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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使以杀大子申生之故来告
①
。初，晋侯使士
为二公子筑蒲与屈
②
，不慎，置薪焉。夷吾诉之。公使让之
③
。士
稽首而对曰
④
：“臣闻之，无丧而戚
⑤
，忧必仇焉
⑥
。无戎而城
⑦
，仇必保焉。寇仇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废命不敬，固仇之保不忠，失忠与敬，何以事君？《诗》云
⑧
：‘怀德惟宁，宗子惟城
⑨
。’君其修德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将寻师焉
⑩
，焉用慎？”
①杀大子申生之故来告：《春秋》书曰：“五年春，晋侯杀其世子申生。”杀申生在四年，记在五年，是根据晋国的报告。
②二公子：指公子重耳与公子夷吾。
③让：责备。
④稽首：旧时所行的跪拜礼。行跪拜礼时，头至地。一说，两手拱至地，头至手，不触及地。
⑤戚：忧。
⑥仇：相应。
⑦戎：兵戎，战争。
⑧《诗》：指《诗经》。下引诗见《诗经·大雅·板》。
⑨宗子：宗族子弟。此指公子重耳与公子夷吾。一说，指嫡子，谓太子申生。
⑩寻：用，使用。
晋侯派使者把杀了太子申生的缘故来鲁国报告。当初，晋侯使士替两位公子修筑蒲地和屈地的城墙，修筑得不牢固，城墙里放置了柴草。夷吾将此事告知了晋献公，晋献公派人责备士。士叩头回答说：“我听说，没有丧事而忧愁，忧愁就必定来跟它做伴；没有兵事而修筑城墙，仇敌就一定会据有为乱。被敌人占据，又何必牢固呢？担任官职而废弃君主的命令，这是不敬；巩固仇敌的占据，这是不忠。失去了忠和敬，还凭什么来侍奉君主？《诗经》说：‘心里藏着德行就是安宁，有宗族的子弟就是金城。’君主只要修好德行并巩固宗族子弟的地位，什么城墙能像这个坚固？三年之后就会对它用兵，哪里用得着牢固？”
退而赋曰：“狐裘尨茸 ① ，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② ？”及难，公使寺人披伐蒲 ③ 。重耳曰：“君父之命不校 ④ 。”乃徇曰 ⑤ ：“校者吾仇也。”逾垣而走 ⑥ 。披斩其袪 ⑦ ，遂出奔翟 ⑧ 。
①狐裘：狐皮制的皮衣。尨（méng）茸：皮毛纷乱貌。
②适（dí）：主，专主。
③披：寺人名。一名勃鞮。
④校：较量，抵御。
⑤徇：向众宣示。
⑥垣：矮墙。
⑦袪：袖口。
⑧翟：通“狄”，我国古代北方地区民族名。
他退了出来就写诗说：“狐皮袍子蓬蓬松松，一国有了三位主公，我该向谁专心听从？”等到祸难发生，晋献公使寺人披去攻打蒲地。公子重耳说：“君主和父亲的命令不能抵抗。”就向众人宣示说：“抵抗的人就是我的仇人。”他就翻越过矮墙逃跑，寺人披砍断了他的袖口，他就逃跑到了狄人那里。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 ① 。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 ② ，寇不可玩 ③ ，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 ④ ，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⑤ 。”
①表：外，外表。
②启：开。谓开导其野心。
③寇：敌军。玩：轻慢，轻忽。
④辅车：颊辅与牙床，比喻相依之物。辅，通“腮”，颊辅。车，指牙床。一说，辅，车两旁的挡板。大车载物必用辅支持，故车与辅有相依的关系。
⑤虞、虢之谓：“谓虞、虢”的倒置。
晋侯再一次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阻说：“虢国是虞国的外面屏障，虢国灭亡，虞国必定跟着它灭亡。晋国的扩张野心不可开导，敌国军队不可轻慢。借一次就可以说过分了，哪里还可以再一次出借呢？俗话说‘颊辅和牙床互相依靠，嘴唇破了牙齿就寒冷’，这说的就是虢国和虞国的关系。”
公曰：“晋，吾宗也 ① ，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 ② ，大王之昭也 ③ 。大伯不从 ④ ，是以不嗣。虢仲、虢叔 ⑤ ，王季之穆也 ⑥ ，为文王卿士 ⑦ ，勋在王室，藏于盟府 ⑧ 。将虢是灭 ⑨ ，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 ⑩ ？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 ⑪ ，不唯逼乎 ⑫ ？亲以宠逼 ⑬ ，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①宗：同宗，晋国、虞国都是姬姓的诸侯国。
②大伯：太伯，和虞国的始封君虞仲，都是太王的儿子。
③大王：太王，周文王的祖父。昭：古代宗庙制度，始祖的神位居中，子在左，称为昭；子之子在右，称为穆。周以后稷为始祖，太王为后稷第十二代孙故为穆；其子太伯、虞仲、王季都为昭。
④大伯不从：太王欲立王季为嗣，太伯知之，逃至荆蛮，未随从太王，故曰不从。
⑤虢仲、虢叔：皆为王季之子。虢仲封东虢，就是郑国灭掉的制邑。虢叔封西虢，虢公即其后代。
⑥王季：太王之子，周文王之父。穆：王季是太王之子，为昭，故其子为穆。
⑦文王：周文王。
⑧盟府：掌管保存盟书的官府。古代策勋之时，必有誓词。策勋的策文和誓词，皆须收藏在盟府。
⑨将虢是灭：“将灭虢”的倒置。
⑩桓、庄：桓叔、庄伯。桓叔，晋文侯子，始封于曲沃，称曲沃桓叔，桓叔生庄伯，庄伯生晋武公，晋武公生晋献公，则庄伯为晋献公之祖，桓叔为曾祖。
