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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做文章

邓虎看完文章后给的评语是小家子气,没有气魄,不能让人热血沸腾,不能产生共鸣,乃失败之作。结论是重写。

他把林立叫到跟前,提出修改意见:第一,要站在书记角度上考虑问题,不能有畏首畏尾的感觉;第二,要借鉴外地经验,发挥想象空间,并引经据典为我所用;第三,既要尊重历史,还要突破历史,突破现实。

说得抽象,林立无法理解,请求具体一些。

不能具体。具体了既暴露内心世界,还捆住别人手脚。说一半留一半是当领导的策略和制胜法宝,既能把想象力留给别人,发挥部下积极性,还能跳出三界外掌握主动权。增广贤文说得清楚,逢人且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但是,不能太深藏不露,太深藏不露容易给人一种错觉——阴险狡猾;谁愿意与阴险狡猾的人打交道?因此该放言时要放言,该沉默时要沉默。

“具体地说,”邓虎不再是一二三,而是天马行空,“三铺镇成功经验是解放思想、借助外力、引进外资。这些你在材料里写到,但是仅有数字不够,还得有血有肉有事例,如何解放思想?如何借助外力?如何引进外资?干巴巴数字说明不了问题,必须举例说明……至于怎么举例,我想,不需要我告诉你,自己动脑筋,发挥你的特长和想象空间……”

明白了,就是虚构。

“未来三铺镇是什么样子?很简单,统计加估计。当然不能瞎统,要估得有点谱。我建议你把全国百强县市的资料找几份出来参照,在人家基础上,按正负百分之三加减,得出来的数字就是未来三铺镇数字。”邓虎说。

林立有吃苍蝇的感觉。

邓虎不管对方的感受,继续谈他的想法:“要注意,不能照搬、照套本地县市资料,特别是都阳区资料。都阳一些人正愁找不到攻击三铺镇借口……”

林立彻底明白,是让他搞假,并且还要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邓虎见林立埋头记录,立即意识到不能记录,这样的话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林立合上笔记本。

“慢慢来。”邓虎拍着他的肩膀,“都是由不会到会……我刚回地方时,就不会这一套,现在不一样也会了……妈妈的,环境真能改造人……对了,叶院士这次回家乡意向性投资项目的事要大树特树,要把这些项目统计进去,这是一笔可观数字,可以壮大三铺镇块头。”

两个项目八字还没有一撇,假如不投产怎么办?

有这个可能,但是几率太小。叶院士上的是高科技项目,一个是磁铁合金,一个是大桥拉索,都是科技含量高、利润大、销路广的项目。叶亮这次回家只是路过,原本打算在家停留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没想到陈述之抢占主动权,没等天亮就堵在叶真如家门口,并且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马,邀请叶亮访问都阳市。没有选择,恭敬不如从命。于是警车开道,陈述之陪同,浩浩荡荡开进市区。

看了一整天,参观几个重点建设项目和工农业示范点。晚饭后都阳市召开欢迎大会,党、政、军、人大、政协五大家领导到堂,叶亮被安排在书记、市长中间位置。会议横幅上写着:热烈欢迎叶亮院士回家乡视察指导工作。市委书记主持会议,市长汇报工作,分管副市长汇报单项工作,最后请叶亮作重要指示。接待规格参照正省级标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尽管学者不屑于官场这套形式,但是他们代表的是家乡500万人民。陈述之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代表家乡人民欢迎您”。不管怎么说,他叶亮是吃家乡的饭喝家乡的水长大的,是家乡人民培养他上大学。吃水不忘挖井人,不能无动于衷,必须有所表示。他表态,要与家乡建立全面合作关系。说得轻落得重,一个月后传出振奋人心的消息,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会决定在都阳市建立“中国博士后三铺镇高科技工业园”,首期上马的项目是领先国际先进水平的磁性合金材料和大桥拉索……

“还有,轧钢厂是三铺镇的利税大户,我不赞成关闭。”邓虎的手有力地划向空中,“现在我们三铺镇正处在发展时期,关闭污染企业条件还不成熟,还没有到治理污染的时候,要集中财力搞建设……我倒赞成你在文章中提到的,恢复三铺镇老街,同时扩建牛角山新四军烈士陵园用于发展红色旅游。这个点子好,让游客在欣赏明清建筑、购买民间工艺品、品尝民间小吃的同时,拜谒烈士陵园,听新四军打鬼子的故事……美妙,既陶冶了情操,又受到爱国主义传统教育……好,像这类点子越多越好。这次要把它提出来,还要立项。不管成不成,说明我们在想事做……”

