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今西和吉村又来到局长办公室。
“这次实在是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今西表示抱歉。
“哪里,真的没有帮上什么忙。有什么收获吗?”局长满脸挂着笑容。
“多亏您的帮助。大体上了解到一些具体情况。”
“是吗?那么,好像有点用啊?”
“当然。”今西答道。
其实今西现在根本无法做出判断,但也不能不顾及局长的面子。说不定这些情况今后还会出人意料地发挥作用呢。
“那就太好了。看来我告诉你们还是有用的。”局长看上去很满意,“后来两位又做何公干了?”
“我们担心调查龟田会有什么遗漏,也许此人还在其他地方出现过,所以又到附近的村子进行了一番调查。”
“哦,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结果如何?”
“那人并未在其他村子出现。估计从龟田坐火车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们当时认为他属于流动的打工族,要么是从其他地方来的,要么就是往其他地方去的,因而才调查了一下行踪,谁知根本不是这样。”
“哦,那真是辛苦了。可是,您说他只在龟田下了车,这也太奇怪了吧。”
“是这样。倘若换个角度考虑,这个情况说不定会有额外的价值。”
两人和局长闲聊了一会儿后,便告辞了。局长一直送到外面。
两人朝火车站走去。街两旁是一幢幢北方特有的房檐很宽的房子。
“坐几点的火车?”吉村问。
“坐夜里的。晚上坐车最合适,早晨到上野站,就可以直接赶回本部了。”
没看过时刻表,所以一下子说不清楚。两人准备先赶到火车站,然后再选一趟合适的车。
车站很小。一进候车室便看到检票口的上方贴着一张列车时刻表。两人仰起脸仔细看去。这时,身后忽然热闹起来了。今西扭头望去,只见拥进来一群人,有三四个手提皮箱的年轻男子,被五六个看上去像报社记者的人簇拥着,其中还有人不停地冲着那几个年轻人拍照。
今西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本地人,很明显是从东京来的。因为包围他们的都是当地的新闻记者,今西颇为好奇,一直盯着他们。据今西的观察,他们的中心人物有四个,都明显像东京人。尽管穿着打扮故意做出很随意的样子,但仔细望去马上就会发现,所有的衣服都是经过精心选择的,是一种不修边幅的时髦。这类人一般以文化人居多。那四名男子有的留着长发,有的戴着贝雷帽,年龄都在三十岁左右。
那些记者正忙着采访,或是向他们提出问题,或是抢拍照片。从这种不容小觑的阵势看,这四个人似乎都具有相当的社会地位。总之,在这个人迹罕至的乡下小火车站,确实是一群十分惹人注目的人。坐在这里等着上车的当地人,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了这群穿着打扮十分显眼的人。
“可是,日本的火箭还远远不值一提。”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讲话的是一位白白净净、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感觉上是最年轻的。灰色的西服,没扎领带,运动衫的黑领口露在外面。这话好像是对一名记者讲的。
“说的是什么呀?”吉村问。
“不知道。”今西也摸不着头脑。倘若说他们很有社会地位,年龄却都不大。
就在这时,有两三个看似本地人的年轻女孩子跑到四个人跟前,递上了类似小笔记本一样的东西。其中一位掏出钢笔,当场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女孩子躬身致谢后,又转向另一位年轻人,年轻人也飞快地写了几个字。
这才知道是请他们签名。
“可能是电影演员。”吉村先发表了看法。
“不好说。”
“可是,电影演员里并没有这几个人,讲的东西就更莫名其妙了。”吉村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可是近来有些新演员我们都不大熟悉。新面孔会一批批产生,在这一点上,小女孩们倒是精通得很。”今西说。
其实,与今西年轻时相比,电影界早就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留在他脑海里的明星,如今几乎已看不到了。
此刻,那几个人通过了检票口,他们要乘坐开往青森方向的下行列车,与今西和吉村毫无关系。
报社记者们鞠躬致意后,一个个撤走了。
“要问一下吗?”吉村兴冲冲地问。
“算了,算了。”今西阻止了一下。
“可是,真有点想知道他们是哪一号人。”毕竟还年轻,吉村摆脱不掉爱凑热闹的毛病。他朝一位手拿签名小册子的年轻女孩子走去。
只见他俯身向那女孩子问着什么,女孩子则微微红着脸回答他。他点了点头,走了回来。“知道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
“怎么说的?”
