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军在宁江州、出河店等地接连失败,天祚帝反躬自省,对朝政进行改革。本来,按照辽朝旧例,凡与军国大事有关的机密,不允许汉人参与。然而,萧奉先等契丹大臣不懂军事,就需要另请高明,汉人只要能扭转乾坤,也能委以重任了。汉人宰相张琳、吴庸脱颖而出,天祚帝请他们为“东征”出谋划策,希望反败为胜。
张琳作为“南府宰相”,本来是负责管理汉人和渤海人等农耕族群的“南面官”,如今是临危受命。张琳上奏解析形势,暗讽萧奉先以前打败仗,犯了轻举妄动的错误,声称动用二十万汉军分路进讨,可战无不克。
显然,张琳认为契丹、渤海军队打败仗,兵力过少是重要原因。为此,他改辕易辙,要征调足够多的士卒,欲凭着人数的绝对优势在决战中碾压敌人。
天祚帝一心想尽快平定女真叛乱,因而表示赞同,但认为一时无法征调二十万兵,可先征调十万。为了尽快凑足人数,天祚帝下令对上京、长春、辽西诸路的人丁户进行财产统计,凡家业钱达三百贯者,意味着具备养兵的能力,就要交出一人从征,并限二十天之内前往军队报到。而殷实富足的大户家庭,有的要交出一百人,有的交出二百人,以致倾家荡产。朝廷规定,被征调者要自备武器、铠甲等军械,许多人为了节省钱财,用简易的“枪刀毡甲”充数,导致这支迅速编成的军队严重缺乏装备,处于“弓弩铁甲,百无一二”的状态。
这支大军总算拼凑成功,除了大量汉人,还有番军,被分作四路,踏上征程。北枢密副使耶律斡离朵出任来流河路都统,卫尉卿苏寿吉为副;黄龙府尹耶律宁为黄龙府路都统,桂州观察使耿钦为副;复州节度使萧湜曷为咸州都统,将作监龚谊为副;左祗候郎君详稳萧阿古奴为草峪路都统,商州团练使张维协为副。
也就是说,辽军要从来流河路(黄龙府路以北来流河河口附近)起,由北向南,依次进驻黄龙府路、咸州路(今辽宁省开原市一带)、草峪路(今辽宁省凤城市一带)等处,在战略上呈“一字长蛇阵”展开,涉及范围上千里。因为女真人可以沿着长长的长白山脉不断骚扰松辽平原,刚刚召集的大批辽军需要分散来应付。
女真人已抢先行动,阿骨打在正式反辽之前,已令族人斡鲁古勃堇与另一员将领阿鲁一起南下,抚谕黄龙府附近的斡忽、急赛两路系辽籍女真,以便招纳更多人马。宁江州之战刚刚结束,完颜娄室亦奉命与银术可等人潜入辽境黄龙府、咸州一带,招谕其他系辽籍女真。这两路人马无疑会牵制不少辽军。
辽国大费周章动员起来的四路人马,最先行动的是耶律斡离朵辖下的来流河路军。耶律斡离朵从辽天庆四年(1114)十一月三十日接到任命,携副点检萧乙薛、同知南院枢密使事耶律章奴等人到达战区,与女真部队战斗之时,暴露出训练不足的缺点,后撤入营寨,竖立木栅防御,士气极为低落。夜晚,耶律斡离朵听信手下误报,以为汉军先遁,当即带着契丹军与奚军弃营而奔。次晨,留在营寨中的汉军尚有三万人,面面相觑,临时推举将作少监武朝彦为都统。留下的汉军打不过女真人,亦大败。
十二月中旬,阿骨打派人四处出击,进攻范围并不限于来流河河口一带。分散在黄龙府路、咸州路、草峪路的辽军得知来流河路传来败讯,不敢草率行事,处于被动防御状态。
女真将领仆虺、浑黜攻占黄龙府以北的宾州,击败辽将耶律赤狗儿,招降了居住于混同江与鸭子河泺之间的兀惹雏鹘室,附近的“奚铁骊王回离保”也率部归顺。
《金史》所载“铁骊”是何族属,学界观点不一。有人认为源于突厥铁勒,有人认为源于靺鞨。其部落、土地被奚人控制,受奚人管辖。“回离保”又名萧干,乃奚王忒邻之后,投降不久又逃回了辽国。
