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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逮捕——见证人——普列契斯千斯基警察分局办公室——家长作风的审判

“明天见。”我快要入睡前又重复地说了一声。……我感觉到非常轻松,非常愉快。

夜里一点到两点之间我父亲的随从叫醒了我;他没有穿上外面衣服,而且很惊慌。

“有个军官要见您。”

“什么军官?”

“我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我对他说,就披上了我的晨衣。

一个裹在军人大衣里面的人形站在大厅的门口;窗上映出白色帽缨,后面还有别的人,我认出哥萨克军帽来。

这是警察局长米勒尔。

他对我说他奉军事总督的命令(命令还拿在他的手里)来检查我的文件。蜡烛拿来了。警察局长拿去我的钥匙;区警察长和他手下的警官动手搜查我的书和衣服。警察局长就忙着翻看文件;他觉得它们全都可疑,把它们全放在一边,他突然转身对我说:

“我请您现在就穿好衣服:您跟我一块儿去。”

“到哪儿去?”我问道。

“到普列契斯千斯基警察分局。”警察局长用安慰的声音回答道。

“以后呢?”

“总督的命令里再没有别的。”

我开始穿衣服。

这时惊慌的仆人叫醒了我的母亲;她冲出她的寝室,到我的屋子里来,可是在客厅和大厅中间的门口让哥萨克兵拦住了。她大叫一声,我打了一个哆嗦,就朝她那里跑去。警察局长扔下那些文件,跟着我一起到大厅去。他向我母亲道歉,让她进来,他把那个并没有错的哥萨克兵骂了一顿,又回去翻看文件。

随后我父亲来了。他脸色苍白,不过还坚持他那勉强做出的冷静姿态。这个场面是很痛苦的。我母亲坐在角落里哭。年老的父亲同警察局长谈一些不相干的事,可是他的声音在打颤。我耽心自己不能再支持à la longue 〔法语:多久〕 了,我不愿意让警察长看见我掉眼泪而高兴。

我拉了拉警察局长的袖子。

“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他高兴地说。

我父亲走出房去,过了一分钟回来;他拿来一个小圣像,给我挂在脖子上,说他父亲临死前曾经用这个圣像祝福过他。我受到感动;这个 宗教的 礼物给我说明了老人心上恐怖和痛苦的程度。他给我戴圣像的时候,我跪在地上;他扶我起来,拥抱我,给我祝福。

圣像是珐琅质的,绘着放在盘子上的施洗约翰 的砍下来的头。这是什么意思——榜样,忠告,还是预言?——我不知道,可是圣像的含义给我的印象很深。

我母亲几乎昏过去了。

所有的家仆陪着我走下楼,淌着眼泪,抢先吻我或者亲我的手,——我觉得我好像活着参加自己的葬礼一样。警察局长皱着眉头,催我走。

我们走出了大门,他把他的人集合起来;他一共带来四个哥萨克兵,两个警察长和两个警察。

“请让我回家吧。”坐在大门口的一个有胡子的人向警察局长说。

“去吧。”米勒尔说。

“这是什么人?”我坐上了马车,问道。

“见证人, 您知道,没有见证人在场,警察就不能到人家里去。”

“那么为什么您让他待在大门口呢?”

“这是空空洞洞的形式!不过白白地教人睡不成觉罢了。”米勒尔说。

我们由两个骑马的哥萨克兵护送走了。

警察分局里没有关押我的特别房间,警察局长吩咐把我关在办公室里待到早晨。他亲自把我带到那里;他连忙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疲乏地打呵欠,嘟哝说:

“倒楣的差使,下午三点我就跑起,现在又跟您磨到天亮,——我看有三点多了吧,明天九点我还要去报告。”

“再见。”他过了一会又加上这一句,就出去了。一个军士用钥匙把我锁在房里,他说倘使我需要什么,可以敲门。

我打开了窗——白天已经开始,吹起了早晨的风;我向军士要了一点水,喝光了满满一大杯。丝毫没有想到睡觉。而且也没有地方可以躺下;办公室里除了几把龌龊的皮椅和一把扶手椅外,只有一张堆满公文的大桌子,角落里还有一张文件堆得更高的小桌。一盏光线微弱的小灯没法照亮整个房间,却在天花板上留下一个摇摇晃晃的光点,这个光点跟着天亮越来越淡了。

我坐在警察分局局长的座位上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份公文,——这是加加陵公爵的一个家仆的掩埋证和一份证明他的死亡完全合乎科学规律的诊断书。我拿起另一份公文,——这是警察条例。我匆匆地看了一遍,看到有一条说道:“每个被捕的人在被捕后三天有权知道他被捕的原因或者得到释放。”我记下了这个条款。

