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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选择题材和主题

无论是写文章还是修狗屋,遇到问题,不要站在问题 里面 找答案。不要问:“ 我该怎么办?为什么我不知道? ”应该站在问题 外面 ,问自己:“我想要做的这件事情,其 本质 是什么?”

文章的本质是什么?首先,请注意:你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的话说尽。无论写什么,也许是突破理念的理论著作,也许是讲某个具体事件的小文章,想要一股脑儿倒出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不可能的。这是写作的前提,你必须完全接纳,让它成为你潜意识的一部分,让它自动运行。要明白这一点,你可以问一问自己,你今天知道的东西,是否全都是你之前就知道的。显然,答案是否定的。知识是一点一点累加的。

好老师明白,不可能一次性把所有东西都教给学员。这就是为什么四年的学习过程被分为几个学期,每个学期又由若干课堂和讲座构成。但是,说到写作的时候,人们就忘记了这一原则。针对某个题材,他们总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塞进一篇文章。要知道写一套书也不能达到这个目标。每一种知识都与另一种相关,而现实只有一个,如果你想穷尽某个题材,就要成为无所不知的学者。比如说,一开始,你的文章谈的是纽约的剧场,到了最后,你的文章要涵盖科学、认识论、形而上学、心理学等内容。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来,所有的写作都是有 选择性 的。这种选择性不仅体现在风格上,还体现在最基本的内容方面,想囊括所有的内容,那是办不到的。

(有些作家写得非常具体,只讨论一尊雕像的脚指头,有些语言分析家写文章,只谈论“但是”的十种用法。相较于他们,我还是偏爱那种想要在一篇文章中穷尽所有内容的人,他们至少表现出了一种美好的愿望。所以,如果你太有雄心壮志,我明白你的感受,然而,这种做法是灾难性的。)

你必须界定自己的题材和主题。

有些人想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写进文章,而且还得写 不可反驳 的文章,这就错了。为什么呢?至少可以从两方面来谈。原因之一,这是不可能的,如果题材有分量,那就得写一本书来论证。文章不能用来论证,只能进行 展示 。论证和展示是有区别的。“论证”主要用于理论性的主题。如果你只写某一题材的一个方面,比如某个文化或哲学问题,就不该去论证观点。要论证观点,涉及的知识面更广,所用篇幅也更长。相反,你只需展示自己观点, 指出 论证的结果(这一点与进行论证是不一样的)。比如说,在我的文章《不可解释的心灵淬炼》 中,我认为我们应该善待理性的人,但我没有去证明这一点,只是提供了相应的材料。而如果要真正论证这一点,我就必须论证理性的正确和重要。对于我的读者,我认为这一前提不证自明。(对于非客观主义者,这篇文章仍然有价值。虽然这篇文章无法向他论证这一观点,但如果他有兴趣,就会在这篇文章的引导下进一步研究理性和非理性的问题。)

想写出不可反驳的文章,这是错的,原因之二在于:这样的作者想当然地认为自己的读者没有自由的意志。他想当然地认为,通过某种不可知的方法,他必须写出一篇无懈可击的文章。但这样的假设显然是错误的。这完全忽略了最显而易见的逻辑关系。如果要写这样的文章,你就是在要求自己做不可能的事情,一开始就走向了败局。结果是什么呢?要么你无法写下去(而且还不知道自己写不下去的原因),要么你就得没完没了地写下去,沿着支线写,而支线还有自己的支线。不可反驳?你做不到,而且你引发的问题可能多于你回答的问题。(这有力地说明了一个事实:遵循错误的前提,得到的结果就会与你的意图完全相反。)

不可反驳或者穷尽一切知识的文章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什么样的文章才有可能存在呢?一篇文章,究其本质,针对的必须是某一题材下严格界定的某一内容,而不是涵盖了整个题材。

