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今西荣太郎稍稍睡了个懒觉。
接连几天都回来得很晚,要么就是临时住在搜查本部那边,由于轮班的关系,今天上午稍晚一点上班也没关系。起床时已经快九点了。孩子已经上学,不在家。
洗过脸坐到饭桌前,许久没有睡个好觉了,浑身都感到清爽许多。
“今天最晚要几点钟去上班?”妻子一边盛饭一边问。
“最迟十一点就得赶到。”
“哦,这么说,还可以多歇一会儿呢。”
庭院不大,充满了早晨的阳光。光线变得很强。花盆里花草的叶子上积着水,一闪一闪地放着光。看来妻子浇过水。
“今天会早回来吗?”
“很难说。”
“还是早点好。老是拖得很晚,会伤身体的。”
“说这些话对我的工作也毫无益处。案件不破,早啊晚啊根本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可是,这个案子破了,下个案子又来了。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妻子很不高兴,看样子有一半是认真的,不过这也是由于心疼丈夫的缘故。今西装作没看见,往米饭上浇了些酱汤,哧溜哧溜地扒拉到嘴里。生在乡下的他,至今还改不掉农村的习惯。妻子曾责怪他是乡巴佬,但他就是觉得酱汤浇米饭最香。
填饱了肚子,今西在客厅里又躺下了。也许是还有点没睡醒吧,一躺下马上又觉得身体有些发酸。
“稍微歇一会儿再去上班吧!”妻子取出枕头,又给他盖上薄被。
一下子很难入睡。今西随手抓起放在枕边不远处的一本妇女杂志。就在这么一段空闲时间里,脑子里也还在挂记着侦查的事。手上拿着厚厚的杂志只是为了分散精力。
原本是要漫不经心地随便翻翻,谁知却啪哒一声从杂志里掉下另外一本书,原来是杂志附送的一本小册子。这是一张彩色地图,名字叫“全国名胜温泉指南”,折叠成一本小书的样子。
今西躺在那里,把温泉地图展在头上方,看着觉得甚是有趣。不过,虽是看着地图,今西的心思仍旧放在东北地区,脑子里还在想着卡美达这三个音。
据目击者所述,被害人和很有可能是凶手的那个人,讲话都带有东北口音。特别是被害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刚从东北地区来东京不久。
今西看着那张地图上的东北一带,越看兴致越浓,上面有松岛、花卷温泉、田泽湖和十和田湖等等。地图上,铁路沿线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车站的站名。
被害人究竟是从东北这些地方的哪里出来的呢?而且,卡美达这个人现在住在这张地图上的什么地方呢?他带着这个念头一直在看站名。看没见过的站名也是一种乐趣。今西还从来没去过东北地区,但看着陌生的站名,却觉得脑海里仿佛浮现出那一带的景色。比如,左边就有一个叫八郎潟的地方。再往左就是男鹿半岛。
今西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着那一带的站名,漫不经心地看到有能代、鲤川、追分、秋田、下滨等字眼。岂料,当他把目光移到下一个站名时,一下子惊住了。上面写着:羽后龟田。
羽后龟田!
今西刹那间觉得两眼有些发花。这里也有个卡美达。不过,这是地名,不是人名。因为是火车站名,所以标成羽后龟田,但保不准这一带也许还会有一个叫龟田的小镇或村落。
卡美达原来在这里!
今西两眼紧紧地盯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他丢开地图,忽然跳起来,立即着手做上班的准备。
“哎呀,怎么啦?”妻子从厨房赶过来,望着正在匆匆忙忙换西装的丈夫,“不睡了吗?”
“哪儿还能睡得着!”他说,“快给我擦擦皮鞋!”他的脸色稍微有点反常。
“不是说要到十一点吗?还早着哪!”妻子看着挂钟说。
“随便怎么都行,快点!我得赶紧去上班。”今西嗓门很大,他也知道自己很兴奋。
在略感吃惊的妻子的目送下,今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街上,那架势真好像受了惊吓似的。他急不可耐地等着公共汽车。
卡美达不是人名!他在心里暗自嘀咕。
以前当成人名去找,完全搞错了!被害人与同伴的谈话中出现的卡美达,如果是地名,感觉上不就完全一致了吗?
