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蜀主孟昶,系两川节度使孟知祥子,后唐明宗封他为蜀王,历史上叫作后蜀, 详见《五代史》。 唐末僭称蜀帝,未几病殁,子仁赞嗣立,改名为昶。昶荒淫无度,滥任臣僚,所用王昭远、伊审徵、韩保正、赵崇韬等,均不称职。昶母李氏,本唐庄宗嫔御,赐给孟知祥,尝语昶道:“我见庄宗及尔父,灭梁定蜀,当时统兵将帅,必须量功授职,所以士卒畏服。今王昭远本给事小臣,韩保正等又纨袴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胜任?” 昶母颇有 见识。 昶不肯从。及宋平荆、湖,蜀相李昊又进谏道:“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汉、周,将来必统一海内,为我国计,不如遣使朝贡,免启戎机。”昶颇以为是,商诸昭远。昭远道:“蜀道险阻,外扼三峡,岂宋兵所得飞越?主上尽可安心,何必称臣纳贡,转受宋廷节制呢。”昶乃罢朝贡议,并增兵水陆,防守要隘。既而昭远从张廷伟言,劝昶通好北汉,夹攻汴梁。昶乃遣部校赵彦韬等赍送蜡书,令由间道驰往太原。偏彦韬阳奉阴违,竟入汴都,奏闻太祖,太祖展书略阅,但见上面写着:
早岁曾奉尺书,远达睿听,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而出境。
太祖览书至此,不禁微笑道:“朕正拟发兵西征,偏他先来寻衅,益令朕师出有名了。”遂把原书掷下,安排选将,命忠武军节度王全斌为西川行营都部署,都指挥使刘光义、崔彦进为副,枢密副使王仁赡、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率部兵六万人,分道入蜀。全斌等入朝辞行,太祖面谕道:“卿以为西川可取否?”全斌道:“臣等仰仗天威,谨遵庙算,想必克日可取哩。”右厢都校史延德前奏道:“西川一方,倘在天上,人不能到,原是无法可取,若在地上,难道如许兵力,尚不能平定一隅么?”太祖喜道:“卿等勇敢如此,朕复何忧!但若攻克城寨,所得财帛,尽可分给将士,朕止欲得他土地,此外无所求了。” 恐尚有一意中人。 全斌等叩首受训,太祖又道:“朕已为蜀主治第汴滨,共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一切具备,倘或蜀主出降,所有家属,无论大小男妇,概不准侵犯一人,好好的送他入都,来见朕躬,朕当令他安居新第哩。” 言中 有意,请看下文。 全斌等领旨而出,遂分两路进兵。全斌及彦进等由凤州进,光义及曹彬等由归州进,浩浩荡荡,杀奔西川。
蜀主昶闻得警报,亟命王昭远为都统,赵崇韬为都监,韩保正为招讨使,李进为副,率兵拒宋,且令左仆射李昊在郊外饯行。昭远酒酣起座,攘臂大言道:“我此行不止克敌,就是进取中原,也容易得很,好似反手一般哩。”李昊暗暗笑着,口中只好敷衍数语,随即告别。昭远率兵启行,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 我说他可比王衍。 到了罗川,闻宋帅王全斌等已攻克万仞、燕子二寨,进拔兴州,乃亟派韩保正、李进率军五千,前往拒敌。韩、李二人行至三泉寨,正值宋军先锋史延德带着前队,骤马冲来。李进舞戟出迎,战未数合,被延德用枪拨戟,轻舒左臂,将李进活擒过去。保正大怒,抡刀出战,延德毫不惧怯,挺枪接斗,又战了十余合,杀得保正气喘吁吁,正想回马逃奔,不防延德的枪锋正向中心刺来,慌忙用刀遮拦,那枪枝便缩了回去,保正向前一扑,又被延德活捉去了。 正是纨袴子弟,不堪一战。 延德驱兵大进,乱杀一阵,可怜这班蜀兵,多做了无头之鬼。还有三十万石粮米,也由宋军搬去,一粒不留。王昭远闻着败信,遂列阵罗川,准备拒敌。延德也不敢轻进,在途次暂憩,静待后军。至崔彦进率兵到来,方会同前进,遥见蜀兵依江为营,桥梁未断,彦进前行张万友大呼道:“不乘此抢过浮桥,更待何时?”道言未绝,他已飞马突出,驰上浮桥。蜀兵忙来拦阻,挡不住万友神力,左一槊,右一刀,都把他杀落水中。宋军一齐随上,霎时间驰过桥西,王昭远见宋军骁勇,不禁失色,便率兵退走,回保漫天寨。 未战先怯,岂诸葛军师的骄兵 计耶? 一面调集各处精锐,并力守御。
崔彦进分兵三路,同时进击,自与史延德为中路,先抵漫天寨下。寨在山上,势极高峻,彦进知不易仰攻,只令兵士在山下辱骂,引他出来。昭远仗着兵众,倾寨出战,彦进率军迎敌,约略交锋,就一齐退去。昭远麾军力追, 铁 如意用得着了。 看看赶了十余里,自觉离寨太远,拟鸣金收军。 迟了。 偏偏左右两面,杀到两路宋军,左路是宋将康延泽,右路便是张万友,彦进、延德又领军杀回,三路夹击蜀军,任你指挥如意的王昭远,到此也心慌意乱,没奈何驱马奔归。蜀兵随即大溃,宋军乘胜追赶,驰至寨下,凭着一股锐气,踊跃登山。昭远料难保守,复弃寨西奔。宋军掩入寨中,夺得器甲刍粮,不可胜数,待王全斌驰到,再派崔彦进等进兵。王昭远收集溃卒,复来拒敌,三战三北,乃西渡桔柏江,焚去桥梁,退守剑门。
全斌因剑门险峻,恐急切难下,且探听刘光义等消息,再定行止。未几得光义来书,已攻克夔州,进定峡中了。原来夔州地扼三峡,为西蜀江防第一重门户。刘光义、曹彬等自归州进兵,正要向夔州攻入。蜀宁江制置使高彦俦与监军武守谦,率兵扼守,就在夔州城外的
江上面筑起浮桥,上设敌棚三重,夹江列炮,专防敌船。刘光义等出发汴京,已由太祖指示地图,令他水陆夹攻,方可取胜。至是光义等溯江入蜀,距
江三十里,即舍舟步进,夤夜袭击。蜀兵只管江防,不管陆防,骤被宋军自陆攻入,立即溃散。光义等既夺浮梁,进薄城下,蜀监军武守谦拟开城搦战,高彦俦出阻道:“北军跋涉前来,利在速战,不如坚壁固守,休与交锋,待他师老粮尽,士无斗志,那时彼竭我盈,一鼓便足退敌了。”
以逸待劳,莫如此策。
守谦不从,独领麾下千余骑,大开城门,跃马出战。正值光义骑将张廷翰挺枪过来,两马相交,双枪并举,战到一两个时辰,廷翰枪法越紧,守谦抵敌不住,虚幌一枪,驰回城中。说是迟,那时快,廷翰紧追守谦,也纵马入城,守卒亟欲闭门,被廷翰戳毙数人,门不及闭。宋军一拥而进。曹彬、刘光义先后驰入,高彦俦忙来拦阻,已是招架不住。守谦遁去,彦俦身中数十创,奔归府第,整衣及冠,望西北再拜,自焚而亡。
算是后蜀忠臣。
光义等既克夔州,安抚百姓,礼葬彦俦遗骸,再向西北进兵。所过披靡,如万、施、开、忠等州,次第收降,峡中郡县悉定,乃驰书报知全斌。全斌闻东路大捷,即进次益光,途次获得蜀中侦卒,厚赐酒食,劝他降顺,并问入蜀路径。该卒言:“益光江东,越大山数重,有一狭径,地名来苏,由此径通过,即可绕出剑门南面,与官道会合,前途没甚险阻了。”全斌大喜,遂依降卒言,自来苏径趋青疆,一面分兵与史延德潜袭剑门。果然王昭远闻警,令偏将在剑门居守,自引众至汉源坡,来阻全斌。谁料全斌尚未遇着,剑门失守的信息已经报到,吓得昭远魂不附体,举措失常。既而尘头大起,号炮连声,全斌、崔彦进自青疆杀到。昭远僵卧胡床,好像死去,
铁如意
拿不动么?
