾驶室。

吴军要让他上车斗,剩下的空位是瞿会长的。

驾驶室只准坐三人。

李同生说挤在一块亲热些。

“不行,交警逮住要罚款。”吴军不依。

这个时候哪有交警?分明与他过意不去。不说多一个人,去年冬天五个人挤在驾驶室不是跑得怪好。

赖着不动,看你怎么样?

说多了伤和气,只得委屈瞿会长。

汽车发动后往县城方向行驶。

“错了,错了,我家不是这个方向。”童蕊一旁纠正。

没人理睬,吴军全神贯注开车。

不能不管,李同生说:“吴师傅,先送童蕊回家。”

凭什么?

吴军没好气地说:“我的任务是送瞿会长。”

吴军的话极大地伤害了童蕊的自尊心,既然没有资格坐车,那么就下车,人不求人一般高。“停车,我要下车。”她说。

车子没有停,继续往前开。

不能无动于衷,得摆出会长的尊严来,瞿煜秋带着酒性慢条斯理地说:“老吴,你就滑一脚,送小童回家……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出了事不好向她父母交差,你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吴军这才调转车头。

汽车又返回“牛尿街”。

童蕊在车上看到熊文斗和周华明在街上行走。

“停车。”童蕊决意不走了,要与周华明挤一夜。

“干什么?”李同生知道她在生气。

“下车!”她没好气地说。

吴军笑道:“莫生气,我这个人是这副德行,好事做了,人也得罪了……以后你会明白。”

童蕊不再说话。

汽车进入机耕路后跳起“摇摆舞”。对于瞿煜秋来说是顶级摇篮,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周围是一片稻田,汽车在绿浪中行走,飞蛾逐着灯光与汽车赛跑,近处的萤光虫和远处的星星交相辉映,让人感觉不是在地上,而是悬在空中。

一个急刹车,童蕊的头差一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瞿煜秋的头重重地击在李同生身上,稍后继续睡觉。

吴军加大油门,汽车喘着粗气却不肯朝前迈步。

变换方法。

还是不能动弹;陷入水凼中。

前方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坑凼。七月的江南多雨少晴,只要是低洼地就灌满积水,加之拖拉机轮子的“挖掘”,路面上见不到一颗石子;失去了摩擦力的路面就等于汽车失去了轮子。

只能退不能进咋办?

“还有多远?”吴军问,意思是打退堂鼓。

“大约两公里。”童蕊现在不担心自己回不了家,而是担心车子回不了家。早知道会是这样,就真不该让车子过来。

吴军说先送人回家。

不是车送,而是人送,人动车不动。

“不要送,这地方我熟……要不要喊人帮忙?”童蕊问。

不要,车子不能向前,但可以后退。

李同生主动充当护花使者。

好主意。一个倒车,一个送人,两头兼顾,两不误。

“那就辛苦你。”吴军突然客气起来。

不叫苦,叫甜。有美人作伴,嫌路太短。 wTbXaY46RHoxkaHbN5S95FuxV7fy9qh5HxUC1+Gt/VJD95SRfZoLi3claC/H6SL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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