一个小时以后我从窗里看见我们的管事来了,他给我带来枕头、被子和大衣。他向军士要求什么,大概是央求准许他进来看我。他是个白头发的老人,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给他的两三个孩子祝过福。军士粗暴地、生硬地拒绝了他。我们的一个马车夫站在近旁。我在窗里叫唤他们。军士慌张起来,吩咐他们走开。老人向我深深地鞠躬,流着眼泪;马车夫打了一下马,揭下他的帽子,揩了揩眼睛,——马车开动了,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的心情十分激动。这是我整个被捕入狱的时间里第一次也是末一次的眼泪。

清晨起办公室里逐渐满了人,录事来上班的时候还带着昨天晚上的酒意,这是一个患肺病的人,红头发,一张粗野、放荡的脸,脸上长满了小疙瘩。他穿了一件很脏的、剪裁得很坏的、磨得发亮的砖色燕尾服。在他之后来了另一个非常放肆的穿军士大衣的人。他马上对我发问道:

“您是在戏园子里给抓来的吗,先生?”

“我是在家里给逮捕的。”

“是费多尔·伊凡诺维奇亲自抓的吗?”

“费多尔·伊凡诺维奇是什么人?”

“米勒尔上校,先生。”

“对,是他。”

“我明白了,先生。”他向红头发使了一个眼色,红头发却毫无兴趣。这个世袭兵也不再谈下去了;他看见我既不是由于闹事、也不是由于酗酒被捕,对我完全失掉了兴趣,而且也许还害怕同一个 危险的 犯人交谈。

不久各种带睡容和醉意的警察官员们出现了,最后请求人、申诉人等等也来了。

一个妓院老鸨控告一个啤酒店老板,说他在他的店里当众辱骂她,他讲了极其下流的话,她是个女人,没法在官长面前把这些话重说一遍。啤酒店老板赌咒说他绝没有讲过那样的话。老鸨发誓说,他不止一次地讲过,而且是大声讲出来的;她又说,他还伸出手打她,要不是她埋下头躲开,她整个脸都会让他砸烂了。酒店掌柜的说,她,第一,不偿还欠他的债,第二,就在他的店里辱骂他,更坏的是她还恐吓他说,她的那班人要来把他揍个半死。

老鸨是一个不爱干净的高个子女人,有一对鼓胀的眼睛,讲起话来声音刺耳,又响又尖,而且非常喜欢讲话。酒店掌柜的使用表情和动作比讲话多。

所罗门 ——警察长不去判断是非,把两个人都狠狠地骂了一顿。

“狗喂饱了,就要作怪,”他说,“你们这些浑蛋应当安分地待在家里,感谢我们没有作声而且纵容了你们。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吵起来了,马上跑来麻烦长官。你算个什么人物呢?好像对你是头一回一样——要称呼你不提到你干的那一行怎么成?”

啤酒店老板摇摇头耸耸肩表示十分满意。警察长立刻骂起他来。

“你这狗,你在你柜台后面吠些什么?你想坐牢吗?你这个爱说下流话的东西!你举起你的爪子——你想尝尝桦树条的滋味是不是?”

对我来说这个场面有一种新奇的魅力,它长久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所见到的头一桩俄国家长作风的审理案件。

妓院老鸨和警察长一直叫嚷到警察分局局长进来为止。他也不问这些人为什么到这儿来,他们来干什么,他就用更粗野的声音大吼道:

“滚开,滚!难道这儿是澡堂,还是酒馆?”

他把这些“坏蛋”赶出去以后,又转身对警察长说:

“您让这儿乱成这样怎么不害臊?我跟您讲过好多次!要维持官府的尊严——像这些废物会把这儿弄得一团糟。您太放任这些骗子了。”他又指着我问道:“这个人是谁?”

“犯人,”警察长答道,“费多尔·伊凡诺维奇带来的,这里有公文,请看。”

警察分局局长把公文匆匆地看了一遍,又看了看我,不愉快地遇到了我朝他射过去的笔直的、毫不畏缩的眼光,知道他对我讲头一句话就会得到我同样的还击,便说了一句:“对不起。”

妓院老鸨和啤酒店老板的官司又打起来了;她坚决要求宣誓——来了一个教士;看来他们两方面都发了誓;我并没有看到结果。我让人带到警察总监那里去了,我不知道为了什么——没有人对我讲一句话,然后我又被带回警察分局来,这里已经给我准备了一间屋子,就在瞭望台下面。那个军士告诉我,倘使我想吃什么,就得找人出去买,公家的伙食费还没有批下来,再过两天也不会批下来;而且它们不过三四个银戈比, 家境好的 犯人也不会申请这笔伙食费。

靠墙放着一张不干净的长沙发,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我感到十分疲倦,便躺倒在长沙发上,睡得像死人一样。我醒来的时候,心里完全平静而且轻松。我最近因为得不到奥加略夫的消息非常焦急痛苦,现在轮到我了,危险不再是远远地望得见,而是布满在我的四周,乌云就在我的头上。这第一次的迫害应当是我们的就职典礼吧。 F6DMOJwva4VXhPHXRfQj29sLL/Na4sAl/KKXY3dx/NcI1I9YrSEJ1t9s3C4Ob5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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