度量的标准是相对的,但此处我说的“整个题材”,指的是最基本的意义。比如说,你的题材与政治相关,那么整个题材就是政治,政治的所有关键方面。这样的题材,用一本书来谈还说得过去,一篇文章不行。即便是写一本书,你也必须界定政治是什么。虽然形而上学、认识论或伦理学的东西与之相关,但你也不能在书中写太多这些内容。你要在书中给出结构框架,界定你的题材范围,坚决不要跑题。所以,只写一篇文章,关注点就不能是大型的题材。(事实上,我的《客观主义认识论导论》 就不是一篇文章,而是专题论著。篇幅太长了,即作为理论文章也太长了,所以我不得不分为八个部分来写。一开始,这些内容就应该作为一本书来出版的。这也很好地说明了文章就不应该采取这样的形式。)

我的文章《论活着的死亡》讲的是节育。我并没有针对整个节育问题来谈,只是对天主教的立场进行了客观主义的评论。而且,我也没有针对所有相关的天主教文献,只是针对教皇的一则通谕。虽然我写的是基本理论,但我的题材只涉及一个大问题的某个方面。

作为练习,可以阅读优秀的文章,找出与文章相关的大题材,再找出文章针对的具体问题。你会发现,这些好文章总是立足于某一观点,针对局部,绝对不会强行浓缩处理整个题材。

一旦你明白了文章的本质,下一步就是开始写文章了。注意,文章有两个基本元素:题材和主题。 题材 就是文章写的是什么:问题、事件或人。(再说一次,一篇文章只能针对一个题材的某个方面。) 主题 就是作者针对这个题材想要说什么——他要给这个题材带来什么。如果是中间类型的文章,他带来的就是他对这一题材的评价;如果是理论文章,他带来的就是他的新观点。

比如针对现代剧院这一题材,我们来考虑一下中间类型的文章的角度。就这一题材,可以写很多文章,但要有不同的主题。比如,有人写现代剧院是文化解构的象征,而有的现代主义者也可以指出自己为什么觉得这是好事,或者其中的社会意义何在。同一题材,有很多潜在的处理方式。

至于理论型文章,我们就来看一下我的《客观主义认识论导论》。这篇文章的题材是认识论(更具体地说是概念的本质),主题是我的理论。或者看一看我的另一篇文章《艺术的心理—认识论》 ,这篇文章的题材是艺术,主题是我对艺术的本质、目的和来源的定义。理论型文章的主题是作者给出的抽象观点,不涉及评价。

要确定题材和主题,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问一问自己,为什么我想写这篇文章?你给出的答案越清晰,就越容易列出大纲,写出文章。

“为什么我想写这篇文章?”这个问题包含了两个子问题:“我想写什么题材”和“对此题材我有什么想说的”,即“我的主题是什么”。在回答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你也许会发现自己的理由站不住脚。比如说,你发现自己是因为对总裁愤怒不已,所以想写某篇文章。这个理由就不充分。写作可不是职业疗法。下一个问题应该是:“我如此生气,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吗?”如果你有充分且正当的理由,而且没人从你的角度审视过总裁,那你的文章就从模糊的主观情绪变成了有潜在价值的东西。

再次以我1969年的文章《不可解释的心灵淬炼》 为例,说明题材和主题的选择。康姆的文章谈到了苏联的年轻人,我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情绪。我问我丈夫,他是否读了这篇文章,他说他读过了。他的反应是一样的,虽然他没有个人情结,但他觉得文章很美,很壮丽,非常有悲剧色彩。这就是一条线索,说明我的反应并不是完全主观的,也就是说,并非完全以个人经历为基础。

接下来,我提出了另外的问题:“这种感觉有没有更广泛的意义?为什么它让我感觉如此痛苦?”我立刻就找到了原因:康姆的文章描述了最优秀的年轻人的毁灭。他们是处于绝望境地的理想主义者,却仍在努力,要与摧毁他们的人做斗争。我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他们还在继续斗争?为什么我觉得他们处境可悲?”我明白了,他们还在斗争,因为他们是有美德的年轻人,他们太年轻了,甚至看不到自己的美德。他们身上最优秀的品质让他们有了这样的行为,他们自己甚至都没有完全明白其中的缘由。

这就是我的反应。到这一步为止,它还是一个狭窄的题材,还不适合用来写文章。但是,我联想到,这一现象并不是苏联独有的。在美国,在我们的大学里,年轻人也因为他们的德行和对理念的执着而面临困境。

