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 a ,不雄成 b ,不谟士 c 。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 d ,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
a逆:逆料,预料。寡:失,指失败。
b雄:力,强。
c谟(mó):图谋,考虑。
d濡(rú):沾湿。
既懂得自然的作用是什么,也懂得人本身可以做些什么,那就是最高境界了。所谓懂得自然的作用是什么,就是一切顺应自然,决不强有所为;所谓懂得人本身可以做些什么,就是运用自身智慧所认识的来保养自身智慧所不认识的,使自身能享尽天年而不至于半途夭亡,这是最有智慧的表现。虽然如此,还是有隐患存在:人们的智慧需要有依托才能恰当合宜,但它的依托却往往变化不定。怎么知道自己所认为的“自然”就不是“人为”呢?所谓“人为”就不是“自然”呢?看来还得先有真人然后才能有真知。
怎样才能叫真人?古代的真人,不逆料事情是否会失败,不拼命去促成事情的成功,不谋划事情。像这样的话,错了也不后悔,对了也不扬扬自得。像这样的话,登上高处不会发抖,进入水中不会沾湿,进入火里不会灼热。这只有智慧能升华到大道的境界才可以如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 a ,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 b ,其嗌言若哇 c 。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 d ,其入不距 e ,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 f 。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 g 。是之谓不以心捐道 h ,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忘〕 i ,其容寂,其颡 j 。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a不甘:指不追求美味。
b屈服:指在辩论中被对方言论所折服。
c嗌(ài)言:言语吞吞吐吐,像堵在喉头。嗌,咽喉堵塞。哇:呕。
d出:指出生。:同“欣”。
e入:指死亡。距:通“拒”,拒绝,回避。
f翛(xiāo)然: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样子。
g复之:指事情过去,复归于本然。
h捐:攀援。
i据陈鼓应校改。
j (kuí):质朴无华的样子。
古代的真人,他睡下不做梦,他醒来无忧愁,他吃饭不追求香甜,他呼吸非常深沉——真人的呼吸通过脚后跟,一般人的呼吸只用咽喉。说不过别人时,那话就只在喉头里打转转,仿佛吐又吐不出,说又说不出来。那些嗜好和欲望太深的人,他们天然了悟的智慧低劣浅陋。
古代的真人,不知道爱慕生存,也不知道憎恶死亡。出生不欣喜,入死不拒绝,飘然而去,飘然而来罢了。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往哪儿去。事情来了欣然接受,事情过去便一切遗忘。这叫作不用智慧去攀援天道,不用人力去辅助自然,这就叫作真人。像这样的人,他内心淡然如忘,他容貌寂然如灭,他头脑恢恢宽广。他神情凄凉像秋气,又温暖如春光,喜与怒与四季相通,对万物都适宜而没有人了解他的真谛。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 a ,非仁也;(天)〔失〕时 b ,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 c ,非役人也 d 。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 e ,张乎其虚而不华也 f ;邴(邴)乎其似喜(乎)〔也〕 g ,崔乎其不得已(乎)〔也〕 h ,滀乎进我色也 i ,与乎止我德也 j ,(厉)〔广〕乎其似世也 k ,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闲〕也 l ,悗乎忘其言也 m 。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 n ,是之谓真人。
a亲:指偏爱。
b据钟泰《庄子发微》改。
c亡:通“忘”。
d役人:供役之人,服役者。
e与乎:与然,如同说“容与”,态度安闲自然的样子。觚:通“孤”,特立超群。
f张乎:张然,广大的样子。
g邴(bǐng)乎:邴然,欣喜的样子。邴,据严灵峰之说删。
h崔乎:崔然,行动的样子。
i滀(chù)乎:滀然,敦厚的样子。
j止:定,正。
k据郭庆藩之说改。世:通“泰”,浩大。
l连乎:流连忘返的样子。据曹础基之说改。
m悗(mèn)乎:心不在焉的样子。
n胜:克,抵触。