还是都监赵崇韬布阵出战。看官!你想这时候的蜀军,统已胆战心寒,哪里还敢对仗?一经接手,略有几人受伤,就一哄儿逃散了。崇韬还想支持,偏坐骑也像胆小,只向后倒退下去,累得崇韬坐不安稳,平白地翻落马下,部下没人顾着,活活的被宋军缚住。
力避词复,故笔下特开生面。
全斌本是个杀星,但教兵士砍杀过去,好似刀劈西瓜,滚滚落地,差不多有万余颗头颅。有几个败兵侥幸逃脱,奔回寨中,忙将昭远掖坐马上,加鞭疾奔,逃至东川,下马匿仓舍中。悲嗟流涕,两目尽肿。
何不设空城计?
俄而追骑四至,入舍搜寻,见昭远缩做一团,也不管什么都统不都统,把他铁索上头,似猢狲般牵将去了。
涉笔成趣。
蜀主孟昶正与爱妃花蕊夫人 点出尤物。 饮酒取乐,突然接到败报,把酒都吓醒了一半,忙出金帛募兵,令太子玄喆为统帅,李廷珪、张惠安等为副将,出赴剑门,援应前军。玄喆素不习武,但好声歌,当出发成都时,尚带着好几个美女,好几十个伶人,笙箫管笛,沿途吹唱,并不像行军情形。 大约是出去 迎亲。 廷珪、惠安又皆庸懦无识,行到绵州,得知剑门失守,竟遁还东川。孟昶惶骇,亟向左右问计,老将石斌献议道:“宋师远来,势不能久,请深沟高垒,严拒敌军。”蜀主叹道:“我父子推衣解食,养士至四十年,及大敌当前,不能为我杀一将士,今欲固垒拒敌,敢问何人为我效命?”言已,泪下如雨。忽丞相李昊入报道:“不好了!宋帅全斌已入魏城,不日要到成都了。”孟昶失声道:“这且奈何?”李昊道:“宋军入蜀,无人可当,谅成都亦难保守,不如见机纳土,尚可自全。”孟昶想了一会,方道:“罢,罢!我也顾不得什么了,卿为我草表便是。”李昊乃立刻修表,表既缮成,由孟昶遣通奏伊审徵赍送宋军。全斌许诺,乃令马军都监康延泽领着百骑随审徵入成都,宣谕恩信,尽封府库乃还。越日,全斌率大军入城,刘光义等亦引兵来会,孟昶迎谒马前,全斌下马抚慰,待遇颇优。昶复遣弟仁贽诣阙上表,略云: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时势之变迁,为人心之拥迫。先臣即世,臣方丱(guàn)年,猥以童昏,谬承余绪。乖以小事大之礼,阙称藩奉国之诚,染习偷安,因循积岁。所以上烦宸算,远发王师,势甚疾雷,功如破竹。顾惟懦卒,焉敢当锋?寻束手以云归,上倾心而俟命。当于今月十九日,已领亲男诸弟,纳降礼于军门,至于老母诸孙,延残喘于私第。陛下至仁广覆,大德好生,顾臣假息于数年,所望全躯于此日。今蒙元戎慰恤,监护抚安,若非天地之垂慈,安见军民之受赐?臣亦自量过咎,谨遣亲弟诣阙奉表,待罪以闻!