耶律赤狗儿败退时在祥州以东遭到女真将领吾睹补、蒲察的袭击,得到辽军萧乙薛所部增援,仍旧惨败而逃。
战火沿着宾州、祥州一路蔓延至黄龙府。此前,挺进黄龙府一带的斡鲁古、阿鲁乘势进攻东北路副都统萧兀纳残部,误以为打死了萧兀纳。事实上,女真人的老对手萧兀纳没有死,他在出河店大败后又配合萧嗣先所部转移长泺一带,屡受挫折,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得以返回后方,随即被辽廷免职。
在女真人的压力之下,史载“酷辇岭阿鲁台罕等十四太弯皆降,斡忽、急赛两路亦降”。所谓“太弯”,应是辽国授予系辽籍女真头目的官衔(有学者认为此词是汉语“大王”的讹音)。之后,斡鲁古等将绕过黄龙府,插入辽东京道腹地,突进至咸州,与附近的完颜娄室所部互相呼应。
完颜娄室成功潜入辽境黄龙府、咸州一带,有条不紊地招谕系辽籍女真,并围攻拒绝投降的据点。三千名辽军闻讯赶来,欲为系辽籍女真的据点照撒城解围。
尽管存在后顾之忧,娄室仍冒险继续攻城,其手下有一位来自雅挞澜水的人,名叫特虎,身材魁梧,他不畏艰辛抢先登上城池,夺取了头功。接着,娄室所部集中力量对付城外的辽军,并在部分投降的系辽籍女真的协助之下,“卷旆径进”,发起突袭,追杀千余敌人。在进攻卢葛(可能是波剌赶山)时出现了意外,银术可的弟弟麻吉不慎坠马,骁勇善战的特虎及时赶至,奋力杀死数名辽兵,搀扶着麻吉从死人堆中返回。
翌日,多处地方发生混战。娄室又破奚部,败其援兵三千人,斩其主将,俘获监战的银牌使者。参战的温迪罕部谋克迪姑迭回至韩州,击溃不期而遇的两千名敌人,接着用武力迫降移敦、益海路太弯照撒,接受益改、捺末懒两路的归附。
突袭咸州的斡鲁古进展不大,他发现当地守军颇众,便按兵不动,派人通知娄室,要求增援。娄室闻讯而至,在咸州境内败辽戍兵三千人,成功与斡鲁古会合,围困了咸州。
前线各处辽军极为被动,顾此失彼,咸州路南军诸将实娄、特烈为了解围而疲于奔命,好不容易才来到咸州以西。
女真部队随机应变,分为两路。一路由四谋克精锐组成,各自把守咸州四个城门,防止守军乘隙突出城外,另一路在斡鲁古、娄室的带领下前往阻援。
为了攻击在辽河之畔结营的辽军,这路女真部队迅速渡河,之后分翼而进。娄室居于左翼,其部将夹谷吾里补带领四谋克军发动夜袭,受到攻击的辽军顿时惊溃,被“杀略几尽”。斡鲁古所部亦奋力而战,虽然阵斩辽将实娄,可是未能一鼓作气打垮当面之敌,在久战疲惫的情况下,竟然一度引兵退却。幸而迪姑迭率本部兵助战,才声势复振,最终在野战中得胜。
女真阻援部队完成任务,便从辽河撤回咸州。斡鲁古与围城诸谋克会合,重新布阵,准备攻坚。娄室率偏师袭击敌背,以前后夹击的办法,总算拿下了咸州。
咸州的沦陷使得系辽籍女真对辽国更加失望。很快,陁满忽吐以所部来降,邻部户七千亦归附,斡鲁古再接再厉,大破辽将喝补所部数万人,牢牢地控制了这一带。
辽国宰相张琳费尽心机策划的四路进讨计划,以惨败收场。他曾讽刺萧奉先策划东征时犯了轻举妄动的错误,如今自己不能反败为胜,暴露出“碌碌儒生”常有的痼疾——纸上谈兵,由此造成了难以补救的后果。现在,来流河路都统耶律斡离朵丧师失地,正困守于宁江州以西的达鲁古城;宾州、祥州先后陷落,致使黄龙府门户洞开;咸州路更是满目疮痍,连首府咸州也丢了。
宋人注意到了辽国的惨败,在《三朝北盟会编》中叙述女真人攻城略地时“诛杀不可胜计”,不但针对辽人丁壮,连未成年人也不放过,“婴孺贯槊上盘,舞为乐”。女真人所过之处,大肆搜刮,使之沦为一无所有的“赤地”。辽国损失惨重,短期之内不可能再发动大规模的反攻。