所以圣人用兵打仗,消灭了敌国还能得到敌国人民的拥护,恩惠施及千秋万代,却不是为了爱护人们。所以,乐于与外界相交往的,并不是圣人;有心亲近,并不是仁爱;错失天时,就不是贤明;看不到祸福利害的相依相通,就不是君子;追求名声而丧失本性,就算不上是士;舍己忘我而不是出于天然,就不是服役之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他们便都是因别人奔劳而奔劳,因别人安逸而安逸,而不是因自己的安逸而自然安逸的人。
古代的真人,他的形象是随和而不结派拉伙,谦虚而不阿谀奉承;从从容容地孤高独行而不怪僻固执,浩浩荡荡般胸怀广阔而不虚伪浮华;怡然欣喜似乎格外高兴,一举一动又像不得已;诚实敦厚令人亲近,宽容随和使我德行纯正;辽阔啊,他精神似这样浩大;高远啊,他放逸而不拘礼法;流连忘返啊,他是如此清闲;心不在焉啊,好像忘记了要说的话。他以刑法为主体,以礼仪为羽翼,让智慧适应时变,让德行有所依循。以刑法为主体,就是让杀罚宽绰而不逼人;以礼仪为羽翼,就是要凭借它在人世通行;让智慧适应时变,就是抱着不得已的态度处理事情;让德行有所依循,好像说无脚的人借助有脚的人登上了山丘,而人们还真以为他是一个勤于行路的人。所以,他所喜好的是混同一体,他不喜好的也是混同一体。那些同一的固然混同一体,那些不同一的也是混同一体。那混同一体就是与自然为伍,不能混同一体便是跟人同类,自然与人互不相克,这样的人就叫作真人。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 a !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 b ,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c !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 d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 e ,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a其卓:那特立的东西,指道。
b愈:胜,超过。
c真:指道。
d呴(xǔ):指呼吸,张口出气。
e大块:指大自然。
死和生必然而不可避免,就像昼夜交替永恒如此,完全出于自然。有些事情不是人们自身可以干预的,那都是事物有着它的必然性。人们只是认为天然是生命之父,自身尚且敬爱它,何况那卓越伟大的天道呢!人们只是认为国君的地位胜过自己,自身尚且为他效忠卖命,何况那至真至善的天道呢!
泉水干涸了,鱼儿们一起困在陆地上,互相呵气使对方潮润,互相吐出唾沫使对方沾湿,与其如此,不如让它们在江河湖海里彼此遗忘。与其称颂唐尧而非议夏桀,不如善恶两忘而归化于道。大自然用了一个肉躯将我装载,用生存让我劳苦倦怠,用衰老让我得到清闲安逸,用死亡让我得到静静的休息。所以,我把活着看作乐事,倒正是我把死亡看作乐事的原因所在。
夫藏舟于壑 a ,藏山于泽 b ,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 c 。藏小大有宜 d ,犹有所遁 e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 f 。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 g ,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a壑:幽深的山谷。
b山:通“汕”,渔网。
c昧:通“寐”,睡着。
d藏小大:藏小于大。
e遁:失。
f犯:通“范”,铸造。
g善妖:指善保青春。妖,通“夭”,少。善老:指善于保养晚年。
把船藏在山谷里,把网藏在大泽中,可说是很保险了。然而后半夜里有力的人把他们背跑了,睡大觉的人还一点儿也不知道。把小东西藏在大的地方,是合适的,还是免不了丢失;如果把天下藏在天下里,而不可能再有丢失,这就是让事物永恒存在的最大真理。仅仅造就了人形就如此高兴,其实像人这样有形的,都千变万化而从未有过穷尽,那作为一种快乐能够计算得清吗?所以,圣人要遨游于万物都不会消失的境域而一并永存。善于保养青春,也善于保养晚年,善于对待生存,也善于对待死亡,人们尚且要加以效法,又何况那与万物密切相关,并为一切变化所依靠的天道呢!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 a ,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上〕而不为高 b ,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 c ,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d 。狶韦氏得之 e ,以挈天地 f ;伏戏氏得之 g ,以袭气母 h ;维斗得之 i ,终古不忒 j ;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 k ,以袭昆仑 l ;冯夷得之 m ,以游大川;肩吾得之 n ,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 o ,以处玄宫 p ;禺强得之 q ,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 r ,坐乎少广 s ,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 t ,下及五伯 u ;傅说得之 v ,以相武丁 w ,奄有天下 x ,乘东维 y ,骑箕尾 z ,而比于列星。