这篇表文,相传亦李昊手笔。昊本前蜀旧臣,前蜀亡时,降表亦出昊手。蜀人夜书昊门,有“世修降表李家”六字,这也是一段趣闻。总计后蜀自孟知祥至昶,凡二世,共三十二年。宋太祖接得降表,便简授吕余庆知成都府,并命蜀主昶速率家属,来京授职。 无非念着妙人儿。 孟昶不敢怠慢,便挈族属启程,由峡江而下,径诣汴京,待罪阙下。太祖御崇元殿,备礼见昶。昶叩拜毕,由太祖赐坐赐宴,面封昶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授爵秦国公,所有昶母以下,凡子弟妻妾及官属,均赐赍有差。就是王昭远一班俘虏,也尽行释放。
看官!你道太祖何故这般厚恩?他闻昶妾花蕊夫人,艳丽无双,极思一见颜色,藉慰渴念,但一时不便特召,只好借着这种金帛,遍为赏赐,不怕她不进来谢恩。昶母李氏因即带着孟昶妻妾入宫拜谢,花蕊夫人当然在列。太祖一一传见,挨到花蕊夫人拜谒,才至座前,便觉有一种香泽扑入鼻中,仔细端详,果然是国色天姿,不同凡艳,及折腰下拜,几似迎风杨柳,袅娜轻盈,嗣复听娇语道:“臣妾徐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 或云花蕊夫人姓费,未知孰 是? 这两句虽是普通说话,但出自花蕊夫人徐氏口中,偏觉得珠喉宛转,呖呖可听。当下传旨令起,且命与昶母李氏一同旁坐。昶母请入谒六宫,当有宫娥引导前去,花蕊夫人等也即随往。太祖尚自待着,好一歇见数人出来,谢恩告别。太祖呼昶母为国母,并教她随时入宫,不拘形迹, 醉翁之意不在酒。 昶母唯唯而退。太祖转着双眸,钉住花蕊夫人面上,夫人亦似觉着,瞧了太祖一眼,乃回首出去。为这秋波一转,累得这位英明仁武的宋天子,心猿意马,几乎忘寝废餐。且因继后王氏于乾德元年崩逝,六宫虽有妃嫔,都不过寻常姿色, 王 皇后之殁,就从此处带过。 此时正在择后,偏遇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怎肯轻轻放过?无如罗敷有夫,未便强夺,踌躇了好几天,想出一个无上的法儿来。
一夕,召孟昶入宴,饮至夜半,昶才告归。越宿,昶竟患疾,胸间似有食物塞住,不能下咽,迭经医治,终属无效,奄卧数日,竟尔毕命,年四十七岁。太祖废朝五日,居然素服发哀,赙赠布帛千匹,葬费尽由官给,追封昶为楚王。 好一种做作。 昶母李氏,本奉旨特赐肩舆,时常入宫,每与太祖相见,辄有悲容。太祖尝语道:“国母应自爱,毋常戚戚,如嫌在京未便,他日当送母归。”李氏问道:“使妾归至何处?”太祖答言归蜀。李氏道:“妾本太原人氏,倘得归老并州,乃是妾的素愿,妾当感恩不浅了。”太祖欣然道:“并州被北汉占据,待朕平定刘钧,定当如母所愿。”李氏拜谢而出。及孟昶病终,李氏并不号哭,但用酒酬地道:“汝不能死殉社稷,贪生至此,我亦为汝尚存,所以不忍遽死。今汝死了,我生何为?”遂绝粒数日,也是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太祖命赙赠加等,令鸿胪卿范禹偁(chēng)护理丧事,与昶俱葬洛阳。葬事粗毕,孟昶的家属仍回至汴都,免不得入宫谢恩。太祖见了花蕊夫人,满身缟素,愈显得丰神楚楚,玉骨姗姗,是夕竟留住宫中,迫她侍宴。花蕊夫人也身不由主,只好惟命是从。饮至数杯,红云上脸,太祖越瞧越爱,越爱越贪,索性拥她入帏,同上阳台,永夕欢娱,不消细述。次日即册立为妃。这花蕊夫人,系徐匡璋女,绰号花蕊,无非因状态娇柔,仿佛与花蕊相似。 嫩蕊娇 香,难禁痴蝶,奈何? 她本与孟昶很是亲爱,此次被迫主威,勉承雨露,惟心中总忆着孟昶,遂亲手绘着昶像,早夕供奉,只托言是虔奉张仙,对他祷祝,可卜宜男。宫中一班嫔御,巴不得生男抱子,都照样求绘,香花顶礼去了。俗称张仙送子,便由这花蕊夫人捏造出来。小子有诗咏花蕊夫人道:
供灵诡说是张仙,
如此牵情也可怜。
千古艰难惟一死,
桃花移赠旧诗篇。
花蕊夫人入宫后,宋太祖非常钟爱,欲知以后情事,容至下回表明。
蜀主孟昶,嬖幸宠妃,信任庸材,已有速亡之咎,乃反欲勾通北汉,自启战衅,虽欲不亡,其可得乎?王昭远以侍从小臣,谬任统帅,反以诸葛自比,可嗤孰甚。宋祖算无遗策,其视蜀主孟昶已如笼中之鸟,釜底之鱼,其所以预筑新第,特别优待者,无非欲买动花蕊夫人之欢心耳。正史于孟氏世家,载明孟昶入汴,受爵秦国公,数日即卒。而于花蕊夫人事,略而不详,此由《宋史》实录为君讳恶,后人无从证实,乃特付阙如耳。然稗官野乘,已遍录轶闻,卒之无从掩迹。且昶年仅四十有余,而入汴以后,胡竟暴卒?大明殿之赐宴,明载史传,蛛丝马迹,确有可寻。著书人非无端诬古,揭而出之,微特足补正史之阙,益以见欲盖弥彰者之终难文过也。
