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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写？
邓虎说犯了老毛病——太实在，太干燥，没有虚构，没有灌水。没有水分怎么行？水是生命之源，植物含有97%的水分，动物的水分是76%，低于这个数字就是脱水。文章也是一样，没有水分就平凡，就不突出，就不典型，就一般。
一般文章不能引人注意，不能产生轰动效应，写了等于白写。
林立弄不明白，上个星期邓虎还夸他文章写得好，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冥思苦想，只有一个原因，上个星期他有希望进省委办公厅，于是一好百好；现在落榜，那么就从严要求。
不干了。
走。
邓虎满脸惊愕，上哪里？
锁定广州。
半个月前林强来电话，说他在广州找到了一份薪水相当高的工作，劝林立也到广州发展。过几天林强又打来电话，催他动身，说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是一家三星级酒店主管，月薪5000，还不包括奖金。
说得林立晕晕乎乎，于是坐上晚发朝至的火车，第二天早晨七时准时到达广州车站。
出站口，林强和一个女士在等候。
女士30多岁，青岛人，自称李姐。
上了出租车，约摸一个小时，到了一座大院。林立随李姐、林强上楼，敲开门牌号是体育广场小区3单元502室，是一套两室一厅民宅，一间卧室架着5个高低床，另一间卧室则是一溜地铺。房间弥漫着刺鼻的汗臭味，十多个男男女女坐在地上。
林立进门后这些人立即散去。
李姐吩咐林强给林立洗脚。
林立以为客气，执意自己来。李姐说是规矩，新人都要这样伺候。
规矩？只有黑社会规矩多。林立这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
林强帮林立脱下鞋袜，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目不斜视地盯着林立。
脚洗完用餐，是一碗素米粉。吃完后还得洗澡。洗完后林立发现，衣服口袋和旅行包均被翻动，钱包也被检查过，不过钱没有少一分。
林立想出门闲逛，林强不同意。门已上锁，进得来出不去。林立质问林强想干什么。林强避开林立的目光，只哭不答。就在这时，门开，让林立始料不及的是，林荫出现在眼前。
“你也在这里？”林立问。
“我早在这里，”林荫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林强也是我弄来的。”
原来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把你们叫来，是想让你们发财。谁叫咱们是兄弟……好好干，钱途一片光明。”林荫说。
干什么？
传销。网络传销，不是电脑网络，而是自建网络。传销手表和意大利皮具，一组产品3800元。
“我不会害你，不出一个月你就能发财。”林荫掏出一本小册子，“假如说，你林立每月只销售一套产品，下个月就有你的客户帮你再销售，这样一变二，二变四，倍数相加，等到第七个月后，你就可以有11万元的巨额收入。”
鬼话，把一件商品传来传去就能赚钱？不干。
“不干也得干。”一名护网金刚亮出黄牌。三次黄牌警告就得关警闭。
怎么办？得想法逃跑。
整幢居民楼都被他们包下来，楼下是保安，楼的四周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护网金刚在晃动。惟一的出路就是顺从，否则性命不保。
林强带林立去上课。课堂设在楼下201室。
敲了三声没有动静。其实在动，只不过外边人不知道。里面人听到信号后不是马上开门，而是在猫眼张望，确认无误后才敢开门。
不谨慎不行，到处都在打击传销。
林立进屋，身子还没有站稳，就被人揪住。正在惶恐，揪他的人松开手，紧接着给他一个热烈拥抱。“欢迎你加入，大哥！”是一名20岁出头的东北女孩。顿时，房间里所有素不相识人蜂拥而至，又是握手，又是拥抱。
只要是“新朋友”，就有这些动作。
好家伙，不足45平方米的房间，却聚集着近百人。
林立被安排在第一排中间位置就座。房间南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书“欢迎会”三个大字。
“大家好！”李姐大喝一声冲到黑板下，“今天，我将我的师叔带到这里，希望他能尽快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师叔是对林立的尊称。
众人掌声雷动。
开始唱歌。第一首歌是大家熟悉喜爱的歌曲《爱拼就会赢》，第二首歌林立没有听过，是他们自己作词作曲的歌，歌名叫《出人头地》——
二十几年的生活让我悟出一个道理，人在没钱的时候谁都瞧不起。想想我的父母，辛辛苦苦把我们养育，为了我们长大以后有出息。
不想再过没有太阳的日子，不想再看女孩鄙视的目光，新朋友啊我劝你，千万不要再犹豫，光辉灿烂的日子在前方等着，在前方等着。
歌声中众人挥舞手臂，气氛热烈，掌声、欢呼声不断。歌毕，李姐宣布“求婚游戏”开始，要求林立向在场的任何一位异性“求婚”。新来的人都要经历这一关，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锻炼胆量。林立腼腆得像个大姑娘。有人把异性推到林立面前，“这个不错”、“这个漂亮”、“这个与你般配”，林立一个劲地点头。那就求婚，单膝着地，和那个东北女孩速配成功。
开始授课。