a神:动词,化生为神。
b据俞樾之说校改。
c六极:如同说“六合”,指东南西北四方与天地上下。
d长:久远。
e狶(xī)韦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
f挈(qiè):提举,这里有驾驭的意思。
g伏戏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也写作伏牺氏、伏羲氏、庖牺氏等。
h袭:和,调和。气母:指阴阳判分之前的元气。
i维斗:北斗。
j忒(tè):差错,指偏离运行的轨道。
k堪坏(pī):传说中的昆仑山神,人面兽身。
l袭:入,指占据。
m冯夷:黄河之神。
n肩吾:泰山神。
o颛顼(zhuān xū):古代帝君高阳氏,传说为黄帝之孙。
p玄宫:黑色之宫,即北方宫。《礼记·月令》:“其帝颛顼,其神玄冥。”
q禺强:北海神,人面兽身。
r西王母:少广山之神。较早的传说西王母是人面兽身,后传说为女神。
s少广:传说中的山名。
t上及:指出生之时。有虞:虞舜。
u下及:指终老之时。五伯:这里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伯,霸主,诸侯之领袖。
v傅说(yuè):殷商时代的贤才,殷高宗武丁之相。传说傅说死后成为星精,所以说他“乘东维,骑箕尾”。
w武丁:殷商时代的国君,即殷高宗。
x奄有:据有。
y东维:星名。
z箕、尾:两座星宿名。
那天道,有真情有实信,无作为无形迹,可以传感而不可授受,可以获得而不能看见;它本于自我,根于自身,在没有天地以前,自古以来它就早已存在;它使鬼神上帝得以成为神灵,使天地得以判分产生;它在元元太极之上而不算高,它在天地四方之下而不算深,它产生于天地之前而不算久,它比上古还要长远而不算老。狶韦氏得了它,用来驾驭天地;伏羲氏得了它,用来调和元气;北斗星得了它,位置永远不改变;太阳月亮得了它,运行永远不停息;堪坏得了它,借以入主昆仑;冯夷得了它,借以巡游江河;肩吾得了它,借以占据泰山;黄帝得了它,借以升登云天;颛顼得了它,借以统驭玄宫;禺强得了它,借以立足北极;西王母得了它,借以坐镇少广山,没有人知道它的开始,也没有人能知道它的终结;彭祖得了它,出生于虞舜之世,一直活到春秋五霸时代;傅说得了它,借以辅佐武丁,执掌天下,(死后)驾着东维星,骑着箕星尾星,并列在星宿之位。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 a :“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 b ,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 c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 d ;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 e ,生生者不生 f 。其为物,无不将也 g ,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 h 。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a南伯子葵、女偊(yǔ):都是人名。或以为南伯子葵即南郭子綦。
b孺子:幼童。
c参:三。外:置之度外,忘却。
d朝(zhāo):指清晨。一说指朝阳。彻:清明透彻。
e杀:灭,摒弃。
f生生:以生为生,即眷恋人生。
g将:送。
h撄(yīng)宁:在纷扰中持守宁静。撄,扰乱,干扰。
南伯子葵问女偊说:“您的年龄很大了,但您的容色却还像小孩,什么原因呢?”女偊回答说:“我听到了道了。”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得吗?”女偊说:“哦,怎么可以呢!您不是能学道的人。那卜梁倚有圣人的才器,却没有圣人的道;我有圣人的道,却没有圣人的才器。我想把圣人的道教给他,或许他果真能成为圣人吧?不这样,把圣人之道告诉具有圣人才器的人,也该是容易的。所以我还是坚持着告诉了他,三天以后,他能把天下置之度外;已经把天下置之度外了,我又坚持着告诉他,七天以后,他能把万物置之度外;已经把万物置之度外了,我又坚持着告诉他,九天以后,他能把生死置之度外。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然后心境才能像清晨一般清明透彻;心境清明透彻,然后才能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能看到别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然后才能超越古往今来的时限;超越了古往今来的时限,然后才能进入无所谓死、无所谓生的境域。摒弃了生的人也就没有死,眷恋着生的人也就不存在生。所以,对于万物来说,道没有不欢送的,没有不欢迎的,没有不毁灭的,没有不完成的。这就叫作撄宁。所谓撄宁,就是指在纷扰烦乱中保持宁静自如的境界,这总是经受扰乱之后才能形成的。”
