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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蒙冤回家

公汽徐徐进站,到了说声再见的时候,林立朝母校投去最后一瞥,万般无奈地登上公汽。就像做了一场噩梦,昨天还是天之骄子,今天成了高校弃儿,怀中的肄业证就是耻辱证,永远不能示众……

“林立,喝水。”叶片云递给他一罐健力宝。

林立瞟了她一眼,发现张三昌也在身后。说好了不要人送行,怎么还是跟来。

他不需要人同情。

一路无语。

终点站到了。

终点站是火车站。对林立而言,终点站就是起点站。

“回去吧,我自己进站。”林立边说边要行李。

叶片云将头偏向一边,她要送他上火车。

一张车票只允许一位亲友送站,张三昌只好就此告别。

正在剪票,听到有人喊林立。原来是学妹邱芹。

“你不是去了广州?”林立问。

她说昨夜很晚才回,半小时前才得到他离校的消息,于是匆忙急忙打的赶来。她要送给他一件礼物,一台随身听。她说:“孤独时听听歌……还有那次辩论赛录音。”

他俩是在世界华语大学生辩论赛本校区决赛上认识,她是大一新生,他是大三老生;她是商学院主辩手,他是经济学院主辩手。辩论题目是——大学期间可以谈恋爱。她是反方,他是正方。经过三轮唇枪舌剑角逐,她赢了,他输了,她和他都荣获最佳辩手。合影时他对她说:“你要言行一致。”她不知所指,他说,大学期间不准谈恋爱。她捧腹大笑,辩论观点不代表她恋爱立场。照片出来后同室好友说他俩长得很像,有夫妻相。她仔细端详,真有几分相像。她把室友的话告诉他,他说室友是在引诱她谈恋爱。她开怀大笑,觉得大哥好玩。寒假回家。他俩在火车上相遇,这才知道彼此是老乡。他称她为城里人,因为她家住在省城。她问他什么人,他说乡巴佬。哪能这样作践自己?他说不是作践,是城乡二元结构造成的事实。她说事实可以改变,他俩可以来个城乡合作。他说唱反调的人难合作,话题又扯到辩论赛上。她笑他输不起,他说不是输不起,而是铭记“耻辱”,奋发图强……都是铁嘴巴,没有妥协,没有胜负,只有快乐。

林立接过礼物说了一声谢谢。

“还有,”她掏出辩论赛上的合影,“签个名。”

林立说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他不是明星,不是名人,而是落魄之人。

她说他就是明星就是名人,不是落魄之人。

叶片云说英雄也有落难时。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握手道别。

放好行李后叶片云坐到林立身边。他们是这趟车的老顾客,每年坐它几个来回,已经坐了三年,沿途停靠站点能倒背如流。

“都怪我,是我害了你……”叶片云又在自责。

他说过不怪她。事情因她而起但不是她造成,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那是一个星期天,她要他陪她上街买书。她是文学青年,爱看小说想当作家,确切地说想当小说家,对金庸、琼瑶、张爱玲、张恨水、贾平凹、王朔的小说爱不释手。林立笑她入错行,不该读经济管理专业,应该去学中文。她说他是外行,学中文的人只能当文学评论家,而当不了小说家,因为科班出身的人受“班规”约束太深,放不开手脚。他不懂文学,于是不与她一般“见识”。

逛书店就逛书店,两人手牵手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分道扬镳。她在文学类书架前流连忘返,他跑到经济类书丛中找股票方面的图书。不到十分钟他的任务完成,而她才刚刚开始。既然陪她就陪到底,于是他又回到经济类书架前翻书。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他再次找到她,让他吃惊的是,她没有选好一本书,仍在全神贯注地看书,只不过挪了一个位置。