却说宋太祖得了花蕊夫人,册封为妃,待她似活宝贝一般,每当退朝余暇,辄与花蕊夫人调情作乐。这花蕊夫人却是个天生尤物,不但工颦解媚,并且善绘能诗。太祖尝令她咏蜀,她即得心应手,立成七绝数首,中有二语最为凄切,传诵一时。诗云:“十四万人齐解甲,也无一个是男儿。”太祖览此二语,不禁击节称赏,且极口赞美道:“卿真可谓锦心绣口了。”惟孟昶初到汴京,曾赐给新造大厦五百间,供帐俱备,俾他安居。至孟昶与母李氏次第谢世,花蕊夫人已经入宫,太祖便命将孟宅供帐收还大内。卫卒等遵旨往收,把孟昶所用的溺器也取了回来。看官!试想这溺器有何用处,也一并取来呢?原来孟昶的溺器系用七宝装成,精致异常, 要与花蕊夫人相配,应该有此宝装。 卫卒甚为诧异,所以取入宫中。太祖见了,也视为希罕,便叹道:“这是一个溺器,乃用七宝装成,试问将用何器贮食?奢靡至此,不亡何待!”即命卫卒将它撞碎,扑的一声,化作数块。 溺器可以撞碎,花心奈何采用? 既而见花蕊夫人所用妆镜,背后镌有“乾德四年铸”五字, 史称蜀宫人入内,宋主见其镜 背有“乾德四年铸”五字,蜀宫人想即花蕊夫人,第史录讳言,故含混其词 耳。 不觉惊疑道:“朕前此改元,曾谕令相臣,年号不得袭旧,为什么镜子上面也有乾德二字哩?”花蕊夫人一时失记,无从对答;乃召问诸臣,诸臣统不知所对,独翰林学士窦仪道:“蜀主王衍曾有此号。”太祖喜道:“怪不得镜上有此二字,镜系蜀物,应纪蜀年,宰相须用读书人,卿确具宰相才呢。”窦仪谢奖而退。自是朝右诸臣,统说窦仪将要入相,就是太祖亦怀着此意,商诸赵普。普答道:“窦学士文艺有余,经济不足。” 轻轻一语,便将窦仪抹煞。 太祖默然。窦仪闻知此语,料是赵普忌才,心中甚是怏怏,遂至染病不起,未几遂殁。太祖很是悼惜。
忽川中递到急报,乃是文州刺史全师雄聚众作乱,王全斌等屡战屡败,向京乞授。 能平蜀主昶,不能制全师雄,可见嗜杀好贪,终归失败。 太祖乃命客省使丁德裕 即前回之丁德裕,时已改任客省使。 率兵援蜀,并遥命康延泽为东川七州招安巡检使,剿抚兼施。看官道这全师雄何故作乱?原来王全斌在蜀,昼夜酣饮,不恤军务,曹彬屡请旋师,全斌不但不从,反纵使部下掳掠子女,劫夺财物,蜀民咸生怨望。嗣由太祖诏令蜀兵赴汴,饬全斌优给川资。全斌格外克扣,以致蜀兵大愤,行至绵州,竟揭竿为乱,自号兴国军,胁从至十余万,且获住文州刺史全师雄,推他为帅。全斌遣将朱光绪领兵千人,往抚乱众,哪知光绪妄逞淫威,先访拿师雄家族,一一杀毙;只有师雄一女,姿色可人,他便把她饶命,占为妾媵。 上行下效,捷于影响。 师雄闻报大怒,遂攻据彭州,自称兴蜀大王,两川人民群起响应,愈聚愈众。崔彦进及弟彦晖等分道往讨,屡战不利,彦晖阵亡。全斌再遣张廷翰赴援,亦战败遁回,成都大震。
时城中降兵尚有二万七千名,全斌恐他应贼,尽诱入夹城中,把他围住,杀得一个不留。于是远近相戒,争拒官军,西川十六州,同时谋变。全斌急得没法,只好奏报宋廷,一面仍令刘光义、曹彬出击师雄。刘光义廉谨有法,曹彬宽厚有恩,两人入蜀,秋毫无犯,军民相率畏怀。此次从成都出兵,仍然严守军律,不准扰民。沿途百姓,望着刘、曹两将军旗帜,都已额手相庆。到了新繁,师雄率众出敌,才一对垒,前队多解甲往降,弄得师雄莫明其妙,没奈何麾众退回。哪知阵势一动,宋军即如潮入,大呼:“降者免死!”乱众抛戈弃械,纷纷投顺。剩得若干悍目,来斗宋军,不是被杀,就是受伤,眼见得不能支持,统回头跑去。师雄奔投郫县,复由宋军追至,转走灌口。 此古人所谓 仁者无敌也。 全斌闻刘、曹得胜,也星夜前进,至灌口袭击师雄。师雄势已穷蹙,不能再战,冲开一条血路,逃入金堂,身上已中数矢,鲜血直喷,仆地而亡。乱党退据铜山,改推谢行本为主。巡检使康延泽用兵剿平。丁德裕亦已到蜀,分道招辑,乱众乃定。西南诸夷,亦多归附。
捷报传达汴京,太祖乃促全斌等班师,及全斌还朝,由中书问状,尽得黩货、杀降诸罪。因前时平蜀有功,姑从末减,只降全斌为崇义节度留后,崔彦进为昭化节度留后,王仁赡为右卫将军。仁赡对簿时,历诋诸将,冀图自免,惟推重曹彬一人,且对太祖道:“清廉畏慎,不负陛下,只有曹都监,外此都不及了。” 仁赡明知故犯,厥罪尤甚。 太祖查得曹彬行囊,止图书衣衾,余无别物,果如仁赡所言,乃特加厚赏,擢为宣徽南院使。并因刘光义持身醇谨,亦赏功进爵,蜀事至此告终,以后慢表。
且说西蜀既平,宋太祖以乾德年号与蜀相同,决意更改,并欲立花蕊夫人为后,密与赵普商议。普言:“亡国宠妃,不足为天下母,宜另择淑女,才肃母仪。”太祖沉吟道:“左卫上将军宋偓的长女,容德兼全,卿以为可立后否?”普对道:“陛下圣鉴,谅必不谬。”太祖乃决立宋女为后。这宋女年未及笄,乾德元年,曾随母入贺长春节, 太祖生日为长春节。 太祖曾见她娇小如花,令人可爱。越四年,复召见宋女,面赐冠帔,宋女年已二八,豆蔻芳年,芙蓉笑靥,模样儿很是端妍,性情儿又很柔媚,当时映入太祖眼帘,便已记在心中;只因花蕊夫人专宠后宫,乃把宋女搁置一边。此次提及册后事情,除了花蕊夫人,只有这个宋女尚是萦情,当下通知宋偓,拟召他长女入宫。宋偓自然遵旨,当即将女儿送纳。 哪个不要做国丈? 乾德五年残腊,有诏改元开宝,开宝元年二月,由太史择定良辰,册立宋氏为后。是时宋氏年十七,太祖年已四十有二了。老夫得了少妻,倍增恩爱。宋氏又非常柔顺,每值太祖退朝,必整衣候接,所有御馔亦必亲自检视,旁坐侍食,因此愈得太祖欢心。俗语说得好:“痴心女子负心汉。”那花蕊夫人本有立后的希望,自被宋女夺去此席,倒也罢了,谁知太祖的爱情也移到宋女上去,长门漏静,谁解寂寥?痛故国之云亡,怅新朝之失宠,因悲成怨,因怨成病,徒落得水流花谢,玉殒香消。 数语 可抵一篇吊花蕊夫人文。 太祖回念旧情,也禁不住涕泪一番,命用贵妃礼安葬。后来境过情迁,也渐渐忘怀了。
