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西荣太郎傍晚六点钟左右就回到了家。
妻子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今天回来得可是够早的呀!”
“早吗?今晚要出差,马上就出发。”今西脱下皮鞋甩到一边,走上客厅。
“啊?去哪儿?”
“东北的秋田附近。”今西没有讲出具体地点。倘若这会儿说出龟田的地名,很可能会惹出一大堆烦人的废话。刑警的行动对谁都必须保密。妻子芳子的口风还是很紧的,尽管如此,也保不准会在什么当口说了出去。因此,今西向来都是守口如瓶。
“几点的火车?”妻子问道。
“晚上九点从上野发车。”
“哦,这么说,是那个案子有线索了吗?”妻子眼里闪着光。
“没有。什么线索,连点影子都没有。”
“是去监控吗?”
“不是。”今西有些不耐烦了。
“不是就好了。”妻子略感宽慰。
“什么好了?”
“要是去蹲点监控,或是去押解犯人,就让人担心了。如果只是去了解情况,就没什么危险,所以才觉得放心嘛。”妻子说道。
今西曾出差去搞过监控,那是到嫌疑人可能会出没的地方。那种劳心费力绝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稍不留神案犯还会出现在你的眼皮底下,但你却没有警觉,事后才会暴露出在整个行动中无法挽回的漏洞。今西就曾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至于押送犯人,还有一种危险。在火车押送途中,犯人总想伺机逃跑。有的是利用上厕所的机会破窗出逃,有的则是戴着手铐跳下车去。今西没有碰到过这种状况,但同事就曾遇到过。碰上这种事,刑警回到局里的日子也极不好过。
妻子之所以说“放心了”,就是因为没有这些危险。其实,今西自己也觉得这次蛮轻松的。到了龟田,只要问问情况就算完成任务了。可是,倘若一无所获,就会有另外的麻烦——搜查本部就会很没面子。
这件事本来就是今西一手促成的,因为是他首先发现了龟田这个地方,然后才有了这趟出差。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责任重大。
“谁跟你一起去?”刑警出差一般都不单独行动,必须二人一组。妻子知道这个规矩。
“吉村。”今西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
“吉村先生?就是去年新年来过的那位年轻人哪。要来家里吗?”
“来这儿干吗?我们分开上车。”
今西荣太郎赶到上野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分了。开往秋田方向的快车“羽黑号”已经进站。
今西悄悄地往周遭打量一番,没有发现类似新闻记者的影子。
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谨慎地没有马上上车,而是拐到小卖部那里买了一包香烟。吉村还没有出现。
他点上一支烟,想暗中仔细观察一下四周,看有没有熟人。
这时,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嗨,今西先生。”
今西吃惊地转头,原来是S报社一名姓山下的记者,正笑嘻嘻地站在那里。“都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呀?”
今西心想:坏了,还是被发现了。但他仍装得若无其事地说:“到新潟办点事。”
“新潟?”敏感的山下眼神一亮,“哦,新潟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今西一边答着,一边寻思些敷衍的理由。
“贵处正为调车场凶杀案忙得不可开交,对吧?然而您却悠闲自在地要到新潟去出差,这岂不成了怪事了吗?”
“怎么不对劲了?”今西故作生气地说,“新潟是我内人的老家。她家的老爷子去世了,为此正要赶去奔丧。刚接到的电报。”
“哦,真是不幸。”山下嘴上应付了一句,但又意有所指地笑着问道,“那么,太太呢?”
今西心中暗暗叫苦,但很快就缓过神来了。“电报是中午来的。内人已经先回去了。我因为那件案子,稍微晚了一点。”
“哦。”精明的山下也半信半疑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闲逛啊?”今西反问记者道。要是这家伙跟自己一块儿乘车就麻烦了。
“我来接从新潟过来的客人。”
“噢,那你可辛苦啦。”今西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好,再见。”他特地挥了挥手,慢悠悠地往站台走去。
“再见。”山下目送他离开。
今西故意往相反方向走了一段。到方便的地点才回头看了一下,报社记者已不见踪影。今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更加小心地躲在拥挤的人群里走了回来,飞快地跳上最后一节车厢。这里几乎满员了,也没有吉村的影子。他挪到第二节车厢里,也是满员。今西往下一节车厢走去,这时才看到了吉村,他正坐在远离站台那一侧的座位上。他用旅行提包替今西占了个座位。
吉村不等今西开口,已笑着扬起了手。
“我说,你刚才没被报社记者发现吧?”今西首先问道。
“没有,没事。”吉村让今西坐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今西前辈被发现了吗?”