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 a ,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 b ,洛诵之孙闻之瞻明 c ,瞻明闻之聂许 d ,聂许闻之需役 e ,需役闻之於讴 f ,於讴闻之玄冥 g ,玄冥闻之参寥 h ,参寥闻之疑始 i 。”
a副墨:虚拟的人名。副墨之子,暗指书籍文字。
b洛诵:虚拟的人名。洛,通“ ”,论讼。洛诵之孙,暗指论辩言语。
c瞻明:虚拟的人名,暗指明亮透彻的观察。
d聂许:虚拟的人名,暗指口传耳授。
e需役:虚拟的人名,暗指不懈的行动。
f於讴(wū ōu):虚拟的人名,暗指咏叹歌谣。
g玄冥:虚拟的人名,暗指深远虚寂。
h参寥:虚拟的人名,暗指高旷邈远。
i疑始:虚拟的人名,暗指一切虚无之本源。
南伯子葵说:“您单单又是从哪里听得这道的呢?”女偊说:“我是从副墨(文字)的儿子那里得到的,副墨的儿子是从洛诵(诵读)的孙子那里得到的,洛诵的孙子是从瞻明(目光明彻)那里得到的,瞻明是从聂许(口传耳授)那里得到的,聂许是从需役(勤行不怠)那里得到的,需役是从於讴(咏叹歌谣)那里得到的,於讴是从玄冥(深远虚寂)那里得到的,玄冥是从参寥(高旷邈远)那里得到的,参寥是从疑始(虚拟之源)那里得到的。”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 a :“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b ,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 c 。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d 。”曲偻发背 e ,上有五管,颐隐于齐 f ,肩高于顶,句赘指天 g ,阴阳之气有沴 h ,其心闲而无事,跰 而鉴于井 i ,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 j ,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 k ,予因以求时夜 l ;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a子祀、子舆、子犁、子来:旧说都是方外之士,实为虚拟的人名。
b莫逆于心:内心相契,彼此心领神会。
c问:慰问。
d拘拘:弯曲不直的样子。
e曲偻:胸腰向前弯曲。发背:背部曲拱。
f齐:通“脐”,肚脐。
g句赘:颈椎隆起状如赘瘤。一说指发髻,即《人间世》中的“会撮”。
h沴(lì):凌乱,不和。
i跰 (pián xiān):蹒跚,走路倾倒不稳的样子。
j亡:没有,不。
k浸:渐,慢慢地。
l时夜:司夜,指报晓的雄鸡。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在一起互相说:“谁能把‘无’当作头颅,把‘生’当作脊梁,把‘死’当作屁股,谁能懂得死生存亡本是一体的,我就和他交朋友。”四个人相互一看,会心地一笑,大家都心领神会,就一同做了朋友。不久子舆生了病,子祀前去看望他。子舆说:“那造物主真伟大啊!将把我变成这种佝偻人。”子舆腰弯背驼,五官都上翻朝天,腮帮子埋在肚脐上,双肩高过头顶。后脑勺的发髻朝天指,阴阳之气错乱不和,但他心里悠闲,若无其事,一瘸一拐地来到井边,照照自己的影子,说:“啊!造物主又要把我变成这种弯曲不直的人吗?”子祀说:“您厌恶这样吗?”子舆回答说:“不,我厌恶什么呢?倘若慢慢地要把我的左胳膊变成一只公鸡,我便要它给我打鸣报晓;倘若慢慢地要把我的右胳膊变成一颗弹丸,我便要用它打斑鸠来烤着吃;倘若慢慢地要把我的屁股变成一个车轮,把精神变成一匹马,我便就此乘上它,哪里还需要另找车马呢!再说,所谓得生,不过是应时而至;所谓丧生,不过是顺化而去。安于适时而处于顺化,悲喜哀乐便都不能侵入内心,这就是古代所讲的解除了倒悬。有些人自己无法解脱,那是因为有绳结拴着了他。何况人力不能胜天由来已久,我又厌恶什么呢!”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 a 。”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 b 。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 c ,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 d ,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 e !’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 f ,蘧然觉 g 。
a怛(dá):惊扰。化:指生死之变化。
b不翅:不啻,不止。
c悍:凶顽不顺。
d大冶:技艺高超的冶铸工匠。
e镆铘(mò yé):宝剑名,或写作“莫邪”。
f成然:安然,酣睡的样子。
g蘧然:自在自得的样子。