正讲得眉飞色舞,他的手机响起,是土管所主任告状,告他舅兄张良兵不合作。

张良兵不同意科技园紧靠轧钢厂,要求预留十亩空地,为日后轧钢厂扩张做准备。

“乱弹琴。”邓虎叫道。

科技园与轧钢厂连成一片是邓虎的决策。只有连成一片才有看相,才有气魄,才有气势。假如张良兵不准,中间就得空出一坨位置,不说没有气势,还影响街道美观。

“不行,爷老子都不行。”邓虎斩钉截铁地说。

刚关上电话,铃声又响,这次是张良兵的电话。

邓虎耐着性子听完。不能不给舅兄一点面子,听一听对方有何高见。

是反告状,告土管所、城建站的状,告他们目中无人不把书记舅兄当兄看。

邓虎鬼火直冒,指责舅兄不顾大局,不替他着想……最后下了死命令:“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必须连成一片。”

家中座机响了。不用问,是张良兵向妹妹告状。

果不出所料,张美容接完电话后黑着脸进门。

林立见势头不对溜之大吉。

背后传来邓虎的炸雷声——没有商量余地,原则问题不容商量。

不要以为张美容是老虎,遇上邓虎动真格时她就成了景阳冈上的老虎,邓虎就成了武松。

林立刚到办公室,电话铃响。他怕是邓虎,不想夹在他们夫妻间受气。还好,不是邓虎,是叶虎,请他到叶氏茶庄喝茶。

喝茶是假,喝酒是真。

叶氏茶庄的主人是叶真如,不过现在是叶虎。

叶氏茶庄是三铺镇惟一一家茶庄。开茶庄是叶老先生多年夙愿。就在三铺镇餐馆林立时,他就想到恢复叶氏茶庄。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了却心愿。叶氏茶庄毁在他手里,如果不能在他手里恢复,他就没有脸面去见祖宗。

儿子劝他不要急,心慌吃不得热粥,先吃饭后喝茶,吃不饱饭就谈不上喝茶;肚子有油水后才会考虑喝茶。说得对,那就等。机会来了,酒足饭饱后轮到喝茶。吸取上次教训,这次不用跟任何人商量,拿出积蓄,请来砖匠、木匠、漆匠,不用设计,照过去茶庄的式样,在叶亮那套空房依“葫芦画瓢”。

开业后生意好了几天,新鲜过后没有客人光临。时代变了,生活节奏也变了,整天泡茶楼的闲人没有了,何况茶不能当饭。想维持下去就必须改变经营方式和策略。

不能改,叶老先生抱着老皇历不放。好在房子是自家的,茶叶是自产的,没有生意也不会亏本。叶虎提出重新“武装”,在每个房间配备彩电、VCD。不仅被否决,还被他老人家骂得狗血淋头。几百年叶氏茶庄都是这个式样,凭什么改变祖宗的东西?他是老天牌,他不答应谁也不敢反戗。等他离开三铺镇上北京时,叶虎在家中“造反”。他放心不下茶庄,撇下老伴回家。到家后差一点气死,茶庄成了饭庄、歌庄,既是酒店又是歌舞厅,最不能容忍的是,居然做起咖啡生意。在他眼里,茶叶与咖啡水火不容。

叶虎把爷爷扶上楼,开了一间包房,爷孙相对盘膝而坐。服务员端上花生米、猪耳朵和两盘热菜,开了两听蓝带啤酒,边喝边欣赏轻音乐。叶真如一言不发,还在生闷气。进来一位服务员,手捧鲜花,笑容可掬。她将鲜花送给叶老,并祝叶老健康长寿。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叶老勉强露出微笑。

一花引来万花开,不断有人敬酒,一声声祝福说得叶老心花怒放,不知不觉半听啤酒到肚。

好戏还有后头,电视画面上出现现代京剧《沙家滨》,叶老不由自主地哼起来。女服务员把话筒递给叶老,让他唱胡全奎,叶虎唱刁德一,女服务员唱阿庆嫂。歌声带来了欢乐,没有了老小之分。曲终肚饱,叶老意味犹尽,猛然想起还没有给孙子上课,起身时说了一句“你给老子小心一点。”话虽不中听,却是笑脸。

林立进包房后方知张钢和张二昌坐在一旁,旁边还有一位陌生女子。

其他人不用介绍,女子需要介绍。张钢说:“这是我的小蜜,都阳学院大学生。”

女孩子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

张二昌涎着脸对女孩说:“给我们大家一人介绍一个大学生怎么样?”

女孩子笑而不答,张钢替她说话:“二昌,不是我说你,你那个胆子还敢搞情人?”

