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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两大掌门人

吴丽怀孕的消息成了一条爆炸式新闻在三铺镇方圆数公里传开。

不敢不信,不能不信,吴丽的肚子挺得像座小山。

假的。最先下这个结论的不是外人,是吴丽的妯娌董汉云。理由很简单,公鸡咋能下蛋?

吴医生明明是母的硬说她是公的,用意何在?有人说她缺德。

不打嘴巴官司,她要用事实说话。于是她跑到大嫂家。

大嫂果然挺着肚子,看样子也有七八个月身孕。触景生情,董汉云心里怪怪的、酸酸的,无法接受眼前这个现实。吴丽也能生崽?好像这个世界只有她会生崽似的,生崽成了她的专利。

的确有这种想法,生崽是她的骄傲,也是她在林家高人一等的砝码。

董汉云故作惊讶:“不得了大嫂,你肚子是不是长了血吸虫?”

听口气就知道不怀好意,吴丽说:“你也长了四个。”

厉害。她生了三男一女,加起来刚好四个。

“你怀孕了?”她故作吃惊,“太好了大嫂,有几个月了?怎么过年都没有发现?”

吴丽想说管你屁事。这种女人,一百年不打交道也不会后悔。恨她有理由,吴丽想从儿童福利院领养一名女婴,不知她是怎么得到消息,坚决反对。不关她屁事却有事,她跑到公公婆婆面前大做文章,要把自家的老四林荫过继给吴丽。不答应便大吵大闹,继而骂人,骂吴丽是不下蛋的公鸡。公公婆婆从家族利益出发,与她一个鼻孔出气。争去争来,落脚点只有一个——肥水不落外人田。于是领养的事告吹。

“难道我怀孕还向你报告?”吴丽回敬道。

董汉云知道话中有话,却不识趣。她有三不怕:不怕麻烦,不怕吵架,不怕鬼,是三铺镇有名的母夜叉,骂遍全镇无敌手。董汉云说:“我是过来人,生儿育女有经验……我是为你好,不能好心得不到好报。”

好心?吴丽看了她一眼欲离开,不料董汉云的手伸过来:“大嫂,我帮你检查胎位。”

想试探虚实。

吴丽早有防备,啪地一声将她的手打回。

“大嫂,这么用力干什么?”她说。

吴丽正色道:“我是医生,还要你教……撤泡尿照照自己。”

董汉云讨个没趣,跑到公公婆婆面前告状。

她是林家功臣,在林家有地位。公公婆婆一共生了三男一女,一个儿子不生育,一个儿子是傻子没有结婚,就她这个媳妇最争气,结婚八年一口气生了三男一女,为林氏家族人丁兴旺立下汗马功劳。

“爸,娘,大嫂不是人,肚子长了怪东西还死要面子,说怀伢;我好心劝她去大医院检查,她还怪我多事。你看,还打我,手都肿了……她这种人缺德事干多了,怎么能怀伢?”董汉云一边说一边伸出被打肿的手。

打得好。公公婆婆知道她的德行,只要吵嘴,不用问八成是她没理。

“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林祖伯严厉地问。

董汉云把刚才的话复述一遍。

“嗨!嗨!我的祖传秘方起了作用。”林祖伯自鸣得意,“这下好了,林家又能发展壮大。”转身吩咐老伴,“孩子他娘,捉两只老母鸡去看看大媳妇,她有喜了……告诉她,要加强营养。”

董汉云气得跺脚。

她要走,林祖伯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喊住她:“云保,兄弟一场有事要互相谦让照顾,不要‘鸡搁不得鸭,鸭搁不得鸡’,和为贵,家和万事兴,懂吗?”

她不满地说:“我生了三男一女,没有吃你半只老母鸡。”

“放你娘的屁,”林祖伯立即开骂,“老子历来一碗水端平……会生伢有什么稀奇,母猪一窝还能生十个八个,你能比吗?”