他不忍心打搅,一旁守候。

终于等到她完成任务。

他问她是不是肚子饿了。她说不饿。他说继续选书。

这才明白他在笑她,于是打他,从书店打到大街。就在这时,街上有一伙人在追赶另一伙人,林立听到“抓坏蛋”的声音,毫不犹豫地上前,出左脚再出右脚,绊倒两个,还是有一个跑掉,林立自己也跌倒。后边一伙人一拥而上,不问清红皂白地全上手铐。

这才知道是便衣警察在追毒贩。

林立申明自己是学生,却被坏人指证为同伙。围观的人太多,叶片云挤不进去,只能干着急。

警察不敢确认林立是不是同伙,反正人数是三个。先不放人,到公安局自有分晓。

分开审问。非常不巧的是,警察从林立身上搜出两克海洛因,无论他怎么申辩都无济于事,是黄泥巴沾到裤裆上——不是屎也是屎。

栽赃。

毒贩都是单线联系互不相识,被抓的两个家伙都是第一次犯案没有前科,林立也没有前科,可他身上有毒品,于是真凶被放林立被留置。

叶片云的证明不管用,因为他们是恋人关系,除非有第三者证明。

事过境迁上哪里找证人?

校方认为林立不可能贩毒,理由有三:第一,林立一贯表现良好,没有前科;第二,林立是学生党员,并且是经济学院学生会主席,不会干这种违法事;第三,林立与犯罪嫌疑人关在同一辆车上,不排除身上的毒品是有人栽赃。校方建议深挖细查两个“同伴”。

“同伴”已放,上哪儿找人?公安局长把缉毒科长大骂一通。骂归骂,并不影响对林立的定性。最后处理结论是,不排除林立有作案可能。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应该是无罪释放。可惜没有这个概念,大多数办案人员信奉的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就是有罪。虽然不够判刑,但可以劳教。劳教比判刑更厉害,可以不经审判就执行。林立要求判刑,因为这样就有机会向法官陈述;没有人理会。鉴于他无前科,学校交纳了一笔保证金后将他领回。

他要上诉。

校方怕把事情闹大影响声誉,做不通他的工作就做法院工作。法院听从校方建议不予受理,这样他就失去最后的辩护机会,成了有罪之身。更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学校依据《普通高等学校学生管理规定》第六十三条以及《中国共产党党员纪律处分条例》,开除了他的学籍、党籍。

收到文件的那一刹那他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叶片云寸步不离,说不准他真要犯罪。

他不相信自己洗脱不了罪名——上访。

叶片云坚定地支持他。

却激怒了校方,认为他在给母校抹黑,勒令他两天之内离校,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幕出现。

“片云,我是不是无罪?”林立问。

她点头。

“我是不是好人?”

她还是点头。

林立说:“那你还自责什么?”

“林立,我……我是为你惋惜……”叶片云说完大哭,继而捧起他的脸,两张嘴重叠在一起。

音乐骤起,传来蔡琴的歌声——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错,忘不了你的好;

忘不了雨中的散步,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

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泪,忘不了你的笑;

忘不了叶落的惆怅,也忘不了那花开的烦恼。

寂寞的长巷,而今斜月清照冷落的秋千,而今迎风轻摇。

它重复你的叮咛,一声声,忘了!忘了!

它低诉我的衷曲,一声声,难了!难了!

……

火车开走,诺大的站台就她一个人的身影在挪动。前方是幽暗的地道,她的身影终于被黑洞吞没。

张三昌在出站口等她。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张三昌真想大声对她说:“林立走了还有我。”

没有开口,他知道自己无法取代林立。

他装出轻松、不经意的样子追上她:“嗨……走了。”