不久子来也有了病,呼吸急促快要死去。他老婆孩子围着他哭。子犁前去看望子来,(训斥子来的老婆孩子)说:“呔!走开!别惊扰他的变化!”于是靠着门对子来说:“造化真伟大啊!又将把你怎么样呢?将让你到哪里去呢?要把你变成老鼠的肝吗?要把你变成虫子的腿吗?”子来说:“对于子女来说,无论东西南北,父母的命令都只能服从;对于人来说,阴阳的变化远远超过父母的命令。它让我走近死亡,我若不听从,那我就太蛮横无理了,它有什么罪过呢?大自然用了一个肉躯把我装着,用生存让我劳苦,用衰老让我得到安逸,用死亡让我静静休息。所以,把我活着看作快乐,倒正是把我死亡看作快乐的原因。譬如现在有个高超的冶炼工匠铸造金属器物,倘若那熔炉里的金属溶液蹦蹦跳跳地说:‘我将一定要被铸成镆铘剑!’那工匠肯定会认为这是不吉祥的金属。如今一旦被造成了人形,便说:‘成人啦!成人啦!’那造物主一定会认为这是个不吉祥的人。如今我把整个天地看作大熔炉,把造化看作大冶匠,那么哪里不能去呢?”说完便酣然睡去,不一会儿又自在地醒来。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语〕 a ,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 b ,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
莫然有间 c ,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 d 。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a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旧说三人皆方外之士,其实也都是虚拟的人物之名。相与语:在一起谈论。语,据金谷治、陈鼓应之说改。
b挠挑:循环往复。
c莫:通“漠”,寂寞无声。
d侍事:指帮着办理丧事。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聚在一起说:“谁能够在没有交往中相互交往,在不见帮助中相互帮助呢?谁能够升登蓝天,在云雾中遨游,循环往复于无穷的宇宙,彼此都忘却了生存,而永远没有终结和尽头?”三人会心地相视而笑,内心相契,便一同做了朋友。
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过了一段时间,子桑户死了,还未下葬。孔子听说了,就让子贡去帮着料理丧事。(子贡看到孟子反和子琴张)一个在编曲,一个在弹琴,一唱一和地唱道:
哎呀桑户啊!
哎呀桑户啊!
你已经返归纯真,
可我们却还在做人!
子贡快步走上前,说:“冒昧地问一下,面对尸体歌唱,合乎礼吗?”两人相视一笑,说:“这人怎么懂得礼的含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 a 。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 b ,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 c ,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 溃痈 d 。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复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 e ,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f !”
a命:名,称呼。
b方:方域,指人世。
c人:偶,伴侣。
d (huàn)、痈(yōng):泛指各种毒疮。
e愦愦(kuì)然:纷扰烦乱的样子。
f观:让……看。
子贡回去,把这情况告诉了孔子,说:“那两个是什么样的人呀?一点修养德行都没有,把形骸全置之度外,面对尸体而歌唱,丝毫没有显出悲戚的面色,我没有什么言辞来称述他们。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呀?”孔子说:“他们是游荡在人世之外的人,而我孔丘是个行走在人世之内的人。人世之外和人世之内是彼此不相干的,但我却派你去吊唁那子桑户,我实在浅陋无知啊。他们将与造物主为伴,在那天地的混沌元气之间逍遥遨游。他们把活着看作是多余讨厌的赘瘤,而把死亡看作是割去那肉瘤,穿破那脓疱。像这样的人,又哪里知道死与生哪个在前哪个在后!在他们看来,生与死不过是凭着不同的物质,但最终还是寄托在混同的一体之中,忘掉了肝胆,忘掉了耳目;在他们看来,生与死不过是往复循环,互为终始,寻不出头尾和边际;他们茫茫然游荡在尘世之外,把清静无为作为自己的事业而逍遥自在。他们又怎么能纷纷扰扰地去讲究世俗的礼节,来让那世俗之人观看呢!”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 a 。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 b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 c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a戮民:受惩罚的人。