人老嘴巴辣,说到点子上。想跟他斗嘴她还嫩了点,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无论是新四军还是日本人,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没有人不把他当朋友看待。

董汉云不敢反嘴,走为上策。

媳妇走远后林祖伯进卧室。关好房门,从床底下摸出一本书。不是书,确切地说是传家宝,是祖传秘方,从明朝传到现在,已经传了十几代人。过去他家有许多医书,大多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线装本,不仅有收藏价值,而且还有实用价值。书就是本钱,有了这个本钱,子孙万代享用不愁。只可惜没有保住。不是他败家,而是束手无策。先保命后保书,破四旧时家中的古董成了红卫兵革命小闯将“不破不立”的对象,来了一伙又一伙,一把火接着一把火地烧,不仅把他家所有藏书烧得精光,还把红木家具烧成木炭。他家是三铺镇名门望族,世代在三铺镇开药店。可以这样说,三铺镇的历史有多长,他林家的家史就有多长。

不是吹牛,他祖上的祖上就是三铺镇的开山祖。那时三铺镇没有地名,是荒郊野岭,方圆数十公里没有人家,他的祖宗偕一家老小十几口人从北方躲避战祸来到此地,靠种药、卖药兼看病为生。一年后才来了一户姓叶的茶农,将茶树引种在山上,开了一家茶庄,以种茶、卖茶度日。没过多久张铁匠率一家老小也来此地埋锅造灶,开了一家打铁铺;因其脸黑,大家就喊他张黑子铁铺。药店、茶庄、铁铺简称三铺,三铺由此得名。有店铺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人气,商品贸易为三铺带来繁荣,三铺成了商品集散地,明朝中期开始建镇,距今已有六百多年的建镇历史。鼎盛时期的三铺镇,有四万多人口,三十二家药店,七十二家茶庄,二十八家铁铺。其主打产品药材、茶叶、剪刀内销全国各地,外销日本、俄国、英国、印度、斯里兰卡、马来西亚……

林祖伯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翻开“传家宝”。书上记载,治疗不孕症共有七种方法,五十六味药。为治愈大媳妇的病,他将七种方法都试了,五十六味药都配了,现在不知道是哪种方法、哪几味药见效?

正在百思不解时,听到敲门声。林祖伯赶紧将传家宝放回原处。不小心不行,吃一堑长一智,没有人能保证以后没有运动,毛主席说过,十年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说不定明天还会来一次“破四旧”。

想到“破四旧”便心有余悸。怪自己不识时务,明知道“屋前屋后,种瓜种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要挨批判,却自作聪明钻政策的空,种花种草。“春天里来百花香”,药苗长势喜人,蜜蜂来了,红卫兵也来了;蜜蜂来采蜜,红卫兵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药苗被拦腰斩断或者连根拔起,还不过瘾,还要清算他的历史陈账。新账旧账一起算,得出一个结论——此人一贯反动。于是戴高帽、游乡,向贫下中农低头认罪。

何罪之有?

罪孽深重,给日本鬼子疗伤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当年新四军和日本鬼子在三铺镇附近的牛角山上打了一场恶仗,双方伤亡惨重。日本鬼子攻克三铺镇后把对新四军的仇恨发泄到当地民众身上,不仅杀、掳、抢、奸,还要一把火烧掉三铺镇。多亏他林氏药店救了日本伤兵的命,也救下三铺镇。红卫兵指责他没有无产阶级立场,不该为侵略者疗伤。指责是对的,但是在侵略者屠刀下不干不行。红卫兵说他贪生怕死。说对了,的确有点怕死。谁不怕死?不过,他还救了许多新四军以及后来解放军伤员,但是没人提起。

有人提了,红卫兵气壮如牛地回答,功是功,过是过,功不能折过。红卫兵请求革委会毙了他。这个提议已经是第二次,1951年全国开展声势浩荡的镇反运动,他为日本鬼子疗伤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枪毙他一点不冤枉。或许是他祖人有德,或许是他命大福大,县长是当年新四军的伤员,是他医好县长的枪伤。县长批示:此人有功,不仅为我治好伤,还为李先念师长看过病,李先念师长称他是新四军的朋友。因祸得福,不仅没有枪毙,还把他的家庭成份由地主改为贫农……