会接得北方消息,北汉主刘钧病殁,养子继恩嗣立。太祖因有隙可乘,遂命昭化军节度使李继勋督军北征。 乘丧北伐,不得为义。 继勋至铜锅河,连破汉兵,将攻太原。北汉主继恩,忙遣使向辽乞援。司空郭无为与继恩有嫌,竟密嘱供奉官霸荣刺死继恩,另立继恩弟继元,太原危乱得很。宋太祖得悉情形,一面促李继勋进兵,一面遣使赍诏,谕令速降,拟封继元为平卢节度,郭无为为邢州节度。无为接诏,颇欲降宋,偏是继元不从,可巧辽主兀律发兵救汉,李继勋恐孤军轻进,反蹈危机,乃收兵南归。北汉兵反结合辽兵,进寇晋、绛二州,大掠而去。太祖闻报大愤,下令亲征,命弟光义为东京留守,自统兵进薄太原,围攻三月,仍不能下。汉将刘继业 即杨业,详见下文。 善战善守,宋将石汉卿等阵亡。辽复出兵来援,宋太常博士李光赞劝太祖班师。太祖转问赵普,普意与光赞相同,乃分兵屯镇潞州,回驾大梁。 此系开宝二年事, 厥后荡平北汉,在太宗太平兴国四年,非太祖时事,故此处不得不叙入。
越年,由道州刺史王继勋上书,内称“南汉主刘
(chǎng)残暴不仁,屡出寇边,请速兴王师,吊民伐罪”等语。太祖尚不欲用兵,遗书南唐,令唐主转谕刘
,劝他称臣。这时唐主李景已早去世,第六子煜继立。煜仍事宋不怠,既得太祖诏书,即遣使转告南汉。刘
不服,反拘住唐使,驰书答煜,语多不逊。煜乃将原书奏闻,太祖因命潭州防御使潘美、朗州团练使尹崇珂,领兵南征。小子欲叙南汉亡国,不得不略述南汉源流。南汉始祖叫作刘隐,朱梁时据有广州,受梁封为南海王。隐殁后,弟陟袭位,僭号称帝,改名为。
读若俨,古时字,书不载,想系刘陟杜撰。
传子玢(bīn),玢为弟晟(shèng)所弑。晟子名
,淫昏失德,委政宦官龚澄枢及才人卢琼仙,镇日里深居宫中,荒眈酒色;偶得一波斯女,丰艳善淫,曲尽房术,遂大加宠幸,赐号媚猪;更喜观人交媾,选择美少年,配偶宫人,裸体相接,自与媚猪往来巡察,见男胜女,乃喜,见女胜男,即将男子鞭挞,或加阉刑。群臣有过,及士人、释、道,可备顾问,概下蚕室,
蚕室即阉人之密室。
令得出入宫闱。又作烧煮、剥剔、刀山、剑树等刑,或令罪人斗虎、抵象,辄为所噬。每岁赋敛,异常烦重,所入款项,多筑造离宫别馆,及奇巧玩物。内宦陈延寿,制作精巧,出入必随。延寿且劝
除去诸王,藉免后患,于是刘氏宗室,屠戮殆尽,故臣旧将,非诛即逃。内侍监李托有二女,均饶姿色,
选他长女为贵妃,次为才人,进托任内太师。自是南汉宫廷,第一个有权力的就是李托,第二个有权力的要算龚澄枢。至宋将潘美等率兵进攻,龚澄枢方握兵权,无从推诿,只好出赴贺州,画策守御。甫至中途,闻宋军已至芳林,距贺州仅三十里,不禁大惊失色,慌忙引军遁还。
毕竟是个阉人,带着一半女态。
汉主刘
急得没法,大将伍彦柔自请督兵,乃命率水师援贺。舟至城外,适当夜半,待至迟明,彦柔挟弹登岸,踞坐胡床,指挥兵士。
王昭远第二。
不意宋军已预伏岸侧,突然杀出,把汉兵冲作数段,汉兵大乱,多半被杀。彦柔不及遁走,被宋军擒住,枭首悬竿,晓示城中。守卒惊愕失措,遂于次日陷入。
刘
与李托等商议,李托等均束手无策。或请起用故将潘崇彻,
意尚不欲用,无如警耗迭来,急不暇择,没奈何召入崇彻,命领兵三万,出屯贺江。崇彻本因谗被斥,居常怏怏,此时虽受命统军,免不得心存芥蒂,坐观成败。
急时抱佛脚,尚有何益?
宋军连拔昭、桂、连三州,进逼韶州。韶州系岭南锁钥,此城一失,广州万不可守。刘
令将国中锐卒及所有驯象,悉数出发,遣都统李承渥为元帅,往韶防御。承渥至韶州城北,驻军莲花峰下,列象为阵,每象载十余人,均执兵仗,气势甚盛。宋军猝睹此状,也未免张皇起来。潘美道:“这有甚么可怕?众将士可搜集强弩,尽力攒射,管教他众象返奔,自遭残害呢。”将士得令,各用强弓劲矢向前射去,果然象阵立解,各象向后返窜,骑象各兵,纷纷坠地。宋军乘势掩击,杀得汉兵七歪八倒。承渥抱头窜还,还算保全性命。宋军遂攻入韶州。
刘
闻报,战栗失容,
驯象失败,何不遣媚猪去?
环顾诸臣,统是面面相觑,没人敢去打仗,不由得涕泣入宫。宫媪梁鸾真独上前道:“妾有养子郭崇岳,颇娴战略,主上若任他为将,定可退敌。”刘
大喜,亟命将崇岳召入,面加慰劳,授官招讨使,令与大将植廷晓统兵六万,出屯马迳。这郭崇岳毫无智勇,专知迷信鬼神,日夜祈祷,想请几位天兵天将来退宋军。
想由梁鸾真所教
导。
偏偏神鬼无灵,宋军大进,英州、雄州均已失守,潘崇彻反颜降宋,大敌已进压泷头。郭崇岳返报刘
道:“宋军已到泷头了,看来马迳也是难保,应请固守城池,再图良策!”刘
大惧,半晌才道:“不如着人请和罢!”当下遣使赴潘美军,愿议和约。潘美不许,叱退来使,更进兵马迳,立营双女山下,距广州城仅十里。
逃生要紧,命取船舶十余艘,装载妻女金帛,拟航海亡命。不意宦官乐范,先与卫卒千余,盗船遁去。
益穷追,复遣左仆射萧漼(cuǐ)诣宋军乞降。潘美送漼赴汴,自率军进攻广州城。刘
再欲遣弟保兴率百官出迎宋师,郭崇岳入阻道:“城内兵尚数万,何妨背城一战。战若不胜,再降未迟。”乃与植廷晓再出拒战,据水置栅,夹江以待。宋军渡江而来,廷晓、崇岳出栅迎敌。怎奈宋军似虎似熊,当着便死,触着便伤,汉兵十死六七,廷晓亦战殁阵中,崇岳奔还栅内,严行扼守。刘
又遣保兴出助。潘美语诸将道:“汉兵编木为栅,自谓坚固,若用火攻,彼必扰乱,这乃是破敌良策呢。”遂分遣丁夫,每人二炬,俟夜静近栅,乘风纵火,万炬齐发,列焰冲霄,各栅均被燃着,可怜栅内守兵,都变作焦头烂额,逃无可逃,连崇岳也被烧死,只保兴逃回城中。
鬼神不为无灵,竟迎崇岳西去。
龚澄枢、李托私自商议道:“北军远来,无非贪我珍宝财物,我不若先行毁去,令他得一空城,他不能久驻,自然退去了。”
呆极。
乃纵火焚府库宫殿,一夕俱尽。城内大乱,没人拒守,宋军到了城下,立即登城,入擒刘
,并龚澄枢、李托等,及宗室文武九十七人。保兴逃入民舍,亦被擒住,悉押送阙下。
媚猪曾否在内?
