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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拆迁算盘

林业财提着石灰水桶寸步不离地跟着叶天,两人的任务是写一个字,一个大大的“拆”字,外加一个圆圈。

一个月前叶天接到通知,交通部要对107国道进行改造,在原路基的基础上拓宽、拉直、降坡,建成一条高等级国道。一个星期前叶天召集拆迁户传达县委、县政府的指示,要求大家顾全大局腾出路基。当然不是无偿腾出,而是有偿使用,具体标准是房屋每平方米220元,坟墓每冢300元,农作物每平方米10元……大家同意这个方案,不想会后变卦,说茶场截留了房屋补偿资金,县里的标准是每平方米290元。

说这种话的人是张良兵。

之所以无中生有是想拆叶天的台子,报三年前没有进班之辱。

没有进班与叶天无关,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当了十年场长两百亩茶园还是两百亩,每年卖出的茶叶钱不够支付他一个人的工资,其他人包括副场长林业财在内每年的报酬就是十二斤粗茶。林业财虽是傻子,可是踏实,加之他父亲时任支书却高风亮节不进班子,无形之中为儿子拉了选票。选举结果出来,林业财以领先对手三倍的选票当选。正常人选不过傻子让张良兵无地自容,他把落选的责任算在叶天的头上,认为是他背后捣鬼,于是处处与叶天作对。这一次也不例外,硬说他看到文件,叫大家不要相信叶天。林业财出面辟谣。因为他也是拆迁户,胳膊不会往外弯。却得不到共鸣。没办法,都阳县107国道改造指挥部同意拆迁房加到250元。拆迁户嫌数字不吉利,要求再加10元。

有完没完?副县长兼107国道改造指挥部指挥长王永明发火了,批评叶天工作不力,叫他挨家挨户上门做工作。于是便有了这个“拆”字上墙。

“不许在我家墙上乱写乱画!”有人在叫。

循声望去,是张良兵。只见他右手提着木棒,左手掐在腰间,样子凶神恶煞。

没人理他,照写不误。

咚!灰桶被击落,石灰水溅到叶天和林业财身上。

你不仁我不义,林业财从地上捡起灰桶砸在张良兵身上。

张良兵顿时成为雪人。

双方打起来。

一个有棍子,一个赤手空拳,林业财节节败退。退到墙壁没有退路,重重地挨了一记木棍,顿时鲜血直流。

林业财抓住木棍,飞起一脚,把张良兵踢翻。你打我的头我打你的头,你打我一棍我还你一棍,林业财打完后扔下棍子。

张良兵自知不是对手,大喊救兵。

四大金刚出现。

“他们两个打我……给我揍他。”张良兵发出命令。

失灵。四大金刚只对外不对内,彼此都是亲戚,谁帮谁?

有人证明是张良兵先动手,并且叶天自始至终没有动手,两个打一个不成立。

叶虎走了。

林森也跟着走了。

张大昌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扔在地上:“自己去包扎。”说完也走了。

张良兵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地上。

叶天和林业财从地上拣起灰桶,继续沿街写字。

“住手!”不知什么时候叶真如出现在众人面前,“吃里扒外的东西,我问你,你们还是不是三铺镇的人?……当了屁大的官就不知道祖宗是谁……那点鸟钱管什么用?你没有听说‘打破旧锅赔新锅,新锅没有旧锅光’的道理……拆屋、挖祖坟这种缺德事你们也敢干?小心有朝一日遭报应……”

叶真如越骂越气,越气越骂,着实替拆迁户出了一口恶气。

叶天低着头屁都不敢放一句,任凭父亲吼骂。

骂完后叶真如对围观的乡亲们说:“各位父老乡亲,我儿拆大家祖屋迫于无奈,请大家看在老夫面子上饶了他这一次。在这里我向诸位保证,假若我儿再干这种蠢事,我就打断他的腿,将他逐出叶氏家门……”停了停,见大家投来赞许目光,叶真如声音更是嘹亮,“我不仅不准我儿拆大家的房子,我还要站在大家一边,阻止这种行为……我知道,做一栋房子不容易,现在刚刚可以当门面可以受益,就要拆掉,谁舍得……如果大家不同意拆房子,请在这上面签字,我去替大家伸冤……坐牢打板子我叶真如一个人杠着。反正我是快死的人,还在乎谁?”

说完后他掏出一张字条示众。

白纸黑字写着:房屋是我们的祖业,我们不同意拆掉。叶真如。

他不是拆迁户却为拆迁户着想,社会上这种重情讲义的人太少。还等什么,快签!