吉村把听来的给今西讲了一遍。“那些人果然都是东京的文化人,是最近在报纸、杂志上经常出现的‘新艺术团’的成员。”
“新艺术团?那是个什么组织?”今西完全没听说过。
“大概也可以叫作‘新群体’吧。是一帮具有进步倾向的年轻文化人组织起来的。”
“嗬,新群体?我们年轻时倒是有过叫‘新村’的。”
“啊,那是武者小路实笃先生组织的呢。这不是村,而是群。”
“一群什么人哪?”
“由各色人等聚集在一起,恐怕还是叫作具有进步主张的年轻一代的聚会更合适。既有作曲家,也有学者,还有小说家、剧作家、音乐家、电影工作者、新闻工作者和诗人等等,什么样的人都有。”
“你还挺清楚的。”
“全都是从报纸、杂志上看来的。”吉村好像还挺不好意思。
“那四个人都是那个团队里的吗?”
“是的,我刚问过了。您看,身穿黑衬衫的是作曲家和贺英良,旁边的是剧作家武边丰一郎、评论家关川重雄和画家片泽睦郎。”
今西听吉村介绍了这些人的名字,他也感到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些名字似的,又问道:“他们到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干什么来了?”
“听说在岩城有T大学的火箭研究所。说是去那里参观刚回来。”
“火箭研究所?嗬,在这种偏僻的小地方还会有那种机构吗?”
“听他们说了我才想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读到过的。”
“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竟然还会有现代化的东西。”
“是啊。那几个人在那儿参观完,说是接下来要到秋田,从那儿出发去游览十和田湖,然后才返回东京。说起来他们真是沾了新时代的光,成了新闻媒体的宠儿,才出现了当地报社那样大张旗鼓采访的场面。”
“有道理。”今西对此并不热心,他与他们相隔十万八千里。所以,听了这些话后,便打起了哈欠,“吉村,火车定下来了吗?”
“嗯,有一趟晚上七点四十四分的快车。”
“到上野是什么时候?”
“明天早上六点四十分。”
“到得怪早的嘛。嗯,很好。还是先回家睡上一觉,然后再到本部去吧。”今西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反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收获,就不用着急了。”
“就是。今西前辈,既然到这里来了,还是顺便到海边去看一下,然后再回去吧?时间还绰绰有余呢。”
“好,就这么办。”
他们穿过小镇,朝海边走去。街两旁的房屋渐渐变成渔村的模样。大海的味道扑面而来。海岸几乎全是沙滩。
“真是浩如烟海啊。”吉村走在沙滩上,极目远眺,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全然见不到岛屿的踪影。夕阳在海面上洒下一条光带。
“还是日本海的颜色深啊。”吉村望着远处感叹道。
“相比之下,太平洋的颜色要浅得多。也许只是我的感觉,总觉得这儿的海水像被浓缩了似的。”
“没错。不过,这种颜色跟东北的风貌更相称。”
两人放眼眺望了一会儿。
“今西前辈,来灵感了吗?”
“你是说俳句?”
“不是已经酝酿出三十多句了吗?”
“别胡说。那可不是轻易就能出来的。”今西苦笑了一下。
一个渔村的孩子背着大鱼篓从两人面前走了过去。
“身处此地才能体会到东京的狭小啊。”
“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呀。”
“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轻轻松松地待上两三天,说不定真的会使身心焕然一新。总感觉我们这些人的心里好像积满了灰尘似的。”
“没想到你还是个诗人呢。”今西看着吉村说道。
“哪里,哪里。”
“就凭你知道方才那群人的情况也可以看得出来。说来说去还是得益于你读过的那些书。”
“哪里,我远没您说的那个高度,但一般知识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个组织叫什么来着?用外来语说的——”
“新艺术团。”
“‘新艺术’的外来语很有趣,又好记。那群人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人吧?”
“怎么可能呢。他们是一群社会的精英,全都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我小的时候也听叔叔讲过这种事情,叔叔一直在写通俗小说。刚才提到过的新村就属于这种情况。”
“是指‘白桦派’那些人吧。”吉村知道这件事,“虽说那个时代也跟现在差不多,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个性却变得更强烈了。白桦派虽然也有个性很强的人,像有岛先生、武者小路先生等等,但总体来讲,他们在当时的调子还是比较温和的。现在的那些团体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以保持强烈个性来形成整个团体的风格的。更何况白桦派时代是主张人道主义之类的东西,并且只限于在文艺活动方面,但最近的团体好像一波接一波地热衷于对政治问题发表见解。”
“到底是时代不同了。”今西虽不甚了了,但似乎还是明白了一些。
“我们回去吧。”年轻的吉村最终还是失去了兴致。
“回吧。反正今晚要在火车上度过。我跟你不一样,老是睡不着觉,所以必须趁现在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