“唔,我刚才在那边被S报社的家伙拍了一下肩膀。真是吓了一跳。没办法,我只好现编理由说是去内人的老家新潟,但真有点悬呢。”
“哦。”
今西一心盼着快点开车。老是觉得停车期间好像还会被谁发现似的,心里很不踏实。两人都尽量不去看站台那边,把脸扭向另一侧的窗子。直到开车铃声响起,才踏踏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到本庄是七点半左右吧?”今西问。
“对,七点四十七分。然后从那里换车,到龟田还要二十分钟。”吉村说。
“你去过东北吗?”
“没有,一次也没去过。”
“我也是第一次。吉村,真希望咱们都能带着家属一块儿出去好好玩一趟啊。老是这样出差,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跟今西前辈不一样,还没有老婆哩。”吉村笑了,“所以出去办什么差事都没问题。单身旅游,快乐无比呢。”
“也许吧。而且这次又不是带着嫌疑人回去,也不必蹲点布控,轻松多了。”
“听说是今西前辈发现龟田这个地名的,如果这次找到了线索,那可是立了大功呢。”
“能不能找到,现在还很难说呢。说不定过后还会挨主任的训斥,说我多管闲事,浪费了差旅费哩。”
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
旁边有乘客,有关侦办案子的话就此打住了。
第一次出差去东北的这两位,直到深夜十一点钟还没有入睡。车窗上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向后闪去。夜里什么景色都看不清楚,但在一片漆黑之中,却仿佛感受到了越来越近的东北地区的气息。
拂晓时分到了鹤冈。早上六点三十分,列车停在了酒田。今西很早就醒了,而吉村却抱着双臂背靠座椅,睡得正香。
两人从本庄换车,到龟田时已经快九点了。
车站很寂静。站前的房屋建造得都很坚固,清一色的陈年老屋。小镇的后面有一座山,镇上显得十分幽雅,完全出乎想象。这里冬季多雪,家家户户的房檐都很宽。今西和吉村都是第一次见到东北地区的小镇,因而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今西前辈,肚子有点饿了。”吉村说。
“那咱们就在这里吃点吧。”
两人走进站前一家餐馆。只有两三位客人。说是餐馆,其实有一半是卖土特产的柜台,二楼则全部成了旅馆。
“来点什么?”
“我真想好好吃顿米饭啊。总之,肚子饿了。”
“你睡得还不错嘛。”
“是,还是被今西前辈叫醒的呢。今天早上您醒得很早吧?”
“我到底是上年纪了,从鹤冈一带就醒了。”
“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看看鹤冈这个小城的。”
“瞧你睡的那个样子,什么地方也看不成的。”
“前辈醒得那么早,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吧?”
“我跟你不一样。”
今西要了一碗荞麦面。二人并排吃饭。
“今西前辈,我在想一件怪事。不知您会有什么看法。”吉村大口大口地吃着炸虾大碗盖饭。“我们总是这样四处出差,对吧?时间一长,跟那些地方的景色相比,我总是最先想起吃的。尽管有时是押送嫌疑人,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一路担惊受怕的。可留在我记忆里的却不是那些辛苦,而是在当地曾经吃过的东西的味道。尽管我们每次出差经费都很紧张,到什么地方也不能吃美味的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像咖喱饭呀大碗盖浇饭之类的,好像任何地方都会有的,然而口味却各不相同,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地方风味。我刚才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说的是啊。”今西吃着面条,说道,“你毕竟还年轻。我却总是想记住那些地方的景色。”
“啊,对了。”吉村停下筷子说,“听说今西前辈一直在创作俳句,才特别留意景物吗?这一次俳句本上该满载而归了吧。”
“都是些无聊的句子哟。”今西笑了。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吃过饭马上去警察局吗?”
“嗯。”
“不过,怎么说呢,真感到有点不可思议。我们来到这里,全是因为今西前辈看到了夫人那本杂志的附录。如果没有那件事,像我这样的刑警是不可能到这种地方来的。这样一来倒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人生,常常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机遇而改变命运。”吉村把盖浇饭吃个精光,然后边倒茶边发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