局势对女真非常有利。《金史》用春秋笔法进行渲染,吴乞买、撒改、习不失等女真要员连同军中诸将,在同年年底一齐劝阿骨打于次年正月初一登基。阿骨打谦虚地表示推辞,但阿离合懑、蒲家奴、粘罕等继续劝进,称如今大功已建,若不称帝,“无以系天下心”。阿骨打经过一番思虑,觉得众意难违,于次年正月元日当仁不让地做了皇帝,定国号为“大金”。为此,他解释道,“辽以镔铁为号”,镔铁坚固,可“终亦变坏”,而金“不变不坏”,更胜一筹。况且,金的颜色为白,而完颜部亦崇尚白色,因而以此定国号就更有道理了。
同时,他正式建元“收国”,意思是准备收拾辽国。宋朝七年后收到的《金国人书》中有“候收辽国”以及“敌国新收”的言辞,可为佐证。这时,女真人的根据地还很简陋,并不是什么繁华的京城,阿骨打居住的地方号称“御寨”,因为女真诸部历来以村寨散居的方式相处。多年以后,“御寨”所在之处才慢慢扩建成了上京会宁府。
不过,阿骨打那时候公开向世人显示灭辽之志,似乎为时过早,因为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制订灭辽的具体计划,毕竟,女真人迄今尚未夺取辽国北边各州的中心枢纽黄龙府,也尚未歼灭辽军主力。
需要说明的是,《金史》有关阿骨打在1115年(宋政和五年,辽天庆五年)登基建元的记载,源自金熙宗于1148年(宋绍兴十八年,金皇统八年)修撰的《太祖实录》,书中似乎对祖先加以曲笔回护,受到了当代学者刘浦江、邱靖嘉等人的质疑。根据《辽史》以及辽末进士史愿所著《辽国遗事》诸书,阿骨打正式建国的时间要推迟至1117年至1118年(宋重和元年,辽天庆八年),最初使用的国号可能是“大女真·金国”。北方王朝有使用双重国号的习惯,辽国就曾号称“大辽·大契丹”,直至1122年(宋宣和四年,辽保大二年),女真统治者才放弃“大女真”的称呼,仅保留“大金”的单一国号,从而被后人沿用,这在宋臣吕颐浩的《上边事善后十策》一文中有所反映。综上所述,金熙宗后来修史时基于正统观念,对开国的一些事实做过篡改,这在注重“为尊者讳”的古代是时有发生的事,不足为奇。
辽天庆五年(1115)正月初五,志向远大的阿骨打着手准备占领黄龙府,为此,需要先夺取来流河附近的要冲达鲁古城,以解除后顾之忧。他首先率军插入达鲁古城西南的益州(今吉林省农安县北),欲切断达鲁古城的后路。
益州百姓已成惊弓之鸟,纷纷逃走,来不及逃离者被女真人俘虏。
至此,女真部队控制了达鲁古城后方的宾州、祥州与益州,彻底切断了达鲁古城与黄龙府的联系。
当时,达鲁古城还有不少人马,辽行军都统耶律斡离朵、左都统萧乙薛早些时候在来流河、宾州等处受挫,皆纠集残部退入该城,企图坚守。协守的还有右都统耶律章奴、都监萧谢佛留等,不容忽视。
阿骨打计划集中主力与之效量,《契丹国志》记载,女真部队在占领区内“佥拣强人壮马充军”,遂有“铁骑万余”。集结过万人马打仗应该不是问题。此前经略咸州的娄室、银术可等骁将,奉命折返,负责监视黄龙府的辽军,防其增援。接着,阿骨打便率兵直扑达鲁古城,驻扎宁江州以西,加紧进行临战准备。
与此同时,天祚帝打算扶倾救危,下诏亲征,奈何一时之间再难以在满目疮痍的来流河路、黄龙府路、咸州路、草峪路等处征兵,从后方抽调人马又千里迢迢,远水难救近火,不得不摆出停战的样子,派遣耶律僧家奴为使,前往女真大营议和。然而,辽人仍然以宗主自居,在国书里直斥阿骨打之名,把女真诸部当作附庸,颇为傲慢无礼。阿骨打没有动怒,以书信回复道,倘若能遣归叛人阿疏,并将黄龙府迁往其他地区,就可以议和。
