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者,扶衰养疾之具,破愁佐药之物,非可以常用也。酒入则舌出,舌出则身弃,可不戒哉?
人不饮酒,便有数分地位:志识不昏,一也;不废时失事,二也;不失言败度,三也。余尝见醇谨之士,酒后变为狂妄,勤渠力作因醉失其职业者,众矣。况于丑态备极,为妻孥所讪笑,亲识所畏恶者哉!《北窗琐言》载:“陆相,有士子修谒,命酌,辞以不饮。陆曰:‘诚如所言,已校五分矣。’”盖生平悔吝有十分,不为酒困,自然减半也。
吾见嗜酒者,晡而登席,夜则号呼,旦而病酒,其言动如常者,午未二晷耳。以昼夜而仅二晷,如人则寿至百年,仅敌人二十也。而举世好之不已,亦独何异?
酒以淡为上,苦冽次之,甘者最下。青州从事,向擅声称,今所传者,色味殊劣,不胜平原督邮也。然从事之名,因青州有齐郡,借以为名耳。今遂以青州酒当之,恐非作者本意。
京师有薏酒,用薏苡实酿之,淡而有风致,然不足快酒人之吸也。易州酒胜之,而淡愈甚。不知荆高辈所从游,果此物耶?襄陵甚冽,而潞酒奇苦。南和之刁氏,济上之露,东郡之桑落,浓淡不同,渐于甘矣,故众口虽调,声价不振。
京师之烧刀,舆隶之纯绵也,然其性凶惨,不啻无刃之斧斤。大内之造酒,阉竖之菽粟也,而其品猥凡,仅当不膻之酥酪羊羔。以脂入酿,呷麻以口为手,几于夷矣,此又仪狄之罪人也。
江南之三白,不胫而走半九州矣;然吴兴造者胜于金昌,苏人急于求售,水米不能精择故也。泉洌则酒香,吴兴碧浪湖、半月泉、黄龙洞诸泉皆甘洌异常,富民之家多至慧山载泉以酿,故自奇胜。
“雪酒金盘露”,虚得名者也,然尚未坠恶道;至兰溪而滥恶极矣。所以然者,醇酽有余,而风韵不足故也。譬之美人,丰肉而寡态者耳。然太真肥婢,宠冠椒房,金华酤肆,户外之屦常满也,故知味者实难。
闽中酒无佳品。往者,顺昌擅场,近则建阳为冠。顺酒卑卑无论,建之色味欲与吴兴抗衡矣,所微乏者,风力耳。
北方有葡萄酒、梨酒、枣酒、马奶酒,南方有蜜酒、树汁酒、椰浆酒,《酉阳杂组》载有青田酒;此皆不用曲蘖,自然而成者,亦能醉人,良可怪也。
荔枝汁可作酒,然皆烧酒也。作时,酒则甘,而易败。邢子愿取佛手柑作酒,名佛香碧,初出亦自馨烈奇绝,而亦不耐藏。江右之麻姑,建州之白酒,如饮汤然,果腹而已。
邹阳为《酒赋》曰:“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圣明,浊者顽 。”此唐人中圣之言所自出也。但醴酒醇甘,古人以享上客。楚元王尝为穆生设醴,岂得谓之顽 ?盖善饮酒者,恶甘故也。
唐肃宗张皇后以 脑酒进帝,欲其健忘也。顺宗时,处士伊初玄入宫,饮龙膏酒,令人神爽也。此二者正相反 【《酉阳杂俎》:鹘生三子,一为 即 鸱字】 。
古人量酒多以升、斗、石为言,不知所受几何。或云米数,或云衡数。但善饮有至一石者,其非一石米及百斤明矣。按《朱翌杂记》云:“淮以南酒皆计升,一升曰爵,二升曰瓢,三升曰觯。”此言较近。盖一爵为升,十爵为斗,百爵为石。以今人饮量较之,不甚相远耳。
宋杨大年于丁晋公席上举令云:“有酒如线,遇斟则见。”丁公云:“有饼如月,遇食则缺。”
红灰酒,品之极恶者也,而坡以“红友胜黄封”;甜酒味之最下者也,而杜谓“不放香醪如蜜甜”。固知二公之非酒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