有阉侍数百人,盛服求见。潘美道:“我奉诏伐罪,正为此等,尚敢来见我么?”遂命一一缚住,斩首示众,广州乃平。总计南汉自刘隐据广州至
亡国,凡五主,共六十五年。当时广州有童谣云:“羊头二四,白天雨至。”人莫能解,至刘
亡国,适当辛未年二月四日,天雨二字,取王师如时雨的意思。小子有诗咏道:
妇寺盈廷适召亡,
王师南下效鹰扬。
羊头戾气由人感,
童语宁真兆不祥?
刘
等解入汴京,能否保全首领,且待下回表明。
阅此回,可知淫暴之徒,必至败亡。王全斌已平两川,乃以淫暴好杀,复召全师雄之乱,非刘光义、曹彬之尚得民心,出师征讨,其有不功败垂成乎?刘
淫暴称最,宋师一入,如摧枯朽,虽有良将,亦且未克支持,况如龚澄枢、李承渥、郭崇岳之庸驽,用以御敌,虽欲不亡,何可得也?彼宋祖不免好淫,未尝好暴,故虽纳蜀妃,尚无大害。后之有国有家者,当知所戒矣。
却说南汉主刘
被宋军擒住,押送汴都。太祖御崇德门,亲受汉俘,当即宣谕责
。
此时反不慌不忙,向前叩首道:“臣年十六僭位,龚澄枢、李托等俱先考旧人,每事统由他作主,臣不得自专。所以臣在国时,澄枢等是国主,臣实似臣子一般,还乞皇上明察!”
史称
善口辩,即此数语,已见辩才。
太祖闻奏,乃命大理卿高继申审讯澄枢等一干人犯,得种种奸谀情状,当即请旨,将澄枢、李托推出午门外斩首,特诏赦
,授检校太保、右千牛卫大将军,封恩赦侯。
有可诛之罪,赦且封之,刑赏两失矣。
谢恩退朝,当有大宅留着,俾他居住。
弟保兴亦得受封为右监门、左仆射,所有萧漼以下各官属,俱授职有差。潘美等凯旋后,载归刘
私财,由太祖仍然给还,尚有美珠四十六瓮,金帛相等。
用美珠结成一龙,头角爪牙,无不毕具,且极巧妙,当下入献大内。太祖瞧着,语左右道:“
好工巧,习与性成,若能移治国家,何至灭亡?”左右皆唯唯称是。一日,太祖幸讲武池,从官未集,
先禀见,由太祖赐酒一卮。
接酒不饮,竟叩头流涕道:“臣承祖父基业,违拒朝廷,致劳王师征讨,罪固当诛,陛下既待臣不死,臣愿做个大梁百姓,沐德终身。承赐卮酒,臣未敢饮。”
你也怕死,为何置鸩杀人?
太祖道:“你疑此酒有毒么?朕推心置腹,怎敢暗计杀人?”说着,命左右取过
酒,一饮而尽,复另酌一卮赐
。
饮毕拜谢,面上很有惭色。原来
在广州,专用毒酒害死臣下,所以推己及人,也恐太祖用此一法。
其实也应该鸩死。
太祖不但无心加害,且加封
为卫公,这且搁下不提。
且说南汉既平,南唐主煜震恐异常,遣弟从善上表宋廷,愿去国号,改印文为江南国主,且请赐诏呼名。太祖准他所请,惟厚待从善,除常赐外,更给他白银五万两,作为赆仪。看官道是何因?原来江南主李煜曾密贻赵普计银五万两,普据实入奏,太祖道:“卿尽可受用,但覆书答谢,少赠来使,便可了事。”普对道:“人臣无私馈,亦无私受,不敢奉旨!”太祖道:“大国不宜示弱,当令他不测,朕自有计,卿不必辞。”至从善入朝,乃特地给银,仍如李煜赠普的原数。从善还白李煜,君臣都惊讶不置。忽江都留守林仁肇上书阙下,略言:“淮南戍兵,未免太少,宋前已灭蜀,今又取岭南,道远师疲,有隙可乘,愿假臣兵数万,自寿春径渡,规复江北旧境。宋或发兵来援,臣当据淮守御,与决胜负。幸得胜仗,全国受福,否则陛下可戮臣全家,藉以谢宋。且请预先告知宋廷,只说臣叛逆,不服主命,那时宋廷也不能归咎陛下,陛下尽可安心哩。” 林仁肇此策, 实足挑衅,李煜如或依言,灭亡当更早一年。 李煜不从。
林仁肇夙负勇名,为江南诸将的翘楚,太祖亦闻他骁悍,未敢轻敌,所以暂从羁縻,画江自守,但心中总不忘江南,屡思除去仁肇,以便进兵。可巧开宝四年,李从善又奉兄命,赴汴入朝。太祖把从善留住,特赐广厦,授职泰宁军节度使。从善不好违命,只得函报李煜,留京供职。李煜手疏驰请,求遣弟归,偏偏太祖不许,只诏称“从善多材,朕将重用,当今南北一家,何分彼此,愿卿毋虑”等语。 明是就从善身上设计除仁肇,否则乌用彼为? 李煜也未识何因,常遣使至从善处,探听消息。嗣是南北通使,不绝于道。太祖即遣绘师同往,伪充使臣,往见仁肇,将他面目形容,窃绘而来。至从善入觐,即将仁肇绘像悬挂别室,由廷臣引使入观,佯问他认识与否,从善惊诧道:“这是敝国的留守林仁肇,何故留像在此?”廷臣故意嗫嚅,半晌才道:“足下已在京供职,同是朝廷臣子,不妨直告。皇上爱仁肇才,特赐诏谕,令他前来,他愿遵旨来归,先奉此像为质。”言毕,又导往一空馆中,并与语道:“闻皇上已拟把此馆赐与仁肇,待他到汴,怕不是一个节度使么?”从善口虽答应,心下甚觉怀疑。至退归后,便遣使驰回江南,转报乃兄,究竟仁肇有无异志?李煜即传召仁肇,问他曾受宋诏与否。仁肇毫不接洽,自然答称没有。那李煜也不访明底细,便疑仁肇有意欺蒙,当下赐仁肇宴,暗中置鸩。仁肇饮将下去,回至私第,毒性一发,七窍流血,竟到枉死城去了。 这条反间计,也只可骗李煜 兄弟,若中知以上,也不至中计。