阿骨打不管天祚帝的缓兵之计,径自于二十九日挺进达鲁古城。
阿骨打登上城外的制高点,遥遥望见辽军正严阵以待,而一个接一个的士卒仿似长长的灌木,蔓延至天边云端。《金史》宣称辽军的总兵力达到“骑二十万,步卒七万”,言过其实,但确实有大批辽军固守于此。阿骨打环顾左右,表面上轻松地说,敌兵不但心怀异志,而且胆怯,虽然多,不足畏。实际上,阿骨打不敢怠慢,已派人到黄龙府一带紧急召娄室所部前来会合。
娄室、银术可等将立即督促手下,从黄龙府附近向着来流河南岸的达鲁古城疾驰,一天工夫便走了过百里路,致使马匹疲乏不堪,阿骨打及时调拨三百匹战马予以补充,保持了战斗力。
娄室所部已从黄龙府城外撤离,黄龙府守军就有可能乘机北上,威胁屯驻达鲁古城附近的女真大部队,令其腹背受敌。为了避免这种不利情况,女真人需要速战速决。
阿骨打于次日发起总攻。女真诸部纷纷占据高阜,排列队伍,分为左翼、右翼与中军三部分,仍旧按照传统的“打围”办法行动。
其实,辽国人也有“打围”的传统。《旧五代史》记载辽太宗耶律德光在947年(辽大同元年,后汉天福十二年)曾对其宣徽使高勋说“我在上国,以‘打围’食肉为乐”,来到中原时常感到不快乐,“若得归本土,死而无恨”。所谓“打围”,就是狩猎。据此可知,契丹人与女真人的狩猎行为,都可以称为“打围”。不过,名称相同不等于内涵一致,契丹人的具体狩猎办法是否与女真人一模一样,史无明载。但可以肯定的是,辽军在战争中从未像女真人那样采取左、右翼合围的方式,重重叠叠地围住敌人,并进行密集攻击。
《金史》记载,张开左、右翼的女真部队很快便与迎面而来的辽国左、右两军对峙。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辽国的左、右两军与女真部队的左、右两翼,不应混为一谈。因为契丹人出自游牧族群,而女真人具有渔猎传统,战法有异。
女真人抢先进攻。在出河店之役立过功的谋良虎负责打头阵,统率右翼人马杀向辽左军。女真左翼也来势汹汹,在粘罕、娄室、银术可等将的带领之下迂回敌后,企图配合右翼进行合围。
辽左、右两军竭力拦截,其中右军表现不俗,完全堵住女真左翼部队的去路。由此可以判断,右军才是辽军的主力。事实上,契丹人习惯派遣主力攻击对手阵营比较薄弱的“一面”,正如《武经总要》所载,“夷狄(契丹人)用兵”,经常突然集中佩带弓箭的骑手,“偏攻大阵一面”,有时确实令对手应接不暇。
辽右军成功拦截女真部队左翼,就破坏了对方的“合围”意图。娄室、银术可一再纵兵猛冲,由于以寡敌众,先后九次陷入重围。其中有一次,娄室的儿子活女险遭不测,幸而骁将特虎及时来援,才化险为夷。这路女真部队每次都能在劣境中奋勇突围而出,可迟迟未能获得突破性进展。
粘罕要求增援,恳请阿骨打派遣中军前来助战。阿骨打一时抽调不出更多人马,只是紧急派遣宗幹率部分兵力到前方,虚张声势以迷惑对手,稳住阵脚。关键时候,女真右翼部队取得了重大进展,一举打退了当面的辽左军,然后奉阿骨打之命配合粘罕的左翼作战。谋良虎指挥右翼人马迅速包抄辽右军,彻底击溃顽抗的辽右军,总算把形势扭转过来。
辽左、右两军残部相继败退回营,进行坚守。接踵而至的女真诸部张开两翼,按部就班包围敌营。
辽军负隅顽抗,派一千人出营列阵。女真小将挞懒猛冲过去,大败其众。至日暮时分,阿骨打辖下诸部终于完成了谋划已久的合围。