b畸:奇异,指不同于世俗。
c侔:齐同,合于。
子贡说:“那么先生打算归依于人世之内还是人世之外呢?”孔子说:“我是天生造就了的要受罪的人。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和你一道去努力追求那世俗的超脱。”子贡说:“请问怎么努力法?”孔子说:“鱼儿们应生活在水里,人们应去追求那道。在水中生活,挖个池子给它们喂养起来就够了;追求道的,要虚静无为而心性平适。所以,鱼儿们在江湖里便可以忘乎一切,人们在大道之中也就可以将一切遗忘。”子贡说:“请问什么是脱俗的人?”孔子说:“脱俗的人,异于世俗之人,但却应合于自然。所以说,自然的小人就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就是自然的小人。”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 a ,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 b ,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 c 。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d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 e ,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 f ,有旦宅而无(情死)〔耗精〕 g 。孟孙氏特觉 h ,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 i 。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 j ,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 k ,献笑不及排 l ,安排而去化 m ,乃入于寥天一n。”
a孟孙才:人名,复姓孟孙,鲁国的贤人。
b中心:内心。戚:忧伤。
c盖:盖过,胜过。
d壹:实在,确实。
e若:顺。
f彼:指代孟孙才。骇形:指形体的改变。骇,通“改”。损心:指伤害心性。
g旦宅:寓所的迁换。旦,通“嬗”,迁变。宅,借指精神的寓所,即形体。(人死犹如精神迁离躯体,所以说是寓所的迁变)耗精:精神死灭。据刘师培之说校改。
h特觉:尤为清醒。
i自:从,顺从。所以乃:指如此居丧的原因。
j厉:至。
k造适:面临适意的境界。
l献:进。排:排解,推移变化。
m安排:安于自然的推移变化。去化:超离物化,即忘情于物化。
n寥天一:寂寥广漠的自然混一之境。
颜回问孔子说:“孟孙才,他的母亲死了,哭泣没有眼泪,内心不感到悲伤,守丧不哀痛。没有这三点,却以善于处理丧事而盖过全鲁国。难道真有无其实而得其名的人吗?我觉得太奇怪了。”孔子说:“孟孙氏治丧的做法可说是尽善尽美了,比起所谓懂得丧礼的人来说他已大大超过了。人们总希望从简治丧却没能办到,然而他已经有所简化了。孟孙氏不管人为什么生,也不管人为什么死;不知道迷恋生,也不知道趋避死。他顺应自然的变化而成为那应该成为的物类,以等待那自己所不知道的变化罢了!何况即将变化,又怎么知道不变化呢?即将不再变化,又怎么知道已经发生了变化呢?我与你只不过是那种做梦一般尚未觉醒的人吧!再说,他认为人有形体的变化而没心神的消亡,有寄寓之所的迁移而没有精神的死灭。孟孙氏可算特别清醒,别人哭他也哭,也就是他如此居丧的原因。况且人们在一起总是都称自己为‘我’,怎么知道我所说的‘我’就果真是我呢?再说你做梦变成鸟直飞蓝天,做梦变成鱼直沉深渊,不知道眼下这样说的人,到底是醒着的人呢,还是那梦中的鸟和鱼?突然面临喜事来不及笑,不由自主的笑来不及推移变迁,安于自然推移而忘情于物化,便可进入到那寂寥广漠、自然而纯一的境界。”
意而子见许由 a ,许由曰:“尧何以资汝 b ?”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 c ?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 d ,而劓汝以是非矣 e ,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f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 g 。”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 h 。”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 i ,据梁之失其力 j ,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 k 。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 l ,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 m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䪢万物而不为义 n ,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a意而子:虚拟的人名。