所有拆迁户在上面签字画押。

叶真如把字条折好后放进贴身口袋,然后双手作揖:“感谢大家对我叶某的信任,我马上去县城找人评理。”

没有去县城,而是回家。

儿子在家等他。

他呶着嘴,示意儿子把门关好。

却听到敲门声,是小儿媳程海云。

叶真如拦在门边:“我有事与你哥商量,等会再说。”

“不行,我先说,说完就走……”程海云露出很急的样子。

叶真如清楚,都是一些不着油盐的事。这个儿媳妇,脑袋瓜子出了故障。自从叶亮上大学后,她就有些不对劲,最初几年还只是郁郁寡欢,得到叶亮考上研究生的消息后就有些反常,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东扯西拉。叶亮到英国牛津大学留学后,她病情加重,经常莫名其妙地哭、莫名其妙地笑。送到医院检查,大夫说身体没有病,脑子有病。

“好,你说。”叶真如拗不过她,只能让她先讲。

“叶亮来信了,要我和小云、片云去英国……你说是坐火车去,还是坐飞机去……”她说。

没等她把话说完,叶真如就说:“坐火车去。”

此话已说了上百遍。

“哦!”程海云似乎明白,自言自语地走开。

好心情被她搅乱,叶真如叹了一口气。

叶亮正要发问,被老父制止:“知道为什么当众出你洋相?”

不知道。

“这些街坊邻居一个个贪心不足,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你想想,拆旧房建新房,这是一好;国道建成后,这些人的新房子还在原位置上,只是向后挪动了十米而已,仍然是街道黄金位置,仍然是门面,这是二好,可惜他们只顾眼前利益,只会漫天要价,却看不到煮熟的鸭子要飞了……你想想,县里会满足他们的要求吗?……我想好了,你以茶场的名义找王县长,要求按第一方案施工,不穿三铺镇街道,从这些‘刁民’房屋背后绕过去,这样一来,一是可以节约补偿金上百万元,二是可以避开矛盾,三是我们家可以受益。”叶真如兴奋地站起来。

原来如此。

不得不佩服老父老谋深算。原来父亲在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游戏。国道改造第一方案是绕开三铺镇街道。考虑到三铺镇是“南国美食一条街”,怕绕开后影响“南国美食一条街”的生意,于是在第二方案时改过来。如果再改过去,涉及到的拆迁户只有他叶真如一家,拆迁补偿费会按抬高后的标准发给他,这样他们家不仅可以住上新房,而且还能节余一笔钱。这些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可以成为第一个在新国道旁建房的人家,位置可以自由选择,不像当年建107国道,他家阶级成份不好,不敢与贫下中农争地盘,人家新房建在国道两旁,他家房子只能建到人家新房背后。真是窝囊。如果这次能如愿,就能报当年之仇。这是其一,其二是新国道通车后,不出一年,老国道的房子不复存在,全部都得搬到新国道旁,很快形成街道。不过,现在的这些拆迁户到时得自己掏钱建房。

“还有,你这个场长有钱用——过去人民公社时期建的农机厂、五金厂、以及养猪场都要拆。虽说这些房子是破房子,但是补偿费不会少一分。这笔钱将由你掌控,你可以拿这笔钱办一点事。”

说到点子上,就是缺钱花。他当的是遭孽场长,没有资金,没有固定经费,到茶场任职三年,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是在乞讨声中度日。除了向主管局和有关职能部门磕头外,还向自己的职工磕头——求他们做事。不给钱职工不做事,现在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不是纯计划经济,得遵循价值规律,这是游戏规则。钱从何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只得拿信誉担保,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把过去毁掉的千亩茶园“退耕还茶”,重新种上茶苗。工程完工后职工找他要工钱,他只得撕破脸,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职工骂他是骗子、流氓。他的心在流血。骂是小事,重要是失去了做人、做领导的尊严……一锤子买卖,以后再也没有人信他,什么事都得“事必躬亲”。

“你不缺知识,不缺技术,就是缺谋略。”叶真如换了话题,“人家说生意人奸狡,不错,不奸不狡怎么能赚钱?你现在也是生意人,不要以为自己是共产党的茶场场长。如果不转换角色,耻于当一名生意人,那么茶场就要垮在你手里……在生意人眼中,奸狡就是谋略。”

知子莫如父,的确缺少生意人那种气魄。上任之初,他想创建一个茶叶品牌,找了许多资料,起了一个好听名字,却没有打响。接着想到祖宗的叶字牌。父亲支持他,并手把手地教他。由老父监制的第一批茶叶出炉,贴上祖宗标签后拿到市场去。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不是败在质量上,而是败在品牌上。没有名气没人理睬。不能怪经销商和消费者有眼无珠,怪自己不会吆喝。众多的经销商只知道“安溪铁观音”、“黄山毛尖”、“西湖龙井”、“君山银针”,除此之外,便是新概念茶,譬如有机茶、绿色茶、富硒茶,就是不知道叶字牌茶。老革命遇到新问题,新市场不认老字号,曾经的名牌不等于永远的名牌,市场就是这样挑剔和无情,让他铩羽而归。叶真如比儿子还难受,严格地讲,祖宗创立的名牌毁在他手里,至少是毁在他这一代人手上。叶字牌系列茶经历了一百年洗礼才成为名牌,也就是说祖宗经历了九十九年的挫折或者说失败。祖宗的经验告诉他,失败并不可怕,怕就怕自己打倒自己……他不怕失败,就愁手中无钱,老父的话正中下怀。

“好了,你马上去县城,把这张字条给王永明县长。”叶真如将字条递给儿子。

与其说是字条,倒不如说是一本银行活期存折。 RABqIsl/8nXYlwweJFeHfP+4UND7TKx+oPpVRz8BRoP8nzjrpwTBcLbIFX2UgI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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