不想引颈受戮的辽军将士皆于次日黎明拼死突围,四处乱窜,希望能够死里逃生。而女真部队从达鲁古城一直追杀到阿娄冈、乙吕白石等处,沿途杀死辽步卒甚众,取得了以少胜多的胜利。值得一提的是,女真人缴获了数千件耕田的农具,可知辽军本来打算在达鲁古城屯田,用“且战且守”的方式长期坚守,如今这个计划无法实施了。
辽代壁画《负箭持弓人物图》
达鲁古城被围攻时,黄龙府的辽军没有北上增援。女真部队取胜后也没有继续南下,战争暂时停顿。阿骨打在二月间班师撤回,并于三月初一到寥晦城(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双城区万隆镇一带)打猎。
双方到底能否以谈判换取和平?尚难以预料。辽军在边境战争中屡受挫折,国内二月间发生内乱,出现饶州“头下城”叛乱事件。
“头下”是契丹语,有时被译为“头项”,其确切意义至今众说纷纭,有人指其原义为“首领”,也有人认为是“兵马单位”之意。契丹族崛起时,其君主以及贵族皆拥有私兵,号称“头下兵”。《辽史》记载契丹统治者使用武力扩张疆土时,“诸王、外戚、大臣及诸部”在战争中俘掠了不少人口,并将之集中于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境内的一些“襟要之地”,为此设置“头下军州”,还陆续衍生了“头下城”“头下堡”等。“头下军州”的规模其实不大,宋人钟邦直在金辽战争时到过“榆关(今山海关)”以东“山川风物与中原殊异”的地区,他在《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记载,辽国的州在全盛时不过为一个“土城”,范围仅数十里,“民居百家及官舍三数椽”,非常简陋,比不上宋朝一个小镇。至于头下城、头下堡,就更加小了。某些经历战火的州、城,更是一片荒凉萧条。
这次,饶州头下城的人敢于叛乱,是因为与一些渤海人共谋,逐渐聚集了“步骑三万余”,为首的古欲自称大王。天祚帝于三月令萧谢佛留等人镇压,不料被对方打败。辽廷又任命南面副部署萧陶苏斡为都统,前去平乱。
辽人陷入内忧外患的不利处境,对外态度依然强硬,辽使耶律章奴等六人在四月间进入女真境内谈判时,携带了言辞倨傲的国书,直斥阿骨打之名,还奉劝其“速降”。阿骨打不甘心受辱,扣留了五名辽使,只允许耶律章奴一人返回,在回复辽国的国书中也用傲慢的语言回敬,以示睚眦必报。
和平谈判一时难以取得进展,战争就不会结束。然而,阿骨打没有立即发兵伐辽,因为夏季到来,女真人不愿意在炎热的气温下南征,阿骨打在五月初到郊外避暑,耐心等待时机。
天祚帝也于六月初往特礼岭避暑,此前,他看过章奴从女真人那里带回的复书,再度委派章奴出使,希望继续谈判。然而,当他在本月十四日接见去而复返的章奴时,难免五味杂陈,因为阿骨打在复书中仍旧没有改变态度,直斥天祚帝之名(耶律延禧),还要其投降。天祚帝做了两手准备,一边继续派萧辞剌为使,携带言辞强硬的书信前往女真,另一边策划重新动武,并传谕诸部,准备亲征,要与阿骨打一较高下。
就在此时,萧陶苏斡在国内的平叛行动有了重大进展,已“斩首数千级”,夺回叛军劫掠的财物,将之“悉还其主”,且在同月十八日招获叛军首领古欲。辽国及时消除了“内忧”,能够集中更多力量对付女真人。