“哪一个?”林祖伯边开门边询问,“哟,是德中叔。”

虽然是叔,但年龄差不多。不以年龄相称,以辈份相称。在三铺镇这个地方,彼此都是亲戚,有的是几层亲戚,按女方喊,可能是叔侄辈;按男方称,可能是兄弟辈。由于历史悠久,代代联姻,叔侄辈和兄弟辈甚至爷孙辈重叠的现象很多,多到瞎喊瞎有理的地步。

张德中是张黑子铁铺的后人。

在三铺镇这个地方,林、张、叶是三大姓,占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其他姓是杂姓或小姓。

“祖伯哥,我有两件事找你商量一下。”张德中没有以叔自居,而是以平辈相称,“第一件事,明天省、县招生办要来我们大队搞政审,调查叶亮的表现。这次咱们林姓和张姓要联合起来,阻止叶亮这小子上大学。第二件事,昨天下午王永明书记把我叫到公社,要我们大队把知青茶场接过来,你看叫谁当场长合适?”

按理讲,这类事不用找林祖伯商量,因为他在大队、生产队狗屁职务都没有。

不找不行,整个林氏家族他说了算。

林祖伯没有想到张德中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对叶家下黑手。叶家与张家矛盾由来已久,祖辈就因生意上的纠纷而结冤结仇。最大一次结冤是清朝末年,那时候,叶家生产的砖茶在蒙古、新疆、西藏等地供不应求。张家眼红,跑到茶厘局告刁状,说叶家走私了二百担砖茶。按大清律法,走私了二百担砖茶要坐五年大牢。叶家花了两百两银子把事情摆平。你不仁,我不义,叶家越想越气,跑到县衙门告张家为义和团打造了两百口大刀。朝廷最恨义和团,如果罪名成立就要杀头。破财免灾,张家也花了两百两银子洗脱罪名。一比一扯平,可以握手言和。不可能,变明为暗,暗地较劲。不过较劲有一个度,再也不上官府。他们也明白“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个道理。俗话说,一失足成千古恨,两家是一结冤成千古恨。到了张德中这一代,虽然没有祖辈那么“鸡搁不得鸭,鸭搁不得鸡”那么严重,但是,抹在祖宗牌位上的阴影无法褪去。张德中当上支书后,在“以粮为纲”的精神鼓舞下,带领群众将叶氏家族祖祖辈辈苦心经营的一千多亩茶园砍得精光。当然,这时候的茶园姓公不姓叶,是人民公社的茶园。但是,也是他叶氏祖业;砍得叶氏家族心疼。如果不是国家民委发现及时,三铺镇很可能一棵茶树不剩。“以粮为纲,并不等于全面砍光……”国家民委严厉批评三铺镇大队的作法。毁茶行为才被制止,可惜大势已去,只留下次等茶园,即现在的知青茶场。

“德中,”林祖伯直呼其名。以这种口气称呼是以大哥身份出现,因为他大他两岁。“解放快三十年了,我们三铺镇这个地方好不容易考上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也是镇上光荣,我的想法还是让他去。”

张德中惊讶地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是老糊涂了还是甩滑头?在张德中印象中,林祖伯对叶亮是恨之入骨。因为叶亮伤了他的自尊心。林祖伯的小女儿林英与叶亮从小就订亲,哪知道叶亮高中毕业后不要林英,自己找了一个对象,把林祖伯气得吐血。林祖伯找到叶真如要他父子说清楚。叶真如有苦难言。不是大人过错,是儿子问题。但不能悔约,悔约就成了最大输家,其它不说,仅订亲一项就花了他家两千多元。两千多元是什么概念?可以盖四间大瓦房。按三铺镇规矩,男方反悔女方可以不退彩礼,两千元就得泡汤!再多的家财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他打儿子骂儿子,可儿子就是不回头。儿大不由父,无计可施。

在林祖伯看来,看不起他女儿就是看不起他林祖伯,既然这样,那么他林祖伯也不是好惹的,没有好果子给你吃,叫你叶亮在三铺镇没有出头之日。来了招工指标,按条件非叶亮莫属;莫想!推荐上工农兵大学,叶亮呼声最高;也莫想。叶家人上门问罪,张德中说,谁要你家得罪了祖伯叔。叶真如上门求林祖伯放过儿子;没门!连大队小学民办老师都没有叶亮的份,让你冤枉拿到高中毕业证。

高中毕业生在当时称得上大知识分子。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张德中不知道林祖伯葫芦里卖什么药,他问:“祖伯哥,你的意思是让叶亮去?”