“卡美达现在还是老样子吧?”据说被害人的同伴确实就是这样讲的。
原来一直以为这句话讲的是人名,可是,若当成地名来理解,这种表达反倒显得更贴切。也就是说,卡美达没有什么变化吧?这是许久以前在那里住过的人在问后来当地的情况。
至于羽后龟田,准确地说,还不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从地图上看,确实是在秋田县。从秋田站算起,在羽越线上是第五站,临近日本海岸边。
赶到搜查本部时,已经十点多钟了。
“呀,好早啊。”一位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主任来了吗?”搜查本部设在蒲田警察局的一间办公室里。
“噢,刚来。”
这是在走廊里的交谈。今西走进一个房间,门口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长串字:蒲田调车场杀人案搜查本部。
主任黑崎警部正坐在中央的一张办公桌前阅读类似报告书的东西。黑崎本是警视厅搜查一科一股的股长,担任这个案子的搜查主任。
今西快步走到主任面前。
“您早。”今西问候了一句。
“啊。”将短粗脖子缩在圆圆肩膀里的黑崎微微点了一下头。
“股长,关于那个卡美达——”今西刚说到这里,黑崎便抬起头问道:“又有什么新线索了吗?”
黑崎的头发略有点卷曲,两眼细小,双下巴,块头很大。就是这么一位黑崎,眨起了他那细小的眼睛。一提到卡美达,他也马上提起了精神。
“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有把握,就是正在调查的卡美达这个名字,”今西说出了正题,“那不是个人名——也许是个地名。”
“什么,地名?一个地方的名字?”黑崎股长两眼紧紧盯着今西。
“还算不上有十分把握。不过,感觉上似乎是这样的。”
“这样的地名是在东北方向吗?”
“是的。今天早上我看到了。”
黑崎呼地长出了一口气,低吼般说道:“真是疏忽!这……确实是……果真是这样吗?”他一边思索,一边反问了一句。恐怕他也联想到了被害人同伴所讲的那句话。
“这个卡美达究竟在什么地方?”黑崎的脸色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在秋田县。”
“秋田县的什么地方?”
“这个还不大清楚。”
“究竟在哪一带?”
“从秋田站数第五站,靠近鹤冈。”今西具体介绍道,“站名叫羽后龟田。由此推断,那个车站所在的地方应该叫龟田。”
“喂,快去拿一张分县地图来!”主任吼了一声。一名年轻刑警飞快地跑出屋子借地图去了。
“你竟能发现这一点。”主任边等边眯缝着细眼睛讲了一句。
“啊,是随便看地图时无意间发现有这么个站名的。”
“怎么会想起看地图的呢?”
“其实,是我老婆订了本妇女杂志,无意中瞧了瞧附送的一本小册子。”今西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真是发现了个好东西。”主任表扬了一句。
“还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呢。”今西连忙说道。说实话,对自己的预感是否准确,他实在是没有把握。如果准确的话,那可就太幸运了。
借地图去的小伙子拿着折成一叠的地图回来了,边走边哗啦哗啦地将地图展开。“这是秋田县地图。”
主任赶忙把地图铺开。“今西,在哪边?”
今西把脸凑到地图上。
“你那边是反着的,看着不方便,还是到这边来吧。”
“是。”今西绕到主任身旁并排站着,探着头仔细搜寻上面的小字。
今西今天早上看的是名胜导游地图,所以并没有明确标出地形。因此,按照这份详细的地图,只要找到秋田站,顺着羽越线再往前找到第五站就成了。今西首先找到秋田,然后再从那里用手指沿着羽越线向前划去。
“啊,就是这里。”今西用手指戳着一个小点点说道。
“哪里哪里?”主任低下头仔细望去,“果然!是羽后龟田!有啦!”他把两眼凑到那四个字前入神地瞧着。
地图上确实有个叫羽后龟田的站名,但并没有单叫龟田的地名。紧挨着的地方有个叫岩城的镇子。
“主任,上面明确标出的是羽后龟田的站名,所以在这附近保不准还会有个小镇或是村子,总之我认为一定会有这么个地方。”
“有道理。”主任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好,就这样吧。”他让今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随后召开的搜查会议上,今西很快就明白了主任这样讲的原因。
黑崎主任把大家召集到一起,向大家介绍了今西有关羽后龟田的发现。“是啊!把被害人讲的话当成人名,相比之下,还是当成地名更合适呢。”
大多数人都同意这个意见。人们的目光不时地投向在场的今西。
“总之,还是要向辖区的警察局核实一下。就是说,首先把被害人的照片送到那边去,请他们调查一下在辖区内有没有人认识这个人。”主任做出这样的决定。
又过了四天。在这四天里,侦查工作依然毫无进展。警方四处打探和对有关行踪的侦查全都一无所获。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秋田县方面的回音了。
到第四天才有了回音。那是从岩城警察局打来的电话。
“我是秋田县岩城局的搜查科长。”对方说道。
接电话的是黑崎主任。“我是搜查本部的主任黑崎。谢谢您特地打来电话。”
“贵部函告我们的那件事——”
“嗯,”黑崎手握听筒不禁有些紧张,“了解到什么情况了吗?”