⑪以为戮：晋献公用士计谋，尽杀群公子。事见《庄公二十五年》篇。
⑫唯：只，仅，副词。
⑬宠逼：亲近而又造成威胁。
虞公说：“晋国是我国的同宗，难道会危害我国吗？”宫之奇回答说：“太伯、虞仲是太王的儿子，太伯没有跟从太王，所以没有继承他的君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做过周文王的卿士，对周王室有功勋，策勋的策文和誓词收藏在盟府。晋国打算消灭虢国，对虞国又有什么爱惜的呢？并且虞国能够比桓叔、庄伯还亲近吗？关于对他们的亲近，桓叔、庄伯的族人有什么罪过？晋献公却都把他们消灭掉，不只是因为他们对晋献公有威胁吧？亲近的人因为受宠而造成威胁，还要杀害他们，何况我们是一个国家呢？”
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 ① 。”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 ② ，惟德是依 ③ 。故《周书》曰 ④ ：‘皇天无亲 ⑤ ，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 ⑥ 。’又曰：‘民不易物 ⑦ ，惟德繄物 ⑧ 。’如是，则非德，民不知，神不享矣。神所冯依 ⑨ ，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 ⑩ ，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 ⑪ ，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①据：依，安。
②非人实亲：“非亲人”的倒置。
③惟德是依：“惟依德”的倒置。
④《周书》：《尚书》中的周代文告。下引文见《尚书·蔡仲之命》，属伪古文。
⑤皇天：天，后时常与“后土”并用，合称天地。
⑥馨：远闻的香气。此二句见伪古文《尚书·君陈》。
⑦易物：改变祭物。物，指祭祀的物品。
⑧繄：犹是。此二句亦见伪古文《尚书·旅獒》，原作“人不易物，惟德其物”。
⑨冯依：凭依，凭仗依靠。
⑩荐：进，献。
⑪腊：祭名。岁终祭众神之名。
虞公说：“我祭祀的祭品丰盛而洁净，神灵必定保佑我。”宫之奇回答说：“我听说，鬼神并不亲近人，只是依从德行。所以《周书》说：‘伟大的老天爷没有私亲，只辅助有德行的人。’又说：‘祭祀的黍稷不算芳香，只有德行才香飘四方。’又说：‘人不能更换祭祀的物品，只有德行才是祭祀的祭品。’像这样，那么没有德行，民众就不团结，神灵就不享用。神灵凭仗依靠的东西，就在德行了。假如晋国夺取了虞国，而修明德政，进献芳香的祭品，神灵还会吐掉吗？”虞公不听从，答应了晋国的使者。宫之奇率领他的族人走了，说：“虞国过不了腊祭了，晋国只需要这一次行动，不用再出兵了。”
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 ① 。问于卜偃曰：“吾其济乎？”对曰：“克之。”公曰：“何时？”对曰：“童谣云：‘丙之晨 ② ，龙尾伏辰 ③ ，均服振振 ④ ，取虢之旂 ⑤ 。鹑之贲贲 ⑥ ，天策焞焞 ⑦ ，火中成军 ⑧ ，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
①上阳：虢国国都，在今河南三门峡市陕州区东南。
②丙之晨：丙日的早晨。
③龙尾：苍龙七宿中的尾宿。伏：隐伏看不见。辰：日月相会为辰。
④均服：黑色的戎服。古代戎服，均为黑色，君臣上下无别，故曰均服。一说，均，当作袀，戎服，黑色。振振（zhēn）：盛貌。
⑤旂（qí）：有铃以号令部众的旗，即指挥旗。获旂为获胜的标志。
⑥鹑：鹑火，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称朱鸟七宿。其中的柳、星、张三宿称为鹑火。此指柳宿。贲（bēn）贲：状柳宿之形。天策：傅说星。
⑦焞（tūn）焞：昏暗无光貌。
⑧火：指鹑火。中：指某星宿出现南方。成军：勒兵整旅，指发动战争。
八月甲午那一天，晋侯包围了上阳。他向卜偃询问道：“我们能成功吗？”卜偃回答说：“能攻克它。”晋献公说：“什么时候？”卜偃回答说：“童谣说：‘丙日的清晨，苍龙的尾宿隐藏在日月相会时，统一的军装整齐洁净，夺取了虢国的指挥旗。鹑火光彩飞扬，天策星昏暗无光，鹑火出现在南方，军队整好了行装，虢公就要逃亡。’那大概是九月、十月相交的时候吧。丙子日的早晨，日在尾宿，月在天策星，鹑火出现在南方，一定在这个时候。”
冬十二月丙子朔 ① ，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 ② 。师还，馆于虞 ③ ，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 ④ ，以媵秦穆姬 ⑤ 。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
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且言易也。
①朔：农历每月初一，称朔。
②丑：虢公名。
③馆：止宿，寓舍。
④井伯：人名，虢大夫。
⑤媵：作为陪嫁的奴隶。秦穆姬：秦穆公夫人，晋献公女。
冬十二月初一丙子那一天，晋国灭掉了虢国，虢公丑逃亡到了京城。晋军回国。止宿在虞，就袭击虞国，灭掉了它。晋国人抓获了虞公和他们的大夫井伯，把井伯作为秦穆姬陪嫁的奴隶，继续祭祀虞国的祖先，也继续向周王进贡虞国进贡的贡品。
所以《春秋》记载说：“晋国人抓获了虞公。”这是归罪于虞国，并且说明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