我的下一个想法就是:美国的嬉皮士正是那些苏联年轻人的反面。到了这一点上,我知道,文章已经成形了。

因此,我文章的题材是:毁灭最优秀的年轻人。主题是:这是可怕的犯罪。注意,题材决定了文章的形式和内容的多少。苏联年轻的理想主义者被摧毁——我必须根据《纽约时报》文章中提供的简短新闻描述对这一事件的意义进行分析。接着,我必须用同样的语言,也就是用具化的戏剧语言来呈现美国的嬉皮士。我曾写过一篇关于学生的文章 ,与之不同的是,《不可解释的心灵淬炼》并没有从理论的角度讨论美国年轻人中所谓的先锋人群有什么问题。我要精挑细选,具体化地呈现苏联叛逆者和美国叛逆者之间的反差。我的题材和主题一旦清楚了,剩下的内容就各就各位了。如果我没有界定主题,一开始只是对自己说“苏联的事情,我很有感触,写点东西吧”,那可能就会遇到困难。

针对康姆的那篇文章,我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写出不一样的文章。有多少职业,就有多少种可能的角度:历史学家的角度、哲学家的角度、经济学家的角度,等等。

主题应该是人们广泛感兴趣的,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规则。比如说,读了康姆的文章,有人想关注苏联的街道(这一点,康姆在文中提到了),以此为主题,谈一谈糟糕的卫生情况,这就行不通。太局限了。面对更大的问题,你不应该去关注微不足道的细节,这就没有突出题材的严肃性,反而破坏了题材,摧毁了题材的意义。这样的主题无关痛痒,甚至与题材相冲突。题材和主题必须是同一量级的。

我来讲讲《纽约客》早期的一张封面图。画面上是博物馆的一堵墙,墙上挂了一幅很大的画,画中一个野蛮的洞穴人,抱着一个裸体的女人,飞奔穿梭在丛林中,所过之处,树枝折断,鸽子腾飞躲避。女人在尖叫,而男人带着欲望凶狠地看着女人。博物馆内,一个小个子的年老女士支了一个画架,坐在这幅画前,正在临摹。但是,面对这样暴力狂野的题材,她只选择临摹那群鸽子。这就很好地展示了什么是主题太小,与题材不符。

同样,你的主题也不能过于宏大。你选择了一件很小的事情,又想在上面附加宏伟的主题,却无法提供足够的内容来支撑,最后只能流于表面地谈论抽象概念(与现实无关的抽象概念)。

当然了,你必须先选好题材,然后再确定主题。无论你选择写什么,首先要有写的东西,你必须先决定写什么——就此题材,再决定你有什么话要说。写虚构作品,你得考虑情节,你也可以先考虑主题或小说的任何一方面。但是,写非虚构作品,你必须从题材着手。(等你有了经验,这一过程自动完成,你几乎能同时找到题材和主题。但事实上,这是两个选择过程。)

顺便说一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最好的主题。有了题材,写的时候,脑子却想找“最好的主题”,那就是灾难。你针对的只能是题材的一方面,这一题材还有很多其他的方面。这世界上有多少行业,就有多少种可能的主题。你不可能说这个行业比另一个好,所以客观上,你也没法说题材的这一方面优于另一方面。

可以 从基本的角度出发建立一种等级。比如说,针对某一题材,持久的、哲学的角度就比转瞬即逝的新闻角度更基本。但是,这一等级非常松散,不能决定文章的好坏。主题过于宏大,文章可能会糟糕,主题虽然比较狭隘,却具有启发性,也可以成就有价值的文章。

你唯一需要关心的是理性地捍卫自己表达的方式,告诉别人和自己,你有话要说,不吐不快,并合理地解释你所说的是有价值的。不要用康德学派或者神秘主义的价值观念——不要在形而上学的真空中寻找“最好”的角度。