的确不敢。张二昌现在是轧钢厂的副厂长,亲老子和亲岳父是他顶头上司。

点了张二昌的哑穴。

张钢吹牛:“我在家是老大,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哪个敢到我这一步?二昌,给你胆都不敢。”

气得张二昌想揭他的老底,想说他老婆是“鸡”。

“不扯了,喝酒。”叶虎端起酒杯,“难得兄弟集在一起,这杯酒是我敬各位。”

两个人不能饮,一是林立,二是女孩。

张钢不干,都得干杯,这就包括女孩。无非就是多一杯酒,张钢露出英雄救美的气慨,端起女孩子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轮到林立。

林立无能为力。

张钢不依。

不能上桌就扯皮,叶虎替林立喝了。

话题转开,张钢问林立一个月多少钱。张钢现在是建筑包工头,手头有几个钱,爱炫耀,爱问人家收入。

林立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揶揄道:“大学生朋友没教你,交际场合不能问小姐年龄,不能问先生收入。”

“怎么不能问,犯了法?”张钢说。

女孩子娇滴滴地说:“不能问,否则就是不尊重人。”

“我靠,还有这个事?”张钢搂着女孩嬉笑道,“我第一次与你见面就问了你年龄,你怎么不告诉我?”

女孩笑而不答。

张钢用手捏着她的脸蛋:“晚上我要好好收拾你……”

话还没有说完,骂声起,是华艳:“狗日的,在这里风流快活。”

话落,华艳犹如一头母狮冲进来,扯住张钢吼,“老娘在家给你当佣人,你在这里玩女人。”

她是路过茶庄,无意中发现张钢的小车,便找上门来,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众目睽睽之下不给面子,张钢给了她两巴掌:“你给老子听清楚,搞烦了老子,老子让你滚。”

“呸!让我滚。”华艳抓住女孩,“好把这个小妖精接回家是不是?”

女孩子的头发被她扯得嗷嗷大叫。

痛在张钢心里。他握住华艳的手,顺势将她推倒在地;两人迅速“撤退”。

华艳爬起来就追。

手却被张二昌拉住:“嫂子,不要追,免得人家看笑话。”

“看笑话?他不怕丢人我还怕丢人?”华艳边说边摆脱他的手,箭一般冲下楼。

车子的屁股正在冒烟,追不上已成定局。华艳眼疾手快,操起地上装点门面的花盆扔去。

“砰!”的一声,小车后窗玻璃变成颗粒垮下。三千块钱化成玻璃渣。

小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找不到发泄对象,华艳睡在地上鬼哭狼嚎。

叶虎对张二昌说:“下去把你嫂子弄走。”

哭声中止后林立要走,被叶虎挽留。上楼,换一个环境喝茶。

叶虎说:“我有事相求……这次我叔叔在三铺镇上了项目,我想在科技园谋个一官半职,叔叔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点头,但是给我出了一个题目,让我写一篇如何发展三铺镇的文章。这就是试卷,能不能考好就看这篇文章。实话告诉你,这么多年我没有捏笔,捏起笔来手就发抖。我打电话要片云给我写,她把板子打给你,说你在镇里当秘书,情况熟,写起来容易……对了,片云在电话里打听你的情况,起码问了三分钟。”

最后一句话吸引人,林立问说了些什么。

“这个……”叶虎不急于回答,“你写不写?”

没有选择,答应就是。

好办,把邓虎安排的文章复印一份给他就是。

叶虎笑道:“片云问我有没有女孩追你。”是编出来的,目的是逗林立。

“你怎么说?”林立急迫地问。

“我说,喜欢你的女孩子用火车皮装。”叶虎还在编。

林立说:“你怎么能骗她?”

叶虎说:“这样你才有魅力。”

两人哈哈大笑。

到家后林业贵问他怎么样。

总是这句话,没有一点新意,烦不烦?

“桌上有张报纸,你好好看看。”林业贵说完进了卧室。

是当天的省委机关报。

林立拿起报纸。

看报看标题,有重大发现——省直机关面向社会公开招考五十六名工作人员,其中省委办公厅两人。

顿时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希望他东山再起。

看报名的人就知道竞争激烈——应届大学毕业生占了报名人数的85%,还有硕士和博士也来凑热闹。其程度相当于八十年代高考。八十年代考上大学等于进了保险箱,现在考上公务员也等于进了保险箱。市场经济,其它职业都有风险,惟有公务员风险近似于零。

考场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虽然没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那么壮烈,但决不是“见者有份”那么简单。考上就有权与有限的资源进行配置;只有通过配置,才能实现增值。林立接连敲开两扇大门,笔试和面试总成绩在省委办公厅序列中名列第一。成绩单里有邓虎的一份功劳,是他安排林立写的文章派上用场,林立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写进试卷中,得了高分。

与此同时,叶虎告诉他,文章得到叔叔好评,进科技园只是时间的问题。

林立却落选了,原因是学校的“污点”派上用场。

邓虎通知他,文章还得重写。 oiSU6c5ZF0xJ6qiEZmAyVZ0HgPnDfLOBer7zs6S+0ibAKEBkeoX3vxEZFB8eSGW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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