她没有转身,而是用手绢擦干泪痕。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头。

“车上的人多吗?”他是无话找话,目的是想缓和气氛。

她还是点头。

这样对他不公。过去他们三个人亲如兄妹不分彼此,更没有厚此薄彼之分。突然有一天他发现她对他相敬如宾,对林立颐指气使。直觉告诉他不是好事,说明她的天平倾向林立。不再犹豫,他找到她,说爱她,要与她相守一生。她一笑,说她心中已经装下一个人。不用问这个人就是林立。他问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他要竞争。她说给了,并且机会平等。相对而言,他与她相处的时间比林立多三年,因为林立随父母离开三铺镇在外地上完初中。巧的是,他们同时考上县一中,并且分在一个班。填写高考志愿时,他们选择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林立对她始终是不温不火,而他对她是热情似火,他不明白为何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输在哪里?他问自己。

输在热情似火上。两件事影响他形象。第一件事发生在高三期间,当时班上有位男同学叫王志国,是班上的公子哥,成绩稀巴烂,凭其父是县长进了他们班。王志国为了显示自己有一部手机,问她打不打电话。她正想找姐姐。叶小云在《知音》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思母的文章,她想知道文章发表后有没有母亲的消息,于是接过手机。却不会用,王志国手把手地教她。张三昌看在眼里气在心里,第二天请假回家,向父亲索要手机。张良兵开轧钢车发了财,不在乎一部手机,但不能无原则地满足儿子。他的理由是高考在即,许多事要与父亲商量,至少填报志愿得经过父亲同意。父亲满足了儿子。晚自习时王志国再次献殷勤时被他抢先一步。争抢中他把王志国的手机拌到地上,虽然没有摔坏,王志国却要他赔。不可能,于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骂开。王志国是干部子女,骂张三昌是乡巴佬。张三昌是正取入校,骂王志国是花花公子。王志国骂他父亲是暴发户,张三昌骂他父亲是贪官。骂着骂着两人开始比富,王志国把手机摔得粉碎;张三昌有些舍不得,但是输钱不能输人,照摔不误。谁也不是赢家,王志国丢了一句:“给老子等着瞧。”没想到第二天晚自习,班主任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闯进三个社会青年,一个拿木棒,一个拿刀,一个拿铁棍,问哪个是张三昌。没有人吱声,张三昌恨不得钻地孔。班主任老师叫他们出去,三个社会青年不由分说刀棍齐下。班主任老师还没有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人,节节败退。林立见老师挨打,不能不帮,他举起凳子挡住刀棍,飞脚把刀踢掉,左肩却挨了一记木棒。打他的人没有讨到好,被舞动的板凳打倒在地。全班同学受到鼓舞,纷纷拿着凳子,把三名社会青年打得喊爹叫娘。学校表扬了林立批评了张三昌,给王志国开除学籍留校察看的处分。叶片云是祸源,虽然没有受到处分,但是挨了班主任老师的批评。

第二件事发生在大三上学期。男女同学来往在大学很正常,张三昌却做起这方面的文章,只要是邱芹与林立在一起,他就跑到叶片云面前故弄玄虚,说林立忙,找他的人多。有一次邱芹在林立宿舍聊天,他打电话给叶片云,称有事,让她过来。他与林立一个寝室。叶片云推门而入,张三昌不在而林立与邱芹正在打嘴头官司。她的介入让人尴尬,有捉奸嫌疑。

邱芹主动打招呼,林立问她什么事。她说没有事就不能来。见气氛不对,邱芹主动走开。张三昌躲在洗手间幸灾乐祸。林立上茶赔礼,她生闷气。林立说难受。她说知道难受就好。僵持半个小时她还是不吱声,林立来个心灵独白,说他只爱叶片云一个人。她没有反应,他很失望。就在万念俱灰时,她要他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他干脆连说三遍。她笑了,要他过来。他问干什么,她闭上眼睛。林立心跳加快,就在嘴唇接近她的脸时放弃。她还在等待,林立不再犹豫,一吻定终身。

“打的返校怎么样?”张三昌问。

出租车已经停靠在跟前,张三昌为她开了车门。

从火车站到校大门叶片云一言不发。 oGPEiF3zNNV08HreRtot3Gdh0X1GRanZNHKXXNESrgVzjClvwoHsSM18F6psIY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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