太祖闻仁肇已死,大加欢慰,惟从善仍留住不遣,且令他转达意旨,召煜入朝。煜止令使臣入贡方物,且再请遣弟归国。太祖仍然不允,且促煜即日赴阙。煜佯言有疾,始终不肯入京。太祖乃拟发兵往征。 做到本题。 时故周主母子,已迁居房州,周主病殁,太祖素服发丧,辍朝十日,谥为周恭帝,还葬周世宗庆陵左侧,号称顺陵。 叙周恭帝之殁,文无漏笔。周恭帝年甫逾冠,即闻 去世,也不免有可疑情事。 葬事才了,又值同平章事赵普生出种种疑案,免不得要调动相位,所以将南征事又暂搁起。
原来太祖于岭南平后,复乘暇微行,某夕至赵普第中,正值吴越王钱俶寄书与普,且赠有海物十瓶,置诸庑下。骤闻太祖到来,仓猝出迎,不及将海物收藏。等到太祖入内,已经瞧着,当即问是何物,普恰不敢虚言,据实奏对。太祖道:“海物必佳,何妨一尝!”普不能违旨,便取瓶启封,揭开一视,并不是什么海物,乃是灿然有光的瓜子金。 真是佳物。 看官曾阅过上文,普曾谓人臣无私受,如何这种海物却陈列室中呢?这真是冤冤相凑,反令这位有胆有识的赵则平,弄得局蹐不安,没奈何答谢道:“臣未发书,实不知情。”太祖叹息道:“你也不妨直受。他的来意,以为国家大事,统由你书生作主,所以格外厚赠哩。” 此语与前文大不相同。 言已即去。赵普匆匆送出,懊丧了好几天。嗣见太祖优待如初,方才放心。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普遣亲吏往秦、陇间购办巨木,联成大筏,至汴治第。亲吏乘便影戤(gài),多办若干,转鬻都中,藉取厚利。三司使赵玭(pín)查得秦、陇大木,已有诏禁止私贩,普潜遣往购,已属违旨,且贩卖牟利,更属不法,当将详情奏闻。太祖大怒道:“他尚贪得无厌么?”遂命翰林学士承旨,拟定草诏,即日逐普。亏得故相王溥力为解救,方停诏不发。后因翰林学士卢多逊与普未协,召对时屡谈普短。太祖更滋不悦,待普益疏。普乃乞请罢政,当有诏调普出外,令为河阳三城节度使。
卢多逊得擢为参知政事。多逊父亿,尝任职少尹,时已致仕,闻多逊讦普事,不禁长叹道:“赵普是开国元勋,小子无知,轻诋先辈,将来恐不能免祸,我得早死,不致亲见,还算是侥幸哩!” 为后文多逊流配伏笔。 既而亿即病殁,多逊丁忧去位,奉诏起复,他即入朝视事,很得太祖信任。太祖复封弟光义为晋王,光美兼侍中,子德昭同平章事。内顾无忧,乃复议及外事,仍召江南主李煜入朝。煜迭次奉诏,颇虑入京被留,夺他土地,因此托疾固辞,阴修战备。无如声色萦情,忧乐无常,他本立周氏为后,嗣见后妹秀外慧中,遂借姻戚为名,召她入宫,密与交欢。后愤恚成疾,遽尔谢世。后妹即入为继后,凭着这天生慧质,曲意献媚,按谱征声,得杨玉环《霓裳羽衣曲》,日夕研摩,竟得神似,自是朝歌暮舞,惹得李煜意荡神迷,无心国事。 亡国祸胎,多由女 色,历叙之以示炯戒。 太祖屡征不至,遂命曹彬为西南路行营都部署,潘美为都监,曹翰为先锋,将兵十万,往伐江南。彬等受命后,即日陛辞,太祖谕彬道:“前日全斌平蜀,多杀降卒,朕时常叹恨。此次出师,江南事一概委卿,切勿暴掠生民,须要威信兼全,令自归顺,幸得入城,慎毋杀戮!设若城中困斗,亦当除暴安良。李煜一门,不应加害。卿其勿忘!” 观此数语,似不愧仁 人之言。 彬顿首听命。太祖令起,拔剑授彬道:“副将而下,如不用命,准卿先斩后奏。卿可将此剑带去!”彬受剑而退。潘美等闻到此语,无不失色,彼此相戒,各守军律,乃随彬出都南下。
先是,江南池州人樊若水在南唐考试进士,一再被黜,遂谋归宋。他于平居无事时,在采石江上,借钓鱼为名,暗测江面的阔狭。尝从南岸系着长绳,用舟引至北岸,往还十数次,尽得江面尺寸,不失纤毫。至是闻宋廷出师,即潜诣汴都,上书陈平南策,请造浮梁济师。太祖立即召见,若水呈上《长江图说》,由太祖仔细审视,所有曲折险要,均已载明。至采石矶一带,独注及水面阔狭,更加详细,不禁大喜道:“得此详图,虏在吾目中了。”遂面授若水为右参赞大夫,令赴军前效用。复遣使往荆、湖造黄黑龙船数千艘,又用大船载运巨竹,自荆渚东下。是时江南屯戍,见宋军到来,尚疑是江上巡卒,只备牛酒犒师,未尝出兵拦阻。宋军顺流径下,直抵池州,池州守将戈产遣侦骑探视,方知宋军南征确音,急得手足无措,竟弃城遁去。曹彬等驰入池州,不戮一人,复进兵铜陵,才有江南兵前来抗御。怎禁得宋军一阵驱杀,不到数时,统已无影无踪。宋军再进至石牌口,先由樊若水规造浮桥,作为试办,然后移置采石,三日即成,不差尺守。曹彬令潘美带着步兵,先行渡江,好似平地一般。当有探马报入金陵,煜召群臣会议,学士张洎进言道:“臣遍览古书,从没有江上造浮桥的故事,想系军中讹传,否则宋军即来,似这般笨伯,怕他甚么?” 赵括徒读父书,无救长平之败,张洎亦如是尔。 煜笑道:“我亦说他是儿戏啰,不足深虑。”言未已,又有探卒来报,宋军已渡江了。