此处,决定性的因素是你自己的知识价值等级:你感兴趣的题材是什么,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你的标准应该成为你的最佳角度。有了理性的前提,你认为越重要的内容,知识价值等级就会越高。因此,你应该在能胜任的前提下,选择自己最感兴趣的、最深刻的角度。比如说,你对教育制度感兴趣,本来可以写出一篇不错的文章,你却因为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做调查,走捷径写了一篇关于其他话题的文章。这样做就不对了,你选择的理由站不住脚。选择后者,你是写不出好文章的。你对这篇文章没有兴趣,你的读者也会觉得无趣或觉得缺少说服力。

你对某个主题感兴趣,但这个主题需要做大量的调查,而你根本没有那么多调查的时间,是不是也要写呢?如果你选择的主题需要做大量调查,那么这一主题多少有些超越了你现有的知识和兴趣。对于你现有的能力而言,这一主题太过宏大。我的意思是:考虑到自己的知识面和兴趣,在你的掌控范围内,主题要尽可能地宽广。

针对选择的题材,你发现自己没有什么 新的 话可说,那就不要写这篇文章。这一点非常关键,但很多人,特别是新手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个年轻人给我看了他写的一篇关于资本主义的文章,全是老调重弹。我问他,这些内容,之前有人说过吗?他回答说,有。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可说。

如果没有新的内容,无论写得多么精彩,也不必写了。一篇文章,要么成就题材和主题,要么糟蹋题材和主题。有些“才华横溢”的文章言之无物,不过是打字练习,浪费了成熟的风格。

“新”并不是要前无古人,去阐述从未有过的理论。一篇文章只谈某个题材的某一方面,并不需要什么惊世骇俗的新颖主题。但是,在同题材中,你的想法必须要新。

有人认为,文章要做到新,绝不能“仅仅”用某个基本原则来分析某个新情况。比如说,我写过一篇关于伯克利学生抗议的文章 ,按照以上观点,如果我再写一篇关于康奈尔学生抗议的文章,就是老调重弹。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法写中间类型的文章了,只能写理论文章。事实上,同样的原则,可以用于不同的情况,强调不同的方面,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可以写上一百篇文章,没有一篇是老调重弹。面对同一个题材,可以有无数个视角。我在关于伯克利的文章中用过那些原则,在关于康奈尔的文章中同样可以用。(但我本人不会写这样的文章。我一旦写过某个题材,再次写时通常就会觉得厌烦,但这并不是说别人不可以这样选择。)哲学并不会自动应用到现实中。如何用理论分析时事,每一次都需要动脑子,因此这对读者来说是有价值的。

某种意义上说,自从《我们活着的人》 之后,我就没有说过什么新的东西了。当然,《阿特拉斯耸耸肩》这本书有很多新想法,但你也可以说,广义而言,《我们活着的人》中已经暗示过这些想法了。毕竟,两本书中,我都提倡自私 和个人权利。什么是新的?如果你的标准过于宽,最终就得说:“自从亚里士多德说了A是A之后,就没有人说过任何新东西。你没法超越同一律,没有同一律什么都说不了。我们不过是在这基础上解释说明而已。”但这不是“新”的正确标准。(只是换一换表达方式,那不是新。)

要判断主题是否新,问一问自己,你之前是否看过这样的观点。如果你了解这一题材,之前没有见过这样角度的文章(你并不需要知道有关这一题材的所有文章),那你就是有新的东西要说。

总而言之,在你动手写文章之前,问自己三个问题:“我想要写什么”“对这一题材,我想要说什么”“我主题中的新元素是什么”。

你应该把这些问题和你的答案都写下来。作为新手,你还不能自动完成题材和主题的选择,这一点就特别重要。写出自己的答案,写出客观的答案。如果你不能写出清楚而客观的东西,那说明你对这件事情没有真正了解。在文章的基本层面含混不清或有悬而未决的问题,“预后”将是灾难性的。不能准确描述,那就只是大致了解而已。

绝大多数的写作问题都来自思维上的模棱两可。有不确定的地方,潜意识就不能运作。应该绝对一些——其实,显意识最好也绝对化,在做决定时要准确。 sI7bOH5sPiWDlDZUQ7QgvaNGGttefRw+FIj32P/oNDBHapE1Mz7jwb4lPTq+udY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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