秋季即将到来,女真人准备再战。阿骨打为了进一步完善军政制度,于七月初重用一批股肱心腹,任命其弟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国相撒改为“国论勃极烈”,习不失为“阿买勃极烈”,另一同母之弟斜也为“国论昊勃极烈”。
“谙班”是尊贵的意思。出任此职的吴乞买逐渐成为阿骨打最重要的副手,阿骨打出征时,他负责留守后方,代理政事。
“国论”是国家的意思。之后,此职改名为“国论忽鲁勃极烈”,“忽鲁”是“总帅”的意思。出任者撒改有统领部落以及辅政之权,地位也比较崇高,次于“谙班勃极烈”。
“阿买”是治理城邑的人,任职者习不失,时常辅佐吴乞买留守后方,相当于吴乞买的副职。
至于“昊勃极烈”,按照《金国语解》的说法,乃是“阴阳之官”,似乎是负责筹办祭祀仪式之类的官员,但实际上,任职者斜也需要统军出外征战。
综上所述,女真的最高权力由阿骨打以及诸勃极烈掌握,他们在各司其职的同时,又互相配合,继续征辽。
七月上旬,女真断绝了和辽国的和议,扣压了辽使萧辞剌,大战一触即发。阿骨打抓紧时间制订向黄龙府挺进的计划。诸将共同商议,娄室认为,黄龙府周边的辽军“拒守甚坚”,如果不能截断黄龙府与其辖下各地的联系,阻止其外援,那么就不容易夺取。阿骨打觉得言之有理,遂命娄室等人迂回至黄龙府侧后,前去“辽水以北,咸州以西”的区域,欲清除黄龙府藩篱,要讨平这一带的“奚部城邑”。
奚部与契丹皆源自两晋南北朝时期的鲜卑人,原本生活于辽河一带。契丹从唐代中期开始逐渐强大,开始役使奚人,彼此矛盾重重。《新五代史》记载,“奚人常为契丹守界上,而苦其苛虐”,因而有几千户逃亡,西徙妫州(今河北省怀来县东南),从此分为东、西奚两部分。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崛起时,多次讨伐奚部,首先吞并的是东部奚,尽有其地,《辽史》记载,“东际海(今渤海),南暨白檀(今北京市密云区),西逾松漠,北抵潢水,凡五部(包括奚以及附近其他部落,后增至六部),咸入版籍”。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辽太宗耶律德光之时,妫州便被纳入辽国势力范围,故西部奚仍受契丹统治。
如今战火蔓延至黄龙府,附近的奚部势必难以置身事外。娄室与银术可奉阿骨打之命挥师先行,意味着秋季攻势正式开始。同月初七,位于黄龙府后方韩州附近的九百奚营来降,黄龙府存在被切断后路的危险。新的战争来临之际,天祚帝却麻痹大意,在同月初九竟然还到岭东狩猎,迟迟未能做出反应。
女真部队开局顺利,接着,完颜浑黜、婆卢火、石古乃等将率四千名士兵,协助娄室与银术可,在白马泺打了一仗。
驻扎白马泺的是辽行军都统耶律斡离朵,他在半年之前惨败于达鲁古城下,现在收集残部,号称有过万士卒,正退守距离黄龙府不远的白马泺。辽军在湖泊附近布防已有先例,此前曾企图在斡邻泺阻击女真部队,如今只是故技重施,由于实力不济,很快便溃败了。
女真先头部队按照计划突进至黄龙府东南,执行“扼敌军出入”的既定任务,并分遣将士在黄龙府周围的邨堡巡逻,力图切断辽援军的所有通道。鉴于黄龙府处于被围状态,娄室使人回去向阿骨打报告,认为攻城的时机成熟了。
蓄势待发的阿骨打闻讯,马上率领主力亲征黄龙府,于八月初一抵达混同江时,由于缺乏渡江的船只,便决定冒险徒步涉水而过。他指定一人骑着赭白马走在军队前面探路,然后传令诸部,宣布“视吾鞭所指而行”。众将士跟随在后,在“水及马腹”的情况下,几经波折过了江。为此,金国第三位皇帝金熙宗在二十多年后回顾祖先艰苦创业时,下令把黄龙府改名为“济州”,因为“济”字含有渡河之义,以纪念阿骨打“涉济”混同江之事。