“是,”林祖伯肯定地点头,“不仅让他去,大队还要放一场电影庆祝。”

张德中没有想到林祖伯突然变得豁达大度起来,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子里哪根弦出了问题?

是识时务。林祖伯一直看好叶亮,认为这小子总有一天会飞黄腾达。他是过来人,经历了许多事,也明白一个道理——是人才埋没不了,是金子总会发光。与人才过意不去就是与自己及子孙后代过意不去,他清楚形势,这一次上大学不是上工农兵大学,是正儿八经的考试;既然是考试,那么就重成绩重分数,轻政审。上了分数线就一定能上大学,除非你有重大政治问题。他叶亮有什么问题?屁的问题都没有,不跟他女儿谈婚论嫁充其量是喜新厌旧或者说是小资产阶级思想作怪,摆不上桌面。什么叫认清形势?这就叫认清形势。当然喽,这样的考虑他不能跟张德中说明。

“好了,不谈这个。”张德中有些不悦,“谈第二个问题,你看谁当知青茶场场长合适?”

见他不高兴,林祖伯说话的口气也硬梆梆:“你是支书,你说了算。”

张德中马上换成一副笑脸:“祖伯哥,林、张两姓是三铺镇大族,你我不关心三铺镇的发展谁还敢操这份心?”

说得也是。林祖伯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只要你敬他一尺,他会敬你一丈。他说:“德中叔,你不想当场长了?”

正因为不想才提出来。过去的场长与现在的场长是两码事,过去知青茶场是公社的茶场,属公社管辖;现在下放到大队,级别降了,就没有必要兼这个场长。

级别不是主要原因,支书也是农民,关键是现在的茶场今非昔比:第一,知青跑光了,意味着不再有这方面的扶持款,也失去了理由找上面要钱要物;第二,知青茶场的现状是:有场无茶,杂草比茶树高;第三,外界谣传女知青骂他是色魔,他想摆脱这个地方,眼不见为净。

“祖伯兄,我这个场长头衔是公社强迫我戴在头上,是为了方便工作。”张德中摸了摸脑袋,“你不是不知道,城里伢要几调皮就有几调皮,偷鸡摸狗样样都干。要不是我,让其他人还真没有办法……”讲起这段光荣历史,张德中滔滔不绝,居然还把见不得人的事也讲出来。

林祖伯打断他的话:“德中叔,你那些扒灰的事我不想听。”

扒灰在三铺镇是老不正经的意思,专指长辈对晚辈行为不轨。

嘿!嘿!张德中干笑两声,切入正题,“祖伯哥,你看良兵怎么样?”

良兵是他家老大,在大队铁铺社打铁,算得上是社队企业职工。

“这个……这个……”林祖伯一时语塞,找不出合适语言表述。

显然是不赞成。

沉吟片刻后林祖伯想出一个折衷办法,让叶真如当场长,张良兵当副场长。他说叶家世代与茶叶打交道,种茶是行家里手,说不定还能与过去的老关系户接上头,那样茶叶就不愁销路。

张德中压根儿没有想到要请叶真如出山,也就不同意这个方案。既然是主动征求意见,那么还得想办法说服对方。眉头一皱计上心头,他有了一个两头全美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儿子当场长,让林祖伯的老三林业财当副场长。

果然封了林祖伯的嘴。

还有什么好讲,他家老三是个弱智人,让弱智人当副场长是抬举他。 IYCZzuDTziQblXU5jC08UtOq2qWPeRvhBoqDq920ujpbgwdchWdO08RfhKG0Jqq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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