b资:助,指教导。
c轵(zhǐ):通“只”,句末语气词。
d黥(qíng):用刀刺刻犯人的额颊等处,然后涂上墨的一种刑罚。
e劓(yì):劓刑,割去犯人鼻子的刑罚。
f遥荡:逍遥游荡,自由自在。恣睢(suī):放纵自任。转徙:指循环变化。
g藩:樊篱,篱笆,指领域,境界。
h瞽者:特指有眼珠而无视力的人(“盲者”则是完全失去了眼球的人)。黼黻(fǔ fú):泛指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
i无庄:古代美女名(或疑即毛嫱)。失:忘,忘却。
j据梁:古代的勇士之名。
k炉捶:冶炉与锻锤,指代冶炼锻打。捶:通“锤”。
l息:消除。补:弥补。
m乘:载。成:全,完备,指形体完整。
n䪢(jī):调和。
意而子拜访许由,许由说:“尧用什么教导你?”意而子说:“尧告诉我:‘你一定要亲自实践仁义,并且要明确地说出孰是孰非。’”许由说:“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尧已经用‘仁义’在你额上刻下了印记,又用‘是非’割掉了你的鼻子,你将凭什么遨游在逍遥放荡、纵任不拘、往复循环的道路呢?”意而子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在这条道路的篱笆边上走一走。”许由说:“不行。那盲人无法让他分享对美丽容貌的喜悦,那瞎子无法让他参与对锦绣花纹的观赏。”意而子说:“那美女无庄忘掉自己的美丽,勇士据梁忘掉自己的气力,黄帝忘掉自己的智慧,都是在熔炉锻锤之间实现的。怎么知道那造物主不会消除我额上的墨印,补好我的鼻子,让我再装上完备的形体来追随先生呢?”许由说:“噫,倒也说不定!我就给你说个大概吧:
我伟大的宗师啊!
我伟大的宗师啊!
您调和万物,
——却不是为了义;
您泽及万世,
——却不是为了仁。
您比上古更悠远,
但有谁说您已衰老?
您包覆着天,
托载着地,
把万物形体精刻细雕,
却从未显露您的技巧!
这就是你要往游的境界了!”
颜回曰:“回益矣 a 。”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礼乐〕矣 b 。”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仁义〕矣 c 。”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 d 。”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 e ,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a益:获益,指有所长进。
bc据刘文典、王叔岷、陈鼓应诸家之见校改。
d坐忘:静心端坐而物我皆忘。
e大通:一无所碍的大道。
颜回说:“弟子有了进步。”孔子说:“指的是什么呢?”颜回说:“弟子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好啊!不过还不够。”
过了几天,颜回又拜见孔子说:“弟子又进步了。”孔子说:“怎么说呢?”颜回说:“弟子忘却了仁义。”孔子说:“好啊!不过还是不够。”
又过了几天,颜回又拜见孔子说:“弟子又有了进步。”孔子说:“说的哪方面呀?”颜回说:“弟子已能‘坐忘’了。”孔子惊讶地问:“什么叫‘坐忘’?”颜回说:“废毁四肢,摒绝视听,抛却形体,除去心智,将自我混同于万物一体,这就叫作‘坐忘’。”孔子说:“与万物混同为一就没有私爱,参与物化就不会凝滞固执。你果然贤明啊!让我跟在你后边学学吧。”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 a ,子舆曰:“子桑殆病矣 b !”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 c ,而趋举其诗焉 d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a而:如同“以”,由于,因为。霖雨:绵绵阴雨。
b病:疾病很重,这里指饿得快不行了。
c有:如,好像。不任其声:声音已不能胜任感情的表达,即声音已很微弱。
d趋举:竭力唱出。趋,促,指尽力。举,引出,指唱出。
子舆和子桑交上了朋友。因为绵绵阴雨一连下了十天,子舆说:“子桑恐怕饿得不行了!”于是包了一团饭去送给子桑吃。
(子舆)来到子桑的门前,听到里面又像在歌唱,又像在哭泣,正弹着琴唱道:
父亲哟?
母亲哟?
天啊?
人啊?
微弱的声音似乎已不能胜任感情的表达,歌词唱得非常费力而急促。
子舆进到房里,说:“您唱出的诗,为什么像这样呢?”子桑说:“我左思右想,想不出到底是谁使我达到这般绝境的。父母亲难道希望我贫穷吗?上天没有对任何人偏私覆盖,大地也没有对任何人偏私承载,天地难道偏心要让我贫穷吗?想弄清是谁让我贫穷却找不出是谁,这样看来让我落到这般绝境的,还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