女真主力顺利到达黄龙府一带,与娄室、银术可等将会合,把城围了起来。
娄室负责攻城的东南隅,他冒着危险亲自督战,下令摧毁阻碍登城的工事,并挑选壮士用梯子攀缘而上,乘风纵火,使城上的楼橹陷入熊熊烈焰之中。一些士卒奋力向前,连靴子被火焚烧也浑然不知,以致足部受伤。在这场攻防战里,还有不少女真将领挂彩。温迪罕部谋克迪姑迭在进攻时“身被数创”,而同部落的另一位将领阿徒罕“身被数十创”,可见战斗异常激烈。
辽援兵急赶而来,试图为黄龙府解围,但被女真将领实古乃、胡石改等人击溃。胡石改破坏敌人的增援计划后,便协助娄室攻打府城,即使被流矢射中,亦毫不退缩,遂以勇敢著称军中。而女真前锋得到后继部队的接应,终于在九月初一夺取了城池。娄室的儿子活女在战斗中击败八千名敌人,也有出色的表现。
黄龙府是女真人最早夺取的重镇,契丹从此失去一个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处所。据《辽史·地理志》,此地原本属于渤海国,叫扶余府,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征伐渤海而还,驾崩于此,死时城上有黄龙出现,契丹人遂将之更名黄龙府。无独有偶,《金史·太祖本纪》记载完颜阿骨打夺取黄龙府之后,即发生“黄龙见空中”的祥瑞。契丹、女真相继把黄龙府视为龙兴之地,使其声名远扬。后来,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对麾下诸将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
阿骨打拿下黄龙府,欲乘胜夺取春州,但宗幹以士卒需要休息为理由劝止,女真部队便于九月十一日班师。
值得注意的是,此前扣押的辽使萧辞剌获得释放。而在此期间,阿离合懑被任命为“国论乙室勃极烈”。“乙室”的意思是“迎迓之官”,即负责掌管外事、接待外来使者的官员。任此职者可参议国政。种种迹象表明,阿骨打仍旧重视与辽国的和议。
金辽战争尚未停止,且有波及邻国高丽的迹象。阿骨打开战之初,辽东京兵马都部署司便向高丽发出牒文,通知对方出兵协助,要越过“女真边界”进行破坏,掳掠人口、财产以及摧毁房舍,之后在边境加强戒备,防止女真人潜入高丽境内“险要处所”躲避。不过,高丽没有响应。到了辽天庆五年(1115)八月,辽国再次向高丽求援,依旧如石沉大海。
阿骨打在酝酿攻击黄龙府路时,已派兵挺进鸭绿江上游及图们江流域,主要目的是经略保、开两州,招抚那一带的系辽籍女真,同时切断辽国和高丽的联系。夹谷撒改奉命率偏师攻击保州,却久攻不下,无奈派人回去要求增援。阿骨打这时已拿下黄龙府,本来可以调拨主力前去助战,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仅仅指派纳合乌蠢带领百骑前去驰援。阿骨打专门传话给夹谷撒改,进行了一番解释。首先,他对夹谷撒改“屡破重敌”且“多所俘获”的行为表示肯定,还特别提及夹谷撒改辖下将领胡沙“数战有功”,值得夸奖。接着又对这支偏师发出指示,假若打不下保州,便戍守边境一带等待时机,因为根据情报,辽主天祚帝丢失黄龙府后要策划反攻,所以女真主力要做好迎战准备,等打退敌军的反扑,才能抽调更多援兵到开州助战。
看来,仗要越打越大。