授课“老师”就是林立的准新娘——东北女孩。她说：“我叫张莉，来自吉林通化。今天我将给你介绍一个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你只要花3800元购买一大套产品，即可成为本公司的代理销售会员，享受五级三阶制的利润分配，最终能达到月薪20万元的高薪，给你一个成为中国比尔﹒盖次的机会，你们要不要？”
“要——！”台下掌声雷动。
接着是河南焦作的小伙子魏明阳登台介绍利润分配方式：花3800元购买一套产品，计100分，公司奖励购买者525元；如果你将这些产品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卖出5套以上，将是C级经理，并积攒到300分至900分，公司将每套奖励给你700元；如你朋友的朋友再购买这些产品，你积攒到1000分到6400分，你将提升为B级经理，每套提成将达到1050元；依此类推，发展到393名下线，就是A级经理，月薪至少是23.8万元。魏明阳举例：“湖北女孩郭可，20岁出头，仅用一年时间就成为A级经理。一年赚了一辈子的钱……大家看到希望没有？
“看到！”整齐划一的回答过后是：“郭可，郭可，我爱你！郭可，郭可，我爱你！郭可，郭可，我爱你！”
气氛发烧。
李姐现身说教：“搞传销是三个有益于——大家赚钱了，有益于国力提高；番禺有6000名传销人，每人每天消费10元，一年是2000多万，有益于搞活经济；我原本笨嘴笨舌，入伙不久就能讲课，有益于提高全民文化素质。”
又是三声李姐李姐我爱你。
上课持续到下午五点结束。
六时开饭。15人一组，两个菜：一大盆萝卜、一大盆菠菜。这些菜也不是买来的，是从菜市场拣来的烂菜，每人每天平均开销不到两元。
夜深，林立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人蹬醒，传来交谈声——问：你有几个下线？工资多少？答：21个，这月过万元……分明是说给林立听的，目的是引诱他坚定走下去。
第二天早晨7时，所有人起床站军姿、唱歌、演讲，做完这些动作后才是自由活动。有人拿着书本在阳台上默默诵读，有人张罗早饭。林立发现，传销的下线都是熟人及亲朋好友。汉川部落的柳明是被妻子和儿子合伙骗来的。妻子来电说：“生意很好”，儿子在电话里说，老爸你快过来。他信以为真，将家中果园、鱼池转让，投奔妻儿。京山部落的小余，本来是去上海开餐馆的，妻子的亲戚来电说，广东的服装生意赚钱，比开餐馆强多了。想到是亲戚，夫妻俩二话没说，直奔广东。李姐是被其丈夫列为下线招来的，她将林荫约来，林荫又把林强发展成下线，林强就打林立的主意……在这个组织里，以“家”为单位活动，邀请人当家长，一个“家”就是一个部落，有陕西部落、吉林部落、河南部落，湖北有两个部落：一个是京山部落，一个是汉川部落；还有高校部落，人员是西安西郊某民办大学尚未毕业的大学生。这么多部落、这么多人热衷于传销，完全是被传销活动中的“平等”、“关爱”等虚拟东西所迷惑，怀着“一夜暴富，从此出人头地”的梦想，执迷不悟地走下去。
林立一天都不想多呆。
想脱身就得说假话，他对李姐说要发展下线，要到邮局打电话。李姐是过来人，有一套反说谎经验。邮局就不去了，用她手机。这种小儿科能骗谁？
林强悄悄告诉他，李姐已把他列入可疑对象。想取得李姐信任，首先必须入帮。入帮就是交钱买产品。
林立把钱交给李姐，领到了一份产品——一块手表和一个坤包。
交了钱就是自己人，环境相对宽松一些，不再有人形影相随。就在这个时候，林立听到“有人跳楼了”的尖叫声。
所有人把头伸出窗外。护网金刚不准网民看热闹。
自杀者是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太太，她是被三个儿子逼死的，确切地说是怨死的。三个儿子怨母亲不该骗他们来。母亲是好心办了错事，把儿子弄来是想发财，没想到事与愿违。不是不努力，母子四人每天在一起商量如何算计人，却屡屡不能得逞。不是骗术差，而是亲戚太穷，没有人能拿出3800元外加差旅费。没有下线只剩怨气，日积一日，月积一月，满脑子的发财梦兑换成满肚子怨气，老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人，不配做母亲。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容易事，由于腿脚不方便，死了几次没有死成，这一次是搬了两个板凳才上了窗台。
林立和林强被安排去搬尸体。
死者的三个儿子不准母亲尸体上车，不让火化，想拖回老家土葬。
护网金刚的电警棒蓝光闪闪，电得三个男子汉服服帖帖。不能再搭上一条人命，否则是猎枪说话。猎枪的子弹是霰弹，就像雨点一样喷射。他们亲眼看见一个年轻网民死在这些雨点下，浑身像筛子，到处是血孔。
小货车载着尸体去火葬场。
林立、林强以及两个护网金刚随车出发。林立、林强是搬运工，两个护网金刚是监工。与死人同车不吉利，年长一点的护网金刚坐到驾驶室里，年轻一点的在货箱上押车。林立意识到逃跑的机会来了，暗示林强做好准备。
小货车穿街而行。
进入十字路口遇上红灯，小货车开始减速，林强以为机会到了，纵身一跃。由于逃亡心切，用力过猛，人被汽车的惯性带倒，身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货车停下。
以为他死了，却奇迹出现——林强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瘸地挪动。当他回头时，发现护网金刚操着家伙下车，这就顾不上疼痛，撒脚就跑。
有人瞄准他开枪。
枪响，却是朝天鸣放。不是警告，而是林立托起了枪管。
林立甩开膀子朝林强靠拢。
又是一声枪响，目标是林立。
林立踉跄倒地。
出了人命，小货车开足马力逃窜。
林强想扶起林立，却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