“敝局找龟田附近的人多方进行了查证,十分抱歉,没有与照片吻合的人。”
“噢,哦。”黑崎的情绪一落千丈。
“我们派人带着贵部发来的那张照片走访了许多地方,但居住在龟田地区的人都说不认识。”
“龟田这个地方,情况是怎样的呢?”黑崎问道。
“龟田地区的人口最多有三四千人,现在归属于岩城。因为耕地很少,所以主要不是靠农业,而是生产乌冬面和纺织品等等。因此,人口年年都在减少。照片上的那个人,如果是出生在龟田,马上就会被认出来,但谁都说没见过。”
“是这样吗?”好不容易才发现的羽后龟田看来在破案方面也不会有什么价值了。不过,下面传过来的声音让有点灰心丧气的黑崎重新振作了一些。
“虽说没有要找的人,却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怪事。”
“噢?您所说的怪事是……”
“刚好发生在接到贵部来函的前两天,也就是从现在往前大约一周的时间,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曾在龟田那一带转悠过。那个人还曾在龟田唯一一家旅店住过。看来是因为当地平常很少有那样的人出现,才引起人们的注意,我们的警员听他们讲了这件事就回来了。”
这倒是值得一听的消息。
“那个男人什么样子?”主任重新拿好听筒问道。
“年纪在三十二三岁,乍一看像个工人,根本摸不透他为什么要到龟田这个地方来。想到也许会对贵部有点参考作用,因此才把这件事做个报告。”
“那人只是在那个村子露个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吗?”
“这个嘛,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正像方才讲到的,因为来了个完全陌生的外地人,想着也许会与贵方正在调查的案子有关,才向您报告的。”
“实在是太感谢了。还有,村里人对那个人并没有太注意吗?”
“虽说是件很不起眼的事,但也并非没有引起注意。”岩城警局的搜查科长在电话里继续说道,“虽然是件普普通通的小事,但在一向平平淡淡的小村庄,那个人的举止在人们眼里确实有点不同寻常。我在电话里无法详细说清楚……”
听对方讲的意思,似乎是要派一名探员过来。“十分感谢。根据情况,我们这边也许会派一个人过去。到时还请多多关照。”
“明白了。”电话到这里便挂断了。
黑崎主任点上一支香烟,朝天花板吐出一口烟雾,然后又双肘支在桌子上考虑了一会儿。
“都到齐了吗?”他向待在屋里的人问了一声。
其中一位朝屋子里看了一圈,说道:“这会儿好像都齐了。”
会议正式开始了。主任首先在会上讲话。“这个案子跟当初估计的不同,一路走来困难重重。现在根本就查不出被害人此前的行踪。只能把在托利斯酒吧跟他谈话的那名男子当成最可疑的对象,而对他本人的情况却一无所知。如今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卡美达这个名字上了。”说到这里,主任好像很吃力地喝了一口茶。
“四天前,根据今西的提醒,我们知道卡美达也许不是人名,很可能是一个地名。我认为这个看法很有道理,因此赶紧向有卡美达地名的秋田县岩城警局发去了调查函,刚才那边有了回复,这才知道卡美达就是岩城的龟田地区。”
主任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岩城警局打来电话说,在接到我们调查函的前两天,也就是从今天往前一周左右,曾有一个人在龟田地区无所事事地转悠过。详细情况虽然在电话里讲不清楚,但我认为这个龟田在当前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根据刚才电话里讲到的情况,我认为由我们这边派刑警过去对侦破此案也是有益的。”主任在向大家征求意见。
对于主任的看法,在场的搜查本部成员一致表示赞同。当前,侦查工作正处于停滞不前的状况,面对的局面就跟“落水的人见着一根稻草也想抓住”的情形差不多。
派人前去调查的事马上就决定了。
“今西,”主任说道,“是你发现的这个地名。虽然辛苦,还是由你去跑一趟吧。”
会议桌摆成了凹字形状,几乎坐在正中心位置的今西低下头表示接受。
“好!还需要一个人一块儿去,就派吉村可以吗?”主任把脸扭向相反方向。
桌子的最末席,一个年轻小伙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遵命!”这是一名年轻的刑警,名叫吉村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