煜略觉着急,乃遣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郑彦华督水军万人,都虞侯杜真领步兵万人,同拒宋师,并面嘱道:“两军水陆相济,方可取胜,幸勿互诿为要!”郑、杜两人,唯唯趋出。郑彦华带领战船,溯江鸣鼓,急趋浮梁。潘美闻他初至,选弓弩手五千人,排立岸上,一声鼓号,箭如飞蝗,射得来舰樯折帆摧,东歪西倒,急切无从停泊,只好倒桨退去。未几,杜真所领的步军从岸上驰到,潘美也不待列阵,便杀将过去,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又将杜军杀得七零八落,向南溃散。煜闻败报,方下令戒严,一面募民为兵,民献财粟,得给官爵。可奈江南百姓素来文弱,更兼日久无事,一闻当兵两字,多已胆战心惊,哪个肯前去充役?就是家中储着财粟,也宁可藏诸深窖,不愿助国,因此文告迭颁,无人应命。 南人之专顾身家,不自今始。
那宋师已捣破白鹭洲,进泊新林港,并分军攻克溧水。江南统军使李雄有子七人,先后战死。宋曹彬亲督大军,进次秦淮。秦淮河在金陵城南,水道可达城中。江南兵水陆数万,列阵城下,扼河防守。潘美率兵渡河,因舟楫未集,各军相率裹足,临河待舟。潘美勃然道:“我提兵数万,自汴到此,战必胜,攻必克,无论甚么险阻,我也要亲去一试,况区区这衣带水,难道不好徒涉么?”说毕,将马一拍,竟跃入水中,截流而渡。各军见主将渡河,自然跟了过去。就是未曾骑马的步卒,也凫水径达对岸。江南兵前来争锋,均被宋军杀败。宋都虞侯李汉琼用巨舰入河,载着葭苇,因风纵火,毁坏城南水寨。寨内守卒,多半溺死。这时候的江南主李煜,信用门下侍郎陈乔及学士张洎等计策,坚壁固守,自谓无恐。至若兵士指挥,专属都指挥使皇甫继勋,毫不过问,他却在后院召集僧道,诵经念咒,专祈仙佛默佑。 《霓裳羽衣曲》想已听 厌了。 及宋军已逼城下,方听得炮声震耳,自出巡城,登陴一望,见城外俱驻着宋军,列栅为营,张旗遍野,便顾问守卒道:“宋军已到城下,如何不来报我?”守卒答道:“皇甫统帅不准入报,所以未曾上达。”煜不禁忿怒, 此时才 觉发忿,尚有何用? 即召见皇甫继勋,问他何故隐蔽。继勋答道:“北军强劲,无人可敌,就令臣日日报闻,徒令宫庙震惊,想陛下亦没有甚么法儿!” 倒也 说得爽快。 煜拍案道:“照你说来,就使宋军入城,你也只好任他杀掠,似你这等人物,卖国误君,敢当何罪!”遂喝令左右,把他拿下,付狱定谳,置诸死刑。一面飞诏都虞侯朱令赟(yūn),令速率上江兵入援。
令赟驻师湖口,号称十五万,顺流而下,将焚采石浮梁。曹彬闻知,即召战棹都部署王明,授他密计,命往采石矶防堵,王明受计去讫。且说朱令赟驾着大舰,悬着帅旗,威风凛凛,星夜前来。遥望前面一带,帆樯林立,差不多有几千号战舰,他不觉惊疑起来,当命水手停桡,暂泊皖口。时至夜半,忽闻战鼓声响,水陆相应,江中来了许多敌船,火炬通明,现出帅旗,乃是一个斗大的王字,岸上复来了无数步兵,也是万炬齐爇,旗面上现出一个刘字。两下里杀将过来,也不辨有若干宋师。令赟恐忙中有失,不便分军相拒,只命军士纵火,先将来船堵住。不意北风大起,自己的战船适停泊南面,那火势随风吹转,刚刚烧着自己,霎时全军惊溃,令赟亦惊惶万状,也想拔碇返奔,偏是船身高大,行动不灵,敌兵四面相逼,跃上大船,同舟都成敌国,吓得令赟魂飞天外,正思跳水脱身,巧值一敌将到来,一声呼喝,奔上许多健卒,把他打倒船中,用绳捆缚,似扛猪般扛将去了。 叙笔离奇,令人莫测。 看官道来将为谁?就是宋战棹都部署王明。他依着曹彬密嘱,在浮梁上下竖着无数长木,上悬旗帜,仿佛与帆樯相似,作为疑兵。复约合步将刘遇乘夜袭击,令他自乱。统共不过五千名水军,五千名步军,把令赟部下十万人,半夜间扫得精光,这真是无上的妙计。 阅此始知上文之妙。 金陵城内,眼巴巴的望着这支援军,骤闻令赟被擒,哪得不魂胆飞扬?没奈何遣学士徐铉至汴都哀恳罢兵。正是:
谋国设防须及早,
丧师乞好已嫌迟。
未知太祖曾否允许,且看下回表明。
国有良臣,为敌之忌,自古至今,罔不如是。但如江南之林仁肇,欲乘宋师之敝,规复江北,志虽足嘉,而谋实不臧。宋方新造,战胜攻取,何畏一江南。此时为仁肇计,亟宜劝李煜勤修内政,亲贤远色,方足维持于不敝,轻开边衅胡为者?故即令反间之计,无自得行,仁肇其能免为朱令赟乎?不过江南国中,除仁肇外,更不足讥。李雄父子,较为忠荩,俱战死无遗,殆亦忠有余而智勇不足者。然以李煜之昏庸不振,虽有良将,亦无能为力,霓裳羽衣,法鼓僧铙,安在其不足亡国乎?本回纯叙江南国事,中述郑王之殁、赵普之罢,系为时事次序,乘便叙入,但承上启下,亦关